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两岁时,有个女人找上门扔出一张验孕单逼我跟季风离婚。
丈夫出轨?果断离婚!
说我是寄生虫?签公司、拍电影,走上人生巅峰!面对追求者,我表示别爱我没结果。可是,诶?怎么有个人听不懂话似地喜欢着我啊!
1
起初她是真的觉得嫁给了爱情的。
他出现时她已经不红了,离最红的时候过去了好几年,娱乐圈最擅长忘记,向年龄小一些的人提起“向卉之”这个名字,或许知道的没几个。
向卉之生得漂亮,天然去雕饰,有种纯净的美。当年有名导演在全国各大高校寻找女一号,向卉之往镜头前一站,什么都不会,就被选中。
命运来得完全不打招呼,她就此一炮而红。收到纷至沓来的名片,多得是名头响亮的公司要签她。
那阵子她是新闻里的常客,所有人称赞她如此好运,未成年前先成名。
只有向卉之自己觉得,那些蜂拥而至的好运,像滂沱大雨,自己在风中辨不清去路。
稀里糊涂签了约,成了女明星。一部接一部的电影演下去,很快厄运就来了。
媒体发现她并不会演戏,成名作只是因为本人贴近角色罢了。没有了名导指导,她演得多尴尬啊。
电影走不通了,接着去演电视剧。媒体又说她堕落了,不爱惜羽毛。她躲在新闻背后笑,她哪有羽毛?
那几年综艺兴起,公司发现这挣钱比演戏快多了,又让她去上综艺。从清纯学妹人设到活泼吃货人设再到美丽废物人设,都没能让她再红起来。
“她真不会来事,没那个命了。”公司高层这样评价道。
此前红的时候,大把人说她命好。如今不红了,又成了命不好。不知这命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玩意。
向卉之自己有点无知无觉,是生活迫使她这样。太有知觉看不得网上那些差评恶评,胸口发紧,夜不能寐。为了吃好睡好,当个无知的人。
公司不太管她了,她就经常回学校上课。被名导的命运之手抓住时,她刚上高三,那年没考上,次年上了电影学院。大一大二几乎没怎么在学校出现过,班上同学认不得几个。大三下学期,开始学着做乖巧的学生。
老师让她做示范,她觉得自己不知是好是坏,但底下同学一片奚笑,看来是坏了。估计老师想让她示范的是“不好好学习就是这种下场”。
不过再过一阵子,她也就成了隐形人,没人会再多注意她。这道理她明白,什么热闹都总归只是一时的,不久便散掉。
经纪人王安雪在圈里有些名声,带红过许多艺人,她这人倒有几分迷信。此前带过的人都是从名不见经传开始,由她一路带红的。向卉之是唯一一个红了之后扔给她带的,却是无法阻挡地走下坡路。
她觉得向卉之与她命理不和,乐意见她回校上课,很长一阵子都不给她安排工作,任她自生自灭。
公司里唯一还跟向卉之经常联系的只有她的助理,小章。
小章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具体二十几岁向卉之不知道。她一开始还以为人家姓“张”,总是打错字,一直错了很久,后来问他怎么也不纠正自己。小章答,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的。
他就是这么个呆愣愣的人,但做起事来细心体贴,润物无声。向卉之回学校后,公司把他派给了其他艺人。但他仍旧时不时回学校看她,给她带点她爱吃的零食点心。
向卉之前便因此觉得不太寒心,公司至少还记得有她这号人。
毕业时,她是毕业大戏女一号,她觉得自己争气了,也有了演技,有多好不敢说,至少是进步了。
可这进步已经无人要观赏,公司拿她当十八线安排,她发挥不出什么,更是没有反响,从前的粉丝不剩多少,人生的光明也不剩多少。
此时如果奋起直追也不是没有机会,但季风就在那时出现了。
2
季风是向卉之作为十八线参演的那部剧里的男二,一时风头正劲,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杀青后,向卉之收到他的微信申请,有受宠若惊之感。
很快便开始地下恋情。季风饰演的男二在剧中是专一痴情人设,为女主倾尽所有,像那时最流行的套路,男主得到女主,男二得到所有女观众。
不过季风看着向卉之说,我已经得到女主角了。又继续说,我的痴情是本色出演的。
很久之后,他出演一个结婚出轨的负心汉,也是本色出演。那是后话了。
在其时,季风对向卉之做得只多不少,向卉之实在没理由怀疑那份爱意。季风戏约很多,行程满,但总有时间联系她,粘人得很,晚上不在一块便要保持通话入睡。
那时向卉之还没完全丢掉事业心,她甚至想着季风可以帮帮她,向选角导演推荐她。季风却说,你慢慢淡出也好,娱乐圈又杂又累,我不想你辛苦。
向卉之想说她还年轻需要工作,还没说出口,季风又是一句,我可以养你的,我想养你。
向卉之便飘然,忘了要说什么。
其实婚前季风就已经有过几次绯闻,都是跟剧组演员。向卉之总在想要问询之前就收到他的解释,“不过是公司安排的话题炒作,为了宣传新剧罢了。”
次数多了也哄不住,向卉之想要公开,给自己名份,同时告诉圈里人,季风碰不得。
季风又有自己的说辞,“我全是女友粉,公开等于事业毁灭,我没那么打紧,但要如何养你?”
