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美娟最先换完装,她穿着一件长大衣,双手插在口袋中,出现在置景中,非常摩登,再加上她修长的身形,反而有一种帅气,她仿佛是从经典电影中走出的女郎。这不禁让人想起梅婷对她的评价 :“相处久了就发现奚美娟老师的审美好年轻,而且,她好帅。”
这不同于她在银幕上塑造的那些知性、优雅的女性形象,也让人们发现了她在戏外真实生活中更多的侧面,她从小喜爱阅读,常年写作,将工作生活中的滴滴感悟化成隽永的文字,对于专业,她秉承着“抬头看路,低头干活”的匠心精神,她热爱生活,坚信 :“只要有热爱生活的态度,你的眼睛里就会发现美。”
采访奚美娟时,她总是笑盈盈,眼睛弯弯的看着你,让人立刻想到“优雅”之类的形容词。别人在拍摄,她在边上候着,也是笑盈盈地看着。她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仿佛“定海神针”,因为她在,原本紧张的拍摄,也变得从容了起来。
她在《六姊妹》里饰演的祖母何文氏,也是这样一个“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她是这一大家子的长辈,但似乎并不是家里的 “一家之主”,不是决策者,许多剧情发生,她不是事情的中心人物,可大家还是得问问她的意见。在这个家庭跨越数十载的悲欢离合中,祖母何文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据说何文氏有原型人物—一个老祖母,90多岁躺在床上,家里如果有大事,还得去问问她,她还能出主意,输出她的智慧。“定海神针”的形容一下子就具象化了。“我觉得我非常喜欢这种人物。”奚美娟说。
奚美娟决定出演《六姊妹》的何文氏,还因为祖母何文氏和大孙女何家丽的祖孙关系。“跟我自己生活当中我的祖母和我的感觉特别像。”奚美娟说,她是二十世纪50年代出生,比戏里梅婷扮演的何家丽略小一点,戏里的祖母的年龄,也是她现实生活中祖母的年龄。“我对这代人很熟悉,我对我的祖母很有感情。”
在奚美娟的记忆中,自己的祖母非常有智慧,她小时候父母双职工,每天工作,她是祖父母带大的,这段与祖父母相处的岁月为她潜移默化留下了许多印象,她还记得祖母会唱一些民间歌谣,十二个月能唱十二种花名。“只是那时候太小了,没办法把这些都记下来,特别可惜。”祖母心灵手巧,做饭也特别好吃,家里人的衣服鞋子等穿的用的,都是自己动手做。“小时候学会的针线活,其实都是祖母教的。”
在《六姊妹》的剧情中,母亲刘美心生下何家丽后就交给婆婆何文氏带大,她自己和丈夫一同去淮南支援建设,何家丽10岁时,跟着何文氏去淮南父母家,当时她与妈妈感情有点疏离。船到码头,何文氏就告诫孙女:“到了父母家,你得跟着你妈睡了。”但孙女却说:“我不要,我要跟你睡。”“奶奶也不能跟着你一辈子。”“能睡一天是一天。”
“这多有意思。”短短的几句对话生动地呈现出祖孙俩的情感,奚美娟非常喜欢这对祖孙人物关系的表达方式,“她祖母听了心里其实挺高兴的,因为孙女对她挺有感情的。我当时看了剧本里第一集这些戏,我就很喜欢这对人物关系,特别能看得见摸得着,又是我小时候所熟悉的。”
在出演这部剧集时,奚美娟常有一种新鲜、有趣的错位感,“我在戏里演的是我祖母,其实我现实生活中是梅婷那个角色,就等于换位了,我带着我当年祖母的视角在行动。”
去年,奚美娟出版了一本她的散文集《独坐》,其中收录了她几十年间所思所写,不仅仅关于她的亲友师长,也有她的成长历程和演艺创作,以及她平日里阅读、观影、出行的所思所想。
作家潘向黎读了这本散文集,发现其中相当有趣的一点——在奚美娟的笔下,有些字眼的出现特别高频——最多的是:专业;其次是:职业演员。潘向黎认为,之所以会频繁出现这样的词汇,是因为奚美娟不断地强调着表演的专业性,说明“在她心中,演员这个职业,是多么神圣;艺术创作者的专业精神和创作本身的专业规律,是多么重要。”
这不禁让人想到,她曾在一个采访中说过:“我希望自己能演到很老很老……这是我此生安身立命的专业……我把演员这个职业看得很神圣,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表演艺术是表达人的工作,它又怎能不神圣呢?”
