面对面|“配音王子”童自荣:愿只闻其声,不谋其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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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译制片黄金时代的人们,沉浸于他多变华丽的“王子之音”不可自拔。他是蒙面大侠佐罗的“中国代理人”,“八十而已”的著名配音演员童自荣。

记者对他的采访,堪称一次纯粹的“声音之旅”——不愿意出镜的童自荣说,希望为配音演员的魅力“留白”,最好只闻其声,不谋其面。“我喜欢在幕后工作,大银幕对我来说太亮了。”童自荣甚至拒绝了王家卫《繁花》中“爷叔”一角的邀约,“他这个人很单纯,演不好这个角色”,童自荣太太悄悄告诉记者,他对表演没有野心,配音才是他一生痴迷。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成为配音大师之前,先跟偶像成为同事

面对面的采访,童自荣谢绝了录制视频的请求。在他看来,配音是一份幕后工作,他希望保留一点神秘感。“从前我是不露面的,后来也上台表演诗歌朗诵,但我觉得配音这个特殊行当应当躲在幕后,不要和观众见面。前辈配音演员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面,有的甚至连照片都没见过,我觉得特别神奇。”童自荣说,这个行当的演员特殊之处在于不和观众见面,“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我觉得真蛮可惜的”。

童自荣痴迷配音,从中学起做了12年的配音梦,跟着电台拼命学普通话,1966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1973年如愿进入上海电影译制厂担任配音演员。“一辈子就喜欢做这份工作。前辈们在我心目中是神一般的存在,幸运的是,我跟他们成了同事。”

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呢?许多人还记得毕克配音的杜丘、大侦探波罗,邱岳峰配音的《简·爱》里的罗切斯特。自上世纪50年代起,上海电影译制厂译制的影片在影响几代人的电影认知和文化审美的同时,也催生了一批配音大师。

缔造经典的背后是配音艺术家们下的苦功夫。

国内风靡一时的美剧《加里森敢死队》里,童自荣配的队长加里森被队员们洋气地称为“头儿”,这个词儿的诞生背后,让老厂长颇费思量。“在20世纪70年代,没有深厚的学识和阅历,是冒不出这个词儿的。正是下功夫,才有了《王子复仇记》、《简·爱》、《音乐之声》等经典配音作品的精彩台词剧本。”潇洒帅气的佐罗形象如何立起来,跟翻译文本与角色的贴合也密不可分。

去年童自荣推出了散文随笔《八十而已》,站在八十岁的人生边上,回顾从事译制片配音工作的经历,致敬陈叙一、邱岳峰、孙道临、毕克等配音艺术家,承载了珍贵的往事回忆和睿智的人生感悟。童自荣说,“这是一本微不足道的书,不见得深刻,更不见得给人极大的启示,就是通过做一本书写点文章跟大家交流,分享我的一些感受和体会,也让年轻的朋友知道我们那个时候是怎样工作、怎样生活、怎样思考的。”

用心跑五年龙套,火候到“声入人心”

找到自身定位之前,童自荣在上译厂用心跑了五年龙套。对于观众心目中辨识度极高的声线,童自荣自认并不完美。“声音比较干,单一音域不宽,这些缺点很明显,然而我的音色华丽、高贵,又很突出,这些优缺点结合在一起,加上那些年声带闭合良好,就形成了我的特色。当然,声音辨识度高要特别当心配戏雷同。”童自荣说,“当时老厂长陈叙一觉察到我音质的特色,也能看到我的毛病。为了帮我适应话筒前的松弛感,老厂长这样安排有他的道理。”

即便角色戏份不多,童自荣依旧非常勤奋,把每一个龙套当做主要角色来配。“台词背得滚瓜烂熟,通过排戏抓住口型,反复思考如何表演,绞尽脑汁配每一句话,也会很有成就感。”30年来他从来不迟到,相反,他总是早到,把嗓子准备好。有意思的是,童自荣还有一个工作习惯,工作时从来不说上海话,怕影响普通话的发挥。

火候到了,角儿自然成。童自荣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主角,美国影片《未来世界》里的记者查克。1979年底他开始配“佐罗”,这让童自荣成为配音界的“王子”。在《黑郁金香》《铁面人》中,他一人分饰两角,《水晶鞋和玫瑰花》《天鹅湖》《大海的女儿》等片中的王子角色,让他“声入人心”。

“说台词大叫大嚷、慷慨激昂,声带很用力,好像这样才是说话有分量。佐罗这个角色反而要把声音完全沉下来。他侠骨柔情,和爱人奥顿西娅小姐说话时,不能慷慨激昂,要深沉、真挚。”分饰不同角色时,童自荣动脑筋抓住不同的角色特征,为了把佐罗和假总督的声音区分开,他配音时会特意穿上不同的鞋子。不同分量的鞋,带来不同的台词感觉。一开始配佐罗,童自荣心里忐忑不安,老厂长建议说,佐罗这个侠客应该更潇洒更放松一些,一些细节上不要用力过猛,也帮助他更为精进这一经典角色。后来童自荣还拓宽戏路,为《蒲田进行曲》中的花花公子、《茜茜公主》中的喜剧角色,还有一些反面角色等配音。