因此结婚也是隐婚,没人知道她是季太太。
那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过完了25岁生日,领了结婚证。向卉之已经两年多没有工作,住在季风买的郊区一套房子里,除了给季风做做饭,便是养花遛狗,悠闲得像是退休生活。
她想自己当年的美丽废物人设怎么会不成功呢,她分明就是那么回事。
向卉之前一直没什么朋友,想分享喜讯都不知可以说给谁听。正巧那时,小章又给她发消息,问候她近段时间如何。
她正在路上牵着狗,蹦蹦跳跳地回答,“我结婚了!”
小章在向卉之隐退后,仍旧偶尔发来一些信息,提醒她气候变化,或者是推荐她好吃的东西。向卉之有时看过便忘了,没有回复,不过也不妨碍下一次小章再发过来。
向卉之觉得硬要说朋友的话,小章勉强能算得上,而且莫名很信任他,便将婚事说了出来。
小章平时回复很快,这回倒像是被手边什么事情耽搁了一阵,十几分钟才回复,“你一定要很幸福。”
向卉之高兴得很,发语音过去,“我很幸福!谢谢你!”
婚后大半年向卉之都还有如梦似幻的感觉,总觉得不真实,为什么偶像剧般的人生就这么落在自己头上了?季风人气高、长得帅、条件好,娱乐圈不缺漂亮的,她对季风的事业又毫无帮助,因此这一切只能是爱。
因为季风爱她,所以愿意娶她,并且履行诺言,养着她。当红男明星有几个愿意结婚?因此季风不公开她,对外仍旧保持单身人设,也并不总能在家出现,向卉之都觉得可以理解。
他很忙,不再像恋爱时记得一些节日、她的生日、两人之间的纪念日,她也表示了理解。
后来又有绯闻,不再是同组演员,而是模特、网红,模糊的照片视频依稀能辨认出是季风。不过他说,人红是非多,脏水要泼到他身上他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他还委屈上了,向卉之于是继续理解。
再后来,有一通电话打到她手机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配不上季风,要求她离开。向卉之感到难以理解。季风很不当一回事地说,你自己当过艺人应该知道,粉丝中总有个别极端的,你别当真。向卉之只得继续理解。
婚姻让人当瞎子聋.子,她不得不理解。
第二年结婚纪念日,季风在拍摄,向卉之自己做了蛋糕去探班,当作秘密惊喜。季风一看到她,赶忙拉着她躲在一旁,收下蛋糕说了声谢谢,便让她赶快离开。
“你等会和剧组的人怎么说?解释我只是你的粉丝吗?”
季风面上挂起宠溺的笑,捏向卉之的脸,“你难道不是我的头号大粉丝嘛?”
向卉之除了点头想不出别的反应,于是听话走了。
在影视基地的门口听到后方有人喊她,向卉之回头,发现是小章朝她跑来。
许久没见,小章没什么变化,仍旧呆愣愣的。
“你好吗?”小章气喘吁吁地,站定了后问她。
向卉之对着小章,既不想说真话也不想说假话,最后就说不出话。
小章又再问道,“你是否嫁给了季风?”
向卉之点头,随后又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章点头。
二人一时无话,向卉之便想走了,小章又喊住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试探着说,“要不要……考虑复出?”
