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公认的最美花旦。
齐白石第一次见她,看得挪不开眼,主动提出收她为义女,并手把手教她绘画,梅兰芳收她为徒。
周总理说,可以三天不喝茶,但不能不看她。
然而,在事业的巅峰期,她被撵去刷马桶、倒痰盂,还被暴打,落下终生残疾,从此无法再登台演出。
她就是新凤霞,《刘巧儿》的扮演者。
当时的新凤霞有多火,现在远远想象不到。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上海一家大剧场邀请新凤霞的剧团演出,刚开始领导安排的剧目是《志愿军未婚妻》。
得知这样的安排,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将军当面质问:“为什么不演上海观众都期待的《刘巧儿》?”
之后不管剧院领导的想法,直接责令将《刘巧儿》的服装、布景、道具立即运到上海,就演广大观众都爱看的《刘巧儿》,还点名女主角只能是新凤霞,不能换其他人。
(新凤霞《刘巧儿》)
然而,当时开演前半小时,买票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剧院不愿透露演员是谁,也不知道剧目换了,以为还是《志愿军未婚妻》。
有人偷溜到化妆室,看见新凤霞在化妆准备,惊喜地跑回来跟大家通风报信。
瞬间,就在那半个小时,票房立即爆满,场内座无虚席,还有的要求剧院加场。
当时,其实剧院领导是安排了新凤霞与一个女演员一起担任女主角,两人轮换演出。
但轮到那个女演员演出,剧场空空如也,女演员顶不住心理压力,主动罢演退出。
新凤霞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她出生不久就被拐卖到天津,养父是卖冰糖葫芦的,养母大字不识几个,新凤霞小小年纪,就要靠唱戏养活一大家子。
从14岁临时救场,获得评剧《唐伯虎点秋香》主角“秋香”一角到1949年以《刘巧儿》一鸣惊人;
新凤霞这一路走来,全靠从老天手里抢吃的,最后令老天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1953年,梅兰芳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新凤霞跟着丈夫吴祖光前去观看学习,还借此机会拜师梅兰芳。
当时拜师仪式在天津“登瀛楼”饭庄举行,梅兰芳先生风趣地同诸位说:“我每次收学生都是学生请客,这次收新凤霞我自己请客。”
梅兰芳教新凤霞特别认真,大到整体框架,小到一个眼神的流转,梅兰芳都亲自做示范,帮助她揣摩人物心境。
有一回,吴祖光做东,在家宴请客人,有前辈梅兰芳、欧阳予情等,还有前辈书画家如齐白石、于非闇,住在附近的黄苗子夫妇也在内。
当时齐老是看护人武则萱陪着一起来的,齐老坐下去后,盯着新凤霞一直看,旁边的武则萱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提醒他别老看着人家。
齐老有些生气,“她生得好看,我就要看!”
新凤霞也大大方方的,走到齐老面前自我介绍,“齐老您看吧。我是唱戏的,不怕看。”
(右边是新凤霞)
满屋子人全笑了起来。黄苗子的夫人郁风提议:“齐老喜欢凤霞,要不收她做干女儿吧。”
新凤霞立即跪地喊“干爹”,齐老也高高兴兴收了这个干女儿。
之后,齐老年事已高,依旧坚持要亲自指导新凤霞作画。
每次新凤霞一上门拜访他,他就当着她的面,打开常年紧锁的柜子,里面的大捆钞票让新凤霞随便用,新凤霞哪敢呐。
齐老很珍惜食物,经常舍不得吃,放在柜子里久了便发霉了。
新凤霞一去,他就把发了霉的点心拿出来招待,新凤霞硬着头皮吃了一小块月饼。
这也解了黄永玉一直以来的疑惑。
李可染第一次带他去见齐白石,齐老从柜里取出两碟点心:
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
路上,李可染已经提醒过黄永玉,老人爱惜食物,东西变质了都不知道,也舍不得扔,“都是坏了的,吃不得!”
