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的一天,一个普通的日子,可是对4岁女孩杨莉来说,那天却是一个不敢回首的噩梦。
当天刚下完雨,杨莉来到离家不远的变电站找爸爸。这是爸爸工作的地方,她平时经常来玩。正当小杨莉像往常那样往里走时,意外发生了——
变电站里,一个11万伏的变压器坠落在地,高压电像无声的恶魔,不断向四周放射着电弧,毫无察觉的小杨莉一脚踏了进去。一阵电光闪过,她顿时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杨莉已经躺在上海一家医院里,浑身裹满纱布,像一只大粽子。更让她诧异的是,自己的两条胳膊没了!
杨莉问妈妈,我的胳膊哪里去了?
妈妈含泪答,被电吃掉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呀?”杨莉天真地问。
妈妈没说话,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胳膊是长不出来了,往后的日子,得让女儿适应失去双臂的生活。
一次,妈妈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故事:一个失去双臂的外国人用脚学习和生活,几乎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
妈妈知道,自己和丈夫不可能照顾女儿一辈子,想让她健康成长,也得让她学会用脚做事。
从那天起,母女俩坐在病床上,一起练习用脚趾夹筷子、夹勺子、夹笔和本子。
脚趾太短了,想用它夹东西很难,更何况还要像手指那样精准。
起初,杨莉夹着勺子往嘴里送饭,不是抹到眼睛上,就是戳进鼻孔里,而且练不了一会儿就会抽筋。
4岁的小孩还没那么多体力和耐心,疼了累了就想哭。每当这时,妈妈就拿出一颗糖让她用脚剥开,夹到嘴里吃。吃到了糖,小杨莉脸上有了笑意,妈妈也一起笑,却眼含泪花。
在上海治疗两年后,小杨莉回到蚌埠家中,此时已到了上学的年龄,妈妈要让女儿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坐进教室里。
学校和老师接纳了这个无臂小女孩,父母很高兴。爸爸特意给她做了张低一些的小课桌,这样杨莉就可以把脚放在桌面上翻书写字。
虽然之前已经进行过长期练习,但真正到了教室里,小杨莉写字时还是经常把铅笔摁断笔尖,或把纸戳破,她不敢让老师或同学帮忙削铅笔;上厕所也不敢和老师说,常常会尿湿裤子。
妈妈来接女儿放学,看到地上的尿渍,难过地直掉泪,杨莉也尴尬地哭了,想对妈妈说不想上学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为了照顾女儿上学,在电力公司任主管会计的妈妈毅然辞去公职,成为全职陪读妈妈。
与其他陪读家长不同的是,妈妈只在窗外陪伴——帮女儿削好铅笔,陪女儿去卫生间,之后赶回家做家务,放学再来接女儿回家。
就这样,小杨莉渐渐适应了学校生活,也学会了自己处理学习和如厕的事情。
上到初中,杨莉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渴望友谊,想和同学们在操场上放飞自我。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她突然自卑起来。
同学们上体育课,她只能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看得入迷。同桌向她打招呼:“一起来啊!”忽然又意识到说错了话,捂着嘴跑了。
杨莉低下头,伤心地哭了。
然而,自卑会来也会走,倔强的她知道,自己即便再难过,双臂也不会再生,与其生活在悲痛中,不如化悲痛为力量,从成绩上找回自信。
高中阶段,杨莉成绩始终名列前茅,2007年以541分的成绩考进安徽农业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
无臂女孩考上大学,成为学校和当地的一大新闻,她的事迹很快传播开来,被《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争相报道。