向卉之笑了,摇头,“没人要看我的。”
“肯定有的。”
向卉之还是摇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身。
小章在原地呆站了许久。
结婚第三年,一位素人在微博爆料聊天记录,称季风玩弄粉丝感情,说完就跑。
那是向卉之没见过的微信头像,不过看聊天内容的确像极了以前恋爱时时时刻刻粘着向卉之的季风。
她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凄凉。翻看她和季风如今的对话框,比起那位粉丝爆料的,要冷清得多。
一个人对你渐渐无话可说,只能是因为更多话对了别人说。
季风快速对外公关,但事业受到一定程度影响,代言、戏约一时间减少许多。他这时有点回归家庭的意思,常出现在家里。
向卉之问他,你还爱我吗?
季风毫无犹豫,当然爱,而且只爱你。
他在跟那位粉丝的聊天记录里也是这么回答的。看来季风相当博爱。
几个月后,向卉之怀孕了。她将这个孩子视作礼物,不顾季风反对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取名季诗语。
孩子两岁时,有个女人找上门来,扔出一张验孕单,告知向卉之自己也怀了季风的孩子,请她与季风离婚。
此时向卉之终于清醒,她的生活才不是偶像剧,而是渣男狗血剧。
季风说不会离婚,承诺向卉之会将那个女人的事情处理好。
“你都不会累吗?应付这么多人。”
季风还是那句话,“我只爱你,没有别人。”
向卉之感到再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对每个人都说这种话?他大约是天生的演员,一辈子在演大情种,只是女主角很多个。
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那个女人向媒体曝光了一切,包括季风早就已婚已育。
此事来不及公关,又有更多女生相继出来爆料,他滥交、约炮成性、玩弄感情、婚内出轨的真面目全被挖出,季风被锤得毫无还击之力。
所有代言宣告停止合作,再无戏约。季风的工作全面停滞。失去事业后,他不想再失去婚姻,因此无论如何不同意向卉之的离婚申请。
向卉之温顺多年,出于自欺欺人的惯性,任谎言侵蚀自己。因为被豢养得太久,害怕再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但如今有了季诗语,她不是一个人,不愿意季诗语从小就活在谎言里,也因她而滋生出勇气,下定决心离开。
季风涕泗横流百般挽回仍是无用后,终于演不下去,“向卉之,你不过是我养着的寄生虫,你以为离了我,你能活得下去?你养得起诗语?”
“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这寄生虫?”
“我没有要娶你,是你非要嫁给我。男人总要结婚,选个最容易的最好。”
“容易?”
季风冷笑着,显得狠毒,“你是最容易的那个你知道吗?应付别的女人还要花点心思,对你完全不用。”
至此,这段婚姻彻底结束。
3
30岁,离异,孩子2岁,接近8年没有工作过,向卉之的人生剧本变成这样。
此时她拥有季诗语和一直住着的那套房子,存款寥寥,没有人帮忙,一切需重新开始。
她给以前的工作伙伴发消息,请求工作机会,一些人不回复,一些人敷衍她。一个月后艰难挣得一个试戏机会,三十秒便结束,没有反馈。
她也尝试演戏之外的工作,学着在互联网上投简历,都石沉大海。
季诗语嗷嗷待哺,向卉之万念俱灰。
此时,小章联系她。
“我签你做我的第一个艺人好吗?”