在上译厂的辉煌时期,许多年轻人不仅看电影,还喜欢通过电台或者购买磁带听“电影录音剪辑”。那时收到许多粉丝的来信,让童自荣尝到走红滋味。“很开心观众喜欢我的配音,在那个年代,许多人写信到厂里来,想跟我学配音。”遇到求爱信,则要耐心解释自己已经有了家庭和孩子。

生活中也是“王子”,不是“爷叔”

1987年,52岁的阿兰·德龙来到中国,两位“佐罗”在上海首次碰面。童自荣跟普通观众一样,也欣赏他的帅气。童自荣还受邀去北京出席他54岁的生日宴,在隔天的中法友好联欢会上,童自荣上台表演了一段“佐罗”,“‘佐罗’伸张正义的台词的尾音刚结束,真‘佐罗’就大步流星跑上舞台,在做他的法语诗朗诵之前,不忘给我一个真诚热情的拥抱。”

秦怡、阿兰·德龙、童自荣合影

童自荣和阿兰·德龙还曾在一个晚宴上相遇,“这种场合我多半躲得远远的,晚宴组织者则到处找我,硬把我拽到他边上坐好。”那次,童自荣问他是否觉得自己的配音太年轻?“他回答说没有那种感觉,还通过翻译告诉我,‘希望你保持自己的嗓音,以后凡由我主演的片子在中国放映,都由你来配。’”

童自荣说,自己个性内向孤僻,完全不像“佐罗”,且傻得可以,至今也不屑用手机。妻子一直默默支持着童自荣的事业,两个孩子出生的时间恰好都是童自荣忙配音事业的关键时期,他都无法请假在医院陪伴,至今他也充满愧疚。“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她一手操持,辅导两个孩子的功课,忙活一日三餐。她自己还有实验工作,为我付出了很多。我觉得对不住两个孩子,也对不住太太。”幸福的家庭是童自荣创作生命力的源泉,“王子”的童话也不断延续,比如他就和外孙潼潼合录了《小王子》中文版有声书。

意外的是,王家卫执导的电视剧《繁花》,“爷叔”这个角色,也曾将橄榄枝抛给生在上海长在上海的童自荣。试戏之后,童自荣婉言谢绝了。“‘爷叔’这样的人物,跟我的气质差距比较远,这个角色身上有精明腹黑的一面,我觉得自己演不好。”童自荣说,“从幕后到台前,我也不太习惯。或许还是在录音棚里,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上表演,更让我自在。”

童自荣表示自己并不排斥出演角色,还是要看是否合适。他表示自己没有演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反派,自己演的反派总让人恨不起来。“哪怕想去演西门庆,把握风流倜傥没问题,但可能你还是恨不起来”。

尽管译制片的黄金时代过去了,但配音爱好者们对此却充满怀念。童自荣对于配音一直秉持匠人精神。退休之后,他也在考虑,如何培养观众,让大家像从前那样看电影,也欣赏配音。“现在年轻人不看配音的电影,都看英文原版的,我想这也与配音质量不如从前有关,如果我们有自己的魅力和吸引力,观众还是愿意听配音的,毕竟你看字幕的时候,就会错过演员的表情,不能全身心地投入电影。”他希望,译制片厂能回到永嘉路,不仅把那里建设成配音工作的基地,也成为面向配音和语言艺术爱好者的开放式的俱乐部。

采访的最后,在家人的照顾下,粉丝的爱护中,踏入八十门槛的童自荣也给扬子晚报/紫牛新闻的读者们送上新年祝福:“愿配音艺术永远陪伴着你们!”

Z=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张楠

T=童自荣

Z:您如何看待AI配音?

T:作为配音的话,我还是主张像从前那样认真投入去塑造角色,尽最大努力好好做,老是停留在娱乐上不好。

Z:您还希望尝试什么角色?

T:当然希望尝试反派了,尝试配西门庆,到现在我还没得到这个角色。到这个年纪,我珍惜这样的工作机会。我会全力以赴。当然这样的机会太少了。

Z:为何学了表演,却没有走到台前?

T:我学表演,目的跟人家不一样,不是为了到台上去的。而且我通过做小品,确实感到我这个内向的性格,对表演是有妨碍的,不容易集中注意力,怕犯什么错误,你跟对手怎么交流?

Z:您如何保护嗓子呢?

T:慢性咽炎越来越严重,声带的闭合出问题,开始水肿充血,分泌物多,老要清嗓子。配音还好,演戏就不行了。在台上尤其不行,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我的体会就是睡眠要好,一觉睡得还可以,第二天早上我的声带闭合情况就特别好。配音到中午我常常会出现声带充血的现象,所以我中午就必须要休息,下午有戏的话我就不吃饭了,休息一个小时。吃的方面没什么讲究,但喊叫尽量避免。给《少林寺》配音的时候,下午回家嗓子都喊哑了,这个最伤嗓子。

校对 徐珩

标签: 配音 佐罗 童自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