农大破例给了杨莉母女俩一个单间,好让妈妈方便照顾女儿。那一刻,身上光环闪耀的杨莉感觉非常满足。
十多年来,杨莉已经习惯了爸妈的照顾。可是上了大学,她突然发现爸妈头发白了,脸上多了很多皱纹。尤其是爸爸,一个人要负担全家人的生活,长年累月的劳累,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杨莉很心酸,想做份兼职减轻父母的压力。得知女儿的想法,妈妈连连摇头:“你不要多想,只管好好学习,其他的事还有我和你爸,你不用担心。”
校领导考虑到这个问题,特意安排妈妈到学校食堂帮忙,以贴补她们的生活。
没有了思想负担,杨莉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学习上,四年里成绩优异,年年都能拿到最高奖学金,让她更加开朗自信。
可是毕业季来了,在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杨莉的自信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优异的成绩和出色的表现,让杨莉的简历很吸引眼球,总能很快接到面试通知。但当她站在面试官跟前时,骄傲与自信瞬间被瓦解——对方审视的目光里,满含着诧异、同情、怜悯甚至是冷漠。
于是,面试期间,杨莉经常听到的话是:“非常抱歉,我们公司没有适合你的工作。”“姑娘,你没有手,怎么工作呢?”……
眼看着比自己成绩差的同学都找到了好工作,而自己连进入私企的机会都没有,让带着光环走出象牙塔的杨莉,一下子被打回原形。
爸爸妈妈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从不在她面前难过;可是背地里,杨莉总能听到他们的叹息声。
杨莉十分沮丧,她把自己关进房间,拉上窗帘,关掉灯,想让黑暗把自己吞噬。冷静下来后,她又感慨命运的不公:自己只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减轻父母的压力,为什么命运却对自己这样不公平?
那段时间,杨莉沉浸在自我否定中,一度精神萎靡,什么都不想做。
可是命运之神不会因为你的不幸而对你有所偏爱——一天,一向健康的爸爸突然摔倒了,检查发现已出现脑萎缩。
原来,爸爸考虑到女儿生活不便,从她幼年时就每月为她存一笔钱。常年的劳累和精神压力,终于把这个坚强的男人压垮了。
看着爸爸的诊断书,杨莉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一下子醒悟过来:自己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没有了双臂,用脚也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杨莉再度振作起来,决定自己创业。她向爸爸要了几百块钱,批发了一些小商品去街头摆摊。
无臂女孩出来摆摊,让杨莉成为街上的一大风景。
出摊第一天,她的摊前围满了人,有人好奇,有人关切,询问着他们想知道的一切,杨莉均耐心地一一回答。可是等人群散去,她连一分钱的货都没卖出去。
杨莉没有气馁,第二天依然出去摆摊。这次,她准备好笔墨纸张,在大家的围观下秀起书法来。人们纷纷涌上前来,有人静静地观看,有人则开始挑选想要的小商品。
那天,杨莉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76.3元。
出来摆摊,就要面对城管的驱赶,杨莉也不例外。人流量大的地方容易卖货,往往也是城管盯得最紧的地方。杨莉和同行们相互照应,城管来了就躲,城管走了就再回来。
四肢健全的人躲城管不是什么难事,但对杨莉来说就困难了。她没有双臂,掌握不了平衡,逃的过程中经常摔跤。别人摔倒了能用双手支撑,可她摔倒就直接脸着地,下巴总会被磕得鲜血淋漓……
久而久之,她成了医院的常客,医生责备她太不小心:“你已经缝了30多针了,再摔就连下针的地方都没有了!”
妈妈心疼她,不让她再出摊,但杨莉不同意,认为自己一定能行。
这期间,杨莉并未放弃找一份稳定工作的想法。一次,一家超市终于同意让她去做收银员,让杨莉非常开心。
可是,当她用脚夹起一个女孩拿过来的一袋散装薯片时,女孩惊呆了,生气地问:“你怎么能用脚拿?我这是吃的东西,我不要了!”