多年过去,小章早已不再是助理,在先前公司升职做了许久的经纪人,如今三十二岁,刚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这很冒险。”向卉之表达得委婉,其实觉得签她是赔本买卖。
“我们赌一把。”小章说。
开头的第一步就很难,向卉之毫无市场,没有戏路。演妈妈年龄感不够,流行的甜宠、职业剧等都是小年轻,其他一些商业或独立项目又需要奖项加身的实力派。
焦头烂额之际,工作室的琴子想了个办法。
“其实之前季风的事情爆出来的时候,有一些网友好奇卉之姐的身份和过往,也讨论过卉之姐颜值很高……但因为那不是事件重点,也没有安排营销,所以没有形成大面积话题讨论,或许我们现在可以炒作一番。”
小章在圈子里许久,经验丰富,当然不是没有想到过这样的做法。但心里并不愿意向卉之还跟前夫有任何牵扯。
却没想到向卉之一口答应。
公司很快安排了#季风前妻向卉之#、#有向卉之这样的仙女老婆季风为什么还要出轨#、#向卉之是谁#、#向卉之成名作#等一系列话题,在各娱乐平台发酵,又让许多营销号发布向卉之成名作里的高光gif。
热搜挂了两三天,一时间受到大量路人好评。
向卉之重新申请了一系列社交账号,顺应潮流发布了一些短视频,涨粉不少。
终于有了一点进展。小章继续广撒网联系项目合作,向卉之天天泡在短视频平台研究,日日更新。
一个月后,小章联系到一档演员竞技类真人秀节目,大家兴奋之余也很紧张。
此类节目是一些过气的实力派演员再度翻红的好机会,但向卉之已经八年没演过戏,除了封神的成名作,她一直是被吐槽没演技的。贸然上节目,或许会放大缺点引来群嘲。
收到消息时,向卉之刚在托儿所接完季诗语,准备打车回家。小章便说,在那别动,我来接你。
“你是不是担心演不好?”上车后向卉之一直沉默不语,小章问道。
“现场演,不能ng,太吓人了,很多年没过那样的生活了。”
“你演毕业大戏时不也是现场演吗,那么耀眼,女一号。”
“你在现场?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向卉之惊讶道。
小章没回答这个问题,沉默数秒,用坚定地语气说道,“你一直是会演戏的,相信自己。”
快要开到家时,季诗语在车上睡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开车的人,喊了声“爸爸”。
向卉之觉得尴尬,三个人一时都没说话。所幸车子开到了家门口,向卉之抱起季诗语下车。
而后在门口与小章告别,说自己会认真准备,随即却发现他有些异样。
“你怎么脸这么红?不舒服吗?”
小章无措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支吾着,“没有……车内温度太高了……”
分明不高。向卉之疑惑。转了几个弯想到,该不会是因为季诗语乱喊使他脸红了吧……
“诗语太小了,刚刚又睡得不清醒才认错人,你别往心里去。”向卉之解释道。
小章猛地摇头,“我……”他眉头皱起,似乎有话想说。
“我先走了。”最后只是说了再见。
录制真人秀时,小章全程陪同,手里拿着她的台词本,又抱着她的外套,向卉之说,“你现在是章总,不是小章了。”说着便要把小章手里的东西拿过去。
小章不让,目视前方,不看向卉之,小声说,“我是的。”
二人沉默,而后他扯起嘴角,有点自嘲地笑,“这么小的公司,哪有什么章总,我是为大家打工的。”
公司刚起步,加上向卉之在内也只有四个人,小章除了当助理还当司机、商务、策划、行政……什么都做。
“这么辛苦,怎么不选择留在前公司?”前公司也就是向卉之曾经的签约公司,在业内数一数二,小章想必当时收入颇丰。
小章想了想,此时转过头看着向卉之,“我……”
话刚起头,节目组来人cue向卉之上台,她朝小章笑了笑便走上台去。
节目播出到第三期向卉之才被淘汰,大家已经感到高兴。虽然节目在过度消费“季风前妻”这个话题,观众们对向卉之的讨论也并不算多,但向卉之重新获得一些舞台、合作、拍摄经验,无论如何是好的。
接下来向卉之有接到过工作,但都只是在剧里短暂露脸,几句台词,毫无记忆点,收入很少。她知道这些也都是靠小章刷人情挣来的,因此角色可有可无。
几个月过去,挨近年边。那天向卉之临时有事去了趟工作室,却不想听到了琴子和小章的对话。
“我们应该签别的艺人维持收入,章哥,凭你的能力和资源我们明明签得到,当初我跟你一块辞职单干,并不是为了今天这个局面的,你知道吧?”
