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囚室上了锁。于伶在那张指定给他的床铺上坐定，环顾四周，昏暗的灯光下，囚室又旧又脏。

这时，他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捕了。

什么紧急干部会，是骗人的。既要抓人，就出示逮 捕证带就是，何必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共产党要抓坏人，不是光明正大的吗?

坏人?难道自己是坏人?是地富反坏?是反革命?是强盗流氓、贪污盗窃分子?

按照“十六条”,不是说斗争的重点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吗?不是要“批 判反动学术权威,改革教育,改革文艺”吗不是还要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吗?怎么一来就关进监 狱?这合“十六条”吗?

于伶仔细读过《中国共产党中 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 革 的决定》，将那“十六条”翻来覆去学习过。那里面有一条是“干部问题”，将干部分为四种。他不止一次认真用这四条标准衡量自己:“好的”，还不够;只能算“比较好的”;工作上有过错误至少算第三种，即“有严重错误，但还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 派分子”。绝不可能属于第四种“少量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 派分子”。文件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在一般情况下，前两种人(好的比较好的)是大多数”吗?

难道对第三种干部就需要采取逮 捕措施?

其实，这一切猜测、估计、分析，都是多余的，同逮 捕全不相关。

等他弄清这一点，已是10多年后，种种苦头都吃足了。

今天是几号?该记住入狱的日期。

1966年8月26日。

8月26日!巧极了!正是1931年在北平“左联”和“剧联”时入党的日期。屈指数来，竟已35年。

35年!思绪如麻，百感交集。

35年前，在敌人屠刀皮鞭的白色恐怖下，秘密在党旗前宣誓入党。35年后，却以一个共产党员身份被投入无产阶级专政的监 狱!

等到心情稍稍平息下来，他将零乱纷扰的思绪理成四句诗:

斗争从不怠，

何苦将我绐?

无罪亦无功，

三十五年在!

“何苦将我绐”，何苦将我绐啊!?

茫然四顾。问谁?没有人回答，只有阴沉沉的牢房和昏惨惨的灯光。

那一夜，南市看 守 所一间囚室中，于伶一夜不曾合眼。

那一夜，巨鹿路一座小楼上，柏李也是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