女孩赌气走了。看着默默无语的其他顾客,杨莉非常尴尬。第二天,她向老板提出辞职。她不想让自己影响超市的生意,更不想给善良的老板出难题。
杨莉用脚扫二维码付款
想想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杨莉有些沮丧。世界这么大,难道真的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吗?如果连生存都成问题,又如何给爸妈尽孝道?她不甘心,不愿向生活投降。
2017年的一天,杨莉像往常一样无聊地刷着短视频。看着看着,就随手在快手上注册了“芯痧【无臂女生杨莉】”的账号(抖音账号为“芯痧-杨莉”),把自己用脚吃饭的一个小视频发了上去。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视频一下爆了,几天内给她涨了两三万粉丝。这让杨莉像上学时得到奖学金一样有种满足感。
有朋友提醒她应该多分享自己的日常,也有粉丝私信她说:“看了你的视频很受鼓舞,你那么励志,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杨莉这才发现,分享正能量的生活不但能鼓舞自己,也能鼓励到大家。
此后,她开始学习制作短视频,结合自己的专业特长制作一些剧情类的励志故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短视频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有一条播放量居然超过一亿,让杨莉成为拥有几十万粉丝的网红。
杨莉自己洗漱
此后,在粉丝和朋友的建议下,杨莉开始尝试做直播。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直播能给自己带来经济利益,面对满屏的问题和粉丝们刷的礼物,杨莉目不暇接,紧张得不敢说话,连句感谢都不知道说。
直播几次后,她已经能轻松地和粉丝互动了。她还在粉丝的建议下开通了橱窗,把一些质优价廉的日用品挂上去,收益居然还不错。
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不好听的话也出现了。有人在直播间提出质疑,认为杨莉用脚洗脸、吃饭,是在卖惨,是为了博取同情,让大家买她的产品。
杨莉委屈地说:“我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才用脚洗脸,二十多年了,这是我的生活状态,如果我有手,又何必用脚洗脸呢?”
可是无论她如何解释,仍有人不相信,在直播间带节奏,骂得她一度失去了继续播下去的信心。
杨莉的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她不理解为什么健全的人可以展示自己的生活和才艺,而自己一个残疾人的正常生活状态,都要受到指责,被攻击?
再三思索下,杨莉还是停播了。
杨莉洗漱
有铁粉等不来杨莉,就私信询问原因。得知情况后,大家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被所有人喜欢,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根本没必要在乎别人的说法。”
在大家的劝说下,杨莉也明白了过来:是啊,为什么要为了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业?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被他人困扰?
停播两周后,杨莉再次开始直播。这一次,她变得更加坦然和自信,不再在意那些黑粉们的指责和攻击。
2019年,已经在快手上拥有百万粉丝的杨莉开始接触一些企业家和农民,在直播间帮他们带货,把蚌埠当地的特产卖到了全国各地,她自己也有了不菲的收入。
当年年底,她一次性还清了家里的20万元房贷。
无臂的女儿终于靠自己的双脚而不是双手回报爸爸妈妈了,让爸爸妈妈喜极而泣。
杨莉给家人做贴饼
随着粉丝的增多,杨莉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找她合作带货的人也越来越多。杨莉对农产品质量都严格把关,每次都亲自去果园采摘、品尝水果。果园的路不平,杨莉经常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
妈妈心疼地劝她:“你让果农带产品来给你挑选就行,看你摔得一身伤,摔坏了怎么办?”
杨莉摇摇头说:“粉丝那么信任我,我必须要对得起他们的每一分钱。”
到2019年,杨莉已年满30岁,挣到了钱的她,和其他女孩一样,对爱情充满向往,给她介绍对象的人也踏破了门槛。
可她发现,有些人就是冲着她的钱来的,要她婚后每月给男方多少钱才行;还有的更简单粗暴,问她能不能生孩子。
杨莉只能苦笑,自己没有了双臂,但身体还是健全的。如果找个这样的男人,她宁愿单身。
杨莉没有着急,她相信属于自己的缘分总有一天会来。
杨莉化妆
2021年,一个叫大海的小伙闯进杨莉的生活。当朋友带着他出现在面前时,憨厚朴实的样子让杨莉心动了。
午餐时分,大海对杨莉用脚吃饭并没有意外,而是不断给她夹她够不到的菜。他轻声和杨莉说着自己的过去,伸手帮她擦去嘴角的饭粒,为她倒水,收拾碗筷……大海的细心和体贴,让杨莉怦然心动。很快,两人恋爱了。
交往一段时间后,大海把自己交女朋友的事告诉了父母,他没有说女朋友是杨莉,只说她手臂有点问题。
当二人肩并肩站在大海父母面前时,两位老人的脸沉了下去——这哪是有点问题,这是重度残疾啊!