“她可以的,再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再红起来……然后我们再考虑别人……”
向卉之离开了,没再听下去。
过农历年,公司放假十天。向卉之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婚又再各自组建了家庭,多年不往来,因此过年只有她和季诗语。
小章在年二九的时候开车载着年货来找向卉之。一开门,季诗语先扑了过来。
如今季诗语已经认得小章,不会再错认成爸爸,她叫他“小章哥哥”。
小章有些无奈地笑,“诗语,你应该叫我叔叔。”
“是我让她这么叫的,你没结婚,就是应该叫哥哥的。”
“叫哥哥不是跟你差辈么?你占我便宜呐?”小章语气轻松地开玩笑。
向卉之没接茬,转而谢谢他送过来的大包小包。
“要过年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小章听出向卉之不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
向卉之送他到门口,低着头,声音像外头的天气,又冷又硬,“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年货我自己也会买,不用特意送。”说完往后退一步,门半掩,又继续说,“还有你也应该去谈恋爱结婚。”门关上。
年后公司签了两个很年轻的男艺人,很快安排他们出演时下流行的甜宠网剧。尽管收视率一般,但播出后他们两个都吸粉迅速。
因为总有无数女孩会往他们身上投射不切实际的想象,男艺人总是容易一点。向卉之这样想着,同时想着有更多时间可以陪季诗语,不算坏事。
那一两年里,她一直在工作,但总归是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和角色。她不算花瓶,也称不上实力派,只是平平。她在公司如今又有了当年在学校的感觉,成了隐形人。
会记挂她的,仍旧是小章。
明明是老板,那么忙,却总有功夫陪她接孩子。向卉之说不用,小章便说,诗语会想他。
他也确实总跟孩子聊天,仿佛出现在她身边只是因为疼爱诗语。
向卉之33岁生日,公司安排庆生。当初的小团队如今有五十来人,艺人签了六位,也开始接洽影视发行项目,整体蒸蒸日上。
向卉之自觉对公司发展贡献不大,在这样隆重的生日宴会上颇不自在。安排聚会也不是小章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毕竟谁不想要取悦老板?
“生日快乐。”向卉之在切过蛋糕众人嗨闹时走出宴会厅,在别墅前的草坪上站着。没多久小章出来,立于身后。
“你觉得我快乐吗?”向卉之回头看他。
“我希望你快乐。”
向卉之只在听到季诗语喊“妈妈”时才得到一种身份确认,在工作时却几乎恍惚,我真的会演戏吗?为什么怎么做好像都不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一直身在迷雾中。
无法去抱怨,也无法满足,然而又不知道还能继续如何。
“你快乐吗?”她问小章。
“非常。”小章毫不犹豫。
他上前一步,在她身旁。他笑着看她,以一种奉献的目光。痴痴的。
“章骏安,你是不是爱我?”
十年过去,小章才在向卉之这里拥有姓名。
如果是二十五岁的小章,他只会呆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今三十五岁的章骏安,也不能说变得多有出息,他仍旧是说不出话来,但至少是点头,承认了。
“章骏安,你不要爱我。”
而向卉之确认他的爱,只是为了要拒绝。
4
章骏安在向卉之对他有印象之前,已经见过她许多次。
只不过向卉之不知道。
章骏安从小不大有人管,到初中时已有点混混模样,不读书,偶尔闹事。毕业后读技校学汽修,但其实在那学打架。他人闷,话都用拳头说了。
学到第二年,17岁时,跟隔壁一所高中几个男学生打架。对面学生亮了刀,章骏安手臂划破,鲜血直流,一时间吓坏众人,作鸟兽散。
章骏安很恍惚,刀亮出来那一刹,其他人眼里都有恐慌,他却并不感觉害怕。
如果刀不是划在手上而是脖子上,他似乎觉得……也就这样了。
若要比惨,他算不上最惨。只不过是六岁时父母意外身亡,之后他像皮球一样在亲戚间被踢来踢去。但还能上学,勉强吃饱穿暖。
他只是麻木,无人在乎,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对明天不抱希望。
拖着流血的手走在街上,双目空洞,不知要去向何处。
或许还不是全然的麻木,他期望过那些平日一起吃饭睡同一个宿舍和他一块打架称呼他“兄弟”的人刚会愿意留下来。
没有,他们看到刀吓得腿软,不敢动弹,对帮忙挡刀的章骏安没有感激,选择了赶快跑走。
章骏安流下一路的血印子,好像也不觉得痛,路人见到他避得远远的。
只有向卉之走近他,给他递了包纸巾。
“你应该去医院。”说完,她走了。
只是一次随意地善举,一包一块钱的纸巾。她甚至没注意他的脸,也不关心他刚刚发生什么事。