1973年,上海戏剧学院恢复招生,学校来到奚美娟当时插队落户的农村招生,当地就把符合年龄段五官端正的男男女女全报上去了。“不是自己报名,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干吗。”奚美娟说,她之前也没看过舞台剧,因为“戏剧”的上海话读音和“戏曲”接近,她还以为来招生的是上海戏曲学校,她是考去唱京剧的。
从上戏毕业后,奚美娟分配进入当时的上海人民艺术剧院,她的话剧生涯就此展开。“那15年时间,我是非常安心地在演话剧,我是戏剧人出生。”奚美娟说,她对去上海人艺外拍戏之类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可能我当时比较年轻,我还说过,我是为舞台而生的。”
《万水千山》《枯木逢春》《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在话剧舞台上,奚美娟用精彩的表演呈现了一部又一部佳作,当然还包括轰动一时的《留守女士》和获得中国戏剧梅花奖的《中国梦》。
“我就是一个演员,我起码自己没这么有目标,”奚美娟说,现在所谓的“人设”,就是 “自己设计自己的人生”,在她年轻时并没有这类设计自己的人生概念,“分配进了一个单位,踏踏实实在这里工作就可以了。”
演员就是一份工作,分配给自己的角色,就努力去完成,去塑造。在奚美娟看来,如此安心、踏实地在戏剧舞台上打磨,还得益于当时上海人艺的培养体系。“团里有很多前辈,老中青三代,像榜样一样的人在那里,所以我们当时的成长路径还是比较完整和饱满的,不光是演戏,还有做人和艺德,是非常健康的一种成长道路。”
她对于表演的兴趣和喜爱,也有部分源自她从小养成的阅读习惯。作家在小说中塑造人物有时候洋洋洒洒几页纸,只为了描写人物瞬间的心理,让读者了解人物的逻辑和思维的辩证过程;而演员在影视作品中表现人物,通过一个镜头、一个眼神、一个状态。“这很有意思,表演和文学创作是一种连带关系,演员不用唱跳也可以去表达一个人物。戏剧就是这样。”奚美娟说。
1990年,奚美娟因在《假女真情》中成功塑造一位被台湾老兵误认为女儿的“假女”王玉娟,获得第十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而后,她留下了许多千姿百态的女性形象,不仅有历史人物,也有各种年龄层的母亲形象,还有反面角色。2022年,她在电影《妈妈!》中扮演一位罹患阿尔茨海默病的大学退休教授,再度获得金鸡奖最佳女主角奖。
奖项或许是她精湛演技的某种外化表现,背后是她数十年间对于表演艺术的不断深挖,她曾在采访中提到,表演的专业性,体现在一种从繁复生活现象中抽离出来反观它的能力,她自己是在中年以后才有所感悟的。“表演艺术所追求的松弛,本质上是一种刻意追求下的随意状态,刻意追求是理性的,但表演时又是感性的,所谓高度理性又充满激情,这种状态很难达到,但值得去不懈追求。”而当演员把表演艺术当作专业性很强的工作去研究,它就会变得有意思,而且,神圣。
这种对于表演深度的探求,也外化入奚美娟日常生活的点滴中。在她的散文随笔中,经常能读到类似的片段,偶然在阳台见到了一只黑色的鸟,第一反应是希区柯克的影片;在整理自己的电影收藏时,瞥见《广岛之恋》封面上年轻漂亮女主角脸上的微妙表情状态,思绪“剪辑”到奥斯卡获奖影片《爱》中年老的女主角,发现是同一位演员,因而产生了对于表演的种种思考;她在日本演出,会抽空去探访小津安二郎工作生活多年的镰仓“茅崎馆”,并非追星式的朝圣,而是想了解小津安二郎的创作环境……
表演就是这样水乳交融般地融入奚美娟的生活中,也让她对于表演艺术、对于文化、对于人文环境等等不断思考,她在日常中自觉观察、思考,即使她外观如此气定神闲如此优雅的“独坐”时,实际上内心也是广大而深邃的。
作家潘向黎之前并不认识奚美娟,在阅读完《独坐》之后,她脑海中有了一个“大女主”的形象:她温婉、谦逊,轻声细语,分寸感极强,她是雅致脱俗的;但在内里,她有自己的主见和定力,因专业水准而自信,她有一种行业高手的强大和从容。更难得的是,她微笑着与时间成了好朋友,始终有足够的好奇心和探究自觉,始终追寻着艺术的理想境界,她步履不停而身姿轻盈,像五月里的一阵微风。
这一阵拂过心头的五月微风,应该也是大多数人对她的感受。
平面团队
摄影/ 孙瑞祥、赵骁
化妆、发型/宋秉宸
制片/Ray_Z (河童PRODUCTION)
制片助理/Zora (河童PRODUCTION)
美术/KeQing&DengXin
撰文/金淼淼
设计/Yan
新媒体设计/CChen
视频团队
导演&剪辑 / 华一
编辑 / Daisy
摄影&灯光指导 / 唐若海
摄影助理 / 施彭啸,邵凌风
灯光助理 / 严明欢
(梅婷)化妆、发型 / 皓文
(奚美娟) 化妆、发型 / 宋秉宸
场地鸣谢 / 乔治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