老人当即表明态度:不同意这门婚事。大海拗不过父母,开始对杨莉有所疏远。
刚体会到美好爱情的杨莉,被大海的冷暖不定伤到了。她很失望,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正好云南有果农请她带货,遂打点行装离开了伤心之地。
杨莉走后,大海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深深爱上了这个善良、励志还有些倔强的女孩。什么无臂,什么残疾,和爱情比起来都是浮云!大海迫切地要去追回杨莉。
杨莉自己穿衣服
从不看直播的他,悄悄蹲守在杨莉直播间,听粉丝说了她在哪里直播后,直接坐飞机飞了过去。
大海的突然出现,让杨莉心乱如麻,她很矛盾,不想自己的爱情不被长辈们祝福,可她又说服不了自己拒绝这个真诚的男孩。
看到杨莉犹疑不定,大海诚挚地说:“爱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要顾虑那么多,一切有我。”说完转身跑了。
杨莉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苦笑,回到直播间继续直播。过了一会儿,大海突然回来了,手举着一束刚刚采来的野花,双手递给杨莉说:“莉莉,我爱你!”
山河秀丽,百花灿烂,杨莉看着面前香气四溢的花束和一脸真诚的男友,笑得像花仙子。
面对杨莉的爸妈,大海恳切地说:“叔叔阿姨,莉莉的前半生是你们照顾的,后半生就换我来吧!”
可是说归说,他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理工男,又哪里会做家务呢?吃饭穿衣还好说,不会做饭,杨莉也不挑,能熟就行;衣服洗不干净,就再洗一遍,总有洗干净的时候。
杨莉演示用脚洗澡
但是照顾杨莉上卫生间,尤其是在外面,就非常麻烦。
于是,每次杨莉要上卫生间时,大海就“鬼鬼祟祟”地在女厕所门口打探,又跺脚又咳嗽,确定里面没人,才敢拉着杨莉闪进去,然后赶紧从里面锁住门。
有几次,两人刚从卫生间出来,就遇到进来的女生。看到一个大男人走出来,女生又惊又怕,有人骂他们“变态”。
每逢这时,杨莉就偷偷地笑,大海也不敢答话,只能冲女生背影吐舌头,拉着杨莉赶紧逃走。
2022年底,杨莉和大海步入婚姻殿堂,双方亲友给他们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婚后,杨莉像开了挂,展现出的技能惊到了大海——
为了上镜好看,她努力减肥,瘦下来的她让大海不禁调侃:“完了,减得屁股都没了。”
杨莉说:“一会儿还你一个前凸后翘的老婆。”
杨莉坐在床上开始操作,用右脚脚趾捏住缝衣针穿针引线,开始修改自己已经变肥的牛仔裤。
一会儿工夫,杨莉就把牛仔裤的腰围改好了,往身上一穿,正好。她挺胸抬头对大海说:“怎么样?是不是前凸后翘?你老婆可以吧?”
大海心服口服:“我老婆太行了,佩服至极!”
杨莉用脚比心
杨莉直面自己的残疾,笑对人生,她每天神采奕奕,自信从容,把生命的每一分钟都活成了高光时刻,凭着一股倔劲努力奔跑,终于跑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如今,杨莉全网粉丝已近千万,2022年8月到9月,杨莉帮忙带货四川大凉山的软籽石榴,让“会理石榴”的销售额超过100万元。
6年时间,杨莉共卖出500多吨农产品,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着。在她的直播间,粉丝从不询价,都是默默下单。
杨莉感慨道:“我的粉丝都不搭理我,几千公斤澳柑秒没,你们是有多信任我啊!”
现在的杨莉很开心,她虽然不是一棵参天大树,但无臂的她却可以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空,而作为撑伞者,她的生命也变得无比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