章骏安却听话,去了医院。缝针的时候脑袋里都是向卉之的脸,她纤尘不染,干净得不像这个世间的存在。章骏安语文成绩不好,词汇量匮乏,很俗地想着,她是个天使。
他控制不住地继续想下去,如果拥有这样的人,不对……不可能拥有她,那么守护她,让她不被这个世界污染,让她可以一直像天使一样存在,那该多好。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头。章骏安的念头是向卉之。
他不再打架,明白了那种程度的武力并不具备任何威慑力而只是一种青少年的愚蠢。他在磅礴爱意的冲击下突然变得成熟起来,继而感到一种深沉的自卑。
离开学校后刚成年,开始修车赚钱,在车底下钻来钻去的生活使他压抑,仿佛任何一切都可俯视他,满身油污也令他自我厌恶。
他一直常去当时偶遇向卉之的那条街,无功而返很多次,最后却是在汽修店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再次看到她,从她穿的校服知道了她是市一中的学生。
在那之后章骏安常在晚自习结束时躲在学校周围,独自玩一个在众多人中一眼找到她的游戏。
他偷偷看过她许多次,有那么一两次向卉之的目光似乎扫到过他,他确信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章骏安之后躲得更隐蔽,待在更暗处。也从不尾随,不希望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存了点钱就去考了驾照,开车会比修车体面点,至少可以穿干净的衣服。
后来便应聘成为一家艺人经纪公司的司机,因为他从小寄人篱下的经历,很是懂得在人群中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同时又服务好所有人,因此获得机会给艺人当助理。
他沉默寡言,但从不出错,任何忙乱的情况下都能镇定自若,很受好评。同年,向卉之主演的电影在院线上映,全国人民都看到这个如天使一般的女孩。
此时,章骏安的念头变成想当向卉之的助理。多方打听后确认向卉之要签的公司,那是业内很出名大家都想去的公司,他替向卉之感到高兴。至于他自己,他只要求很低很低的薪资,最终求职成功。
成为她助理的那天是他认为值得烧高香的日子。生平第一次觉得被上天垂怜了,一切刚好。
他原本可能一直没有希望地活着,死于某场不知轻重毫无意义的街头打架,或者没死去了监狱度过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然而那些最坏的事情全没有发生,他阴差阳错成了艺人助理,在他人生此前的任何一秒里他从来没想过向卉之有一天会成为女明星。
是注定的,章骏安被注入强烈的使命感,他终将臣服于她,甘之如饴。
公司里大家叫她“卉之”,他叫不出口,这种程度的亲密他都觉得无法承受。而如果连名带姓的喊她,那种冷漠和命令式口吻,他当然也不配。因此,他几乎从来没有称呼过她。
她叫错他的名字,他完全不在意,只要她喊他,便让他感到巨大的幸福。
好景不长,她红得昙花一现,随后回校上课。他所有闲暇时间都往那所学校跑,依旧躲在暗处玩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游戏。十次里会有一次告知她,与她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她看起来对自己的失意满不在乎,总是笑笑的,仿佛吃上他带过来的糕点都是足够开心的事情。但章骏安知道她的眼神里没有快乐。
在那时,他已经暗自准备要成为经纪人,要做对她更有用的人。
得知她结婚时,章骏安坐在沙发上,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都还无法动弹,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在他身上全经历一遍,他成了石头。
而后打字回复她,手机屏上一片水渍,不知从何而来,石头明明不会流泪。
很久后在片场看到她,只欣喜了一秒,而后是无尽的心痛。季风在与他带着的艺人约会,甚至季风在圈子里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知道的。
“卉之!”印象里,那是第一次喊她。以一颗破碎的心。
喊住她又能说什么呢?她蒙在鼓里是不是更开心些?
如果有工作至少会好些吧?他这样想着,于是问她,是否考虑复出。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已经成为了经纪人,很努力地在往上爬,或许可以帮到她。她便已经拒绝。
那之后很长时间章骏安不敢联系她,甚至不敢想起她。他眼里值得一切世间美好的天使,被一个肮脏人类凌辱。而他无能为力,心如刀绞。
她有了小孩,离了婚。这些事他都是通过新闻知道。心中想了很久的事情在此刻开始落地。他要有自己的公司,他要将天使送回到她原本该在的地方。
“我签你做我的第一个艺人好吗?”
章骏安觉得自己的一生仿佛都只是为了这一句话。
从有记忆起,章骏安便觉得自己是颗沙砾。渺小,微弱,无人在意,但若是进了眼睛就是让人恨之入骨的存在。他是亲戚、同学、抑或这个世界眼中的沙砾。
沙砾的命运只是化作灰尘,章骏安好像一直在等那一天。然而在那之前先等来了向卉之,她走近自己,轻而易举改写了他的命运。章骏安想成为坚硬的石头,有朝一日可供依靠。
可倾尽全力,他在残酷现实的大车轮下仍旧不堪一击。
他求遍可以求的所有人,用尽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也曾让她带资进组,把她塞进大宣发大制作项目,但就是无法再红起来。且连肯定都很少收获。
过去十年间,章骏安回看向卉之的成名作有近百次,深信她明明就是好演员,只叹命运不公。
他眼中的天使,在他人眼里只是一个惨遭背叛离异带娃没多少人记得的过气女星。
他所有努力,只是为了让他人能看到自己眼中的她。
不可方物。
不可多得。
不可亵玩。
5
向卉之没想到他很轻快便应了“好”。
他爱自己,本身已是无需确认的事,只要人有一双眼,分秒内便可看出。公司里连保洁阿姨都知道。
她在圈里如此透明,都有关于她的八卦,嘉为公司的章总爱向卉之爱得入骨,什么事都肯为她做。
季诗语才五岁,一到一百都数不过来,却也会说“妈咪小章哥哥爱你”。
向卉之装聋作哑许久,到不得不戳破拒绝的地步。她以为要费很大一番口舌,也觉得章骏安不可能轻易同意。
因那声“好”使向卉之错愕不及。内心深处还有一丝不可明说的失落。
不过,几日过去,她就知道章骏安为何能应得如此轻快。
他根本没打算按她说的去做。
那日之后,章骏安似乎对这件事再无意遮掩,他面对向卉之“你都答应不要爱我就应该说话算话”的责难时,面若无奈地答道,“是嘴巴答应的,心做不到。我也没办法。”
这样的话,季风是很会说的,向卉之告诫自己,不可轻易上当。
又是一年过去,季诗语开始上小学,人小鬼大。有一天她语出惊人,“妈咪,你要是不要小章哥哥,可以把他让给我么?”
“你要小章哥哥做什么?”
“他是最爱我的男人。我很喜欢。”
向卉之哭笑不得。但心里是感激章骏安的。
季风在娱乐圈待不下去,没多久便移民国了,这六年来只跟季诗语视频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在幼儿园毕业典礼时,季诗语说“季风你以后不用再跟我视频了,我不需要”。
季诗语成熟得惊人,但也活泼可爱,章骏安给了她许多爱。
“你以后还是叫他小章叔叔吧。”最后向卉之说。
章骏安在向卉之眼里是一个相当奇怪的求爱者。这个定义或许都不准确,因为她没看出来章骏安在“求”。
章骏安似乎无欲无求,他只是爱她。像花草贪恋阳光,像人类需要水源。他日复一日爱着,不求回报,毫无索取。
向卉之怀疑这是一种十分高深的计谋,最后沉不住气,“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拒绝你么?”
章骏安面露诧异,“这不是很明显么?我配不上你。”
这话要是其他男人说,向卉之都会觉得恐怕是在嘲讽自己。但章骏安说就代表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哪有那么好?”
“非常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都配不上你。”
向卉之无法不为之一颤。
“我……不觉得你配不上我,也不是因为一朝被蛇咬从此因噎废食,而是……我不想再通过一场情爱来确认我自己。”
许久之后,她将心里话说出来。
章骏安点头,像个呆子,不知道懂没懂。
向卉之自己也是很晚才懂的。离婚之后她思考自己与季风的关系,她当真是那么爱季风吗?不见得,她只是万分需要那份爱。被爱才让她觉得完整。被爱是必需品。
经历过后便懂得,追求被爱是置身深渊。
所以她专注事业,想找到另一种更具体的人生意义。也因此事业上的困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她感到难以快乐。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选择爱情,唯恐走回以往老路。
但也不会再对章骏安竖起满身刺,他们会交流,会一起陪季诗语,会分享心情,会有一些属于两个人的时刻。
35岁这一年,向卉之的人生发生一件大事。
公司招来的编剧某天突发奇想,自发地为向卉之写了一个量身定做的剧本,剧本内容就是向卉之本人的故事。
“十七八岁一朝成名,而后陨落,嫁做人妻又遭背叛,离异带娃重回职场,然后再多年奋斗,抱得奖杯,实至名归。故事感很强啊,现在大女主也很火,我们就做这个吧!”小编剧把本子交上,力荐道。
向卉之从看到剧本之后心就在“突突”地跳,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
章骏安为此特意去找了当年拍摄向卉之成名作的导演,此时他已经好几年没拍电影,章骏安三顾茅庐,终于打动他。
向卉之有些明白,章骏安是希望复刻她当年的盛况。
对于出演自己,她是有把握的。导演十来年后再见她,亦是感慨良多,对她这些年经历也有耳闻,颇有惜才之感,拍摄期间给足了耐心,使出了全力。
杀青之时,向卉之对于这部片子全无遗憾,不管上映后结果如何。
她演得酣畅淋漓,全情投入。或许她永远成为不了那种可以驾驭多种类型的了不起的演员,她只有能力扮演贴近自己的角色,但多年努力已让她获得自己想要的确认。
她是一名演员,她会演戏,这是她将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
她也有所收获,这部片子在她36岁初上映,而她像剧中的自己那样在36岁末赢得奖杯。
一切终于圆满。
向卉之在自己的庆功宴上喝得很开心,谁来敬酒都一饮而尽,章骏安最后不得不阻止。他自己滴酒未沾,清醒的送向卉之回家。
将她扶到床上躺着,然后替她卸妆。向卉之在卸妆棉的擦拭中清醒了些许,嘟囔着,“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章骏安笑了笑,“你既然醒了,我扶你到洗手间洗脸?”
“不要,我没有力气。”她醉了,开始撒娇。
章骏安于是浸湿洗脸巾,替她擦脸。
“好了,要擦水乳吗?”
向卉之哈哈笑,“你真全能。你是大熊的哆啦梦!”
“是诗语的阿拉丁神灯!”
“是我们家的守护神!”
章骏安替她擦好水乳,盖好被子,“还有吗?”
“是爱我的大傻瓜。”
“我不傻。”章骏安从床边站起。
向卉之拖住他的手,“别走。”
“还要什么?”
向卉之不好意思直说“要你”,眨眨眼睛,说,“穿这礼服怎么睡?帮我脱了。”
章骏安“腾”地脸红起来,“怎么帮……”
向卉之便带着他的手找到拉链,随着她裸露的皮肤越多,他越脸红,最后像烧红的铁。
礼服从床边滑落,她脱得精光地躺在被子里。
而那块铁却只是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向卉之等得没了耐心,一把捞过他的脖子,压向自己,“还说自己不傻?”随后快速地在章骏安嘴唇上印下一吻,“这都不会吗?”
章骏安被吻得意乱神迷,却还是强撑着手臂,与向卉之拉开点距离,“是不行。”
“男人还有说自己不行的?”向卉之伸出手来,放肆地撩他。
他不得已捉住她乱碰的手,用残余不多地理智艰难说道,“不是这个不行……我……我不可以碰你……”
“为什么?你有什么障碍?”
“我……”章骏安呼吸急促,在难以坚持地边缘,“你是天使啊……我……”
向卉之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什么老土情话啊!”
随即意识到章骏安是认真的。
向卉之于是掀开被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章骏安面前,“我只是人,是人类的模样,你不要神化我,像人类一样爱我,亲吻我,抚摸我,可以吗?”
章骏安只能说“好”,颤抖着脱掉衣服,赤身裸体拥抱向卉之。
他亲吻她,无数细密缠绵的吻落在她身体各处,伏在她身上,临门一脚之际,他说,“我可能会像个变态。”
向卉之滑过一丝恐慌,担心他有奇怪的癖好。
然而他只是说,“因为我没有做过这件事。”
老天爷!他已经38岁了!
“真的吗?怎么可能?”向卉之不敢置信。
“真的,我发誓。”章骏安举起三根手指。
傻瓜,当真是个傻瓜!
“为什么?”向卉之忍不住眼眶泛泪,内心潮湿。
“因为不爱别人。”
“那为何爱我?”
章骏安想了想,也只有一个回答。
“因为你是巫山上的那朵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