黄永玉回忆:
“寒暄就座之后,我远远注视着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壳里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
合着新凤霞就是黄永玉口中的“冒失客人”。
谁能想到,让齐白石赞叹不已、梅兰芳先生的弟子,新凤霞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新凤霞五十年代初成名后,在丈夫的鼓励下,将她亲手制作的戏衣、头面……几个大戏箱全部捐献,吴祖光自己也将价值连城的241件文物全部捐献给国家。
他们生而有翼,却甘愿匍匐在地,献出自己的脊梁,向苍天表明忠心,苍天却抽出他们的脊梁,当作棍棒,打向他们。
吴祖光被扣了帽子,被遣送到北大荒,他们拿新凤霞最热爱的戏剧事业相要挟,逼她同吴祖光离婚,否则就别想再唱戏了。
他们做好了新凤霞屈服的准备,没想到新凤霞断然回了一句:
“评剧是我的生命,吴祖光是支撑我生命的灵魂,不能两全,我宁要祖光。”
就这一句话,新凤霞从神坛跌落,被拽入泥潭,因为大家看戏只认准新凤霞,新凤霞得以继续唱戏。
白天挨批,晚上唱戏,从舞台下来,就要马上去劳动,扫厕所、倒痰盂。
高强度的工作,新凤霞有一次体力不支,晕倒在地,被抬到医务室,是高血压发作。
有领导路过,问她怎么还不去干活,新凤霞说头晕高血压犯了,领导关切追问血压高到多少。
新凤霞回答:“高压二百,低压一百。”
领导嗐了一声,“那问题不大,我高压二百二,低压一百二还照常上班呐。”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新凤霞,明天早晨记得下乡劳动,多劳动身体素质才会好。
吴祖光在北大荒磨了三年,终于获准回家,新凤霞还带着孩子们,将家里里里外外贴满剪纸,欢迎丈夫回家。
很快,一场更大的雨,将一家团聚的喜悦浇得一干二净。
吴祖光下放到干校,围绕着他的批斗会,大会小会不下五十多次。
他们再次逼新凤霞离婚,然而新凤霞的回答还是和上次一样。
他们不相信,世间哪有永恒不变的感情,如果有,那他们偏要用拳脚、棍棒来试一试真假。
这次新凤霞的处境更惨了,劳动之外,还要抗打。
吴祖光回忆:“当时剧院里跪了一圈,一声“令下”,她身上挨了一重打,她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是一个青年演员。
此人因为条件不好,平时不得重用,凤霞出于好心曾特别找他和自己合演了一出“李三娘挑水”,要他扮演咬脐郎这个主要角色。
他见凤霞看了自己,便把她拉出来毒打,因此左膝盖受了重伤,导致永久的左膝伤残,终身无法恢复。”
那时候,新凤霞才40岁啊。
之前,新凤霞一次早起出门干活,由于休息不够,摔了一跤,送到医院诊断是“脑溢血”。
住院后第三天,有领导来看她,温馨提醒她:
“你的病只有住在人民医院才能公费医疗。假如找院外的任何医生和医院,一切医药费用都由你自己负担,剧院概不负责。”
这场雨下了十多年,雨水冲走了吴祖光的双亲,也带走了吴祖光和新凤霞的“媒人”老舍。
那天他被打得一身伤回家之后,第二天早晨离家出走到什刹海投水自尽身亡。
雨过天晴,那场雨给新凤霞留下的后遗症是终生的,她半身瘫痪,再也无法登台演出。
新凤霞多次暗自伤神,吴祖光却鼓励她,既然不能站着重新开始,那坐着开始吧,坐着还比别人站着的轻松呢。
在吴祖光的安慰下,新凤霞开始与笔墨丹青相伴余生,余下的二十多年里,她画了几千幅花鸟画。
她不太识字,每次画完,还得拜托丈夫题字。
吴祖光有时就爱逗她,新凤霞便搬出干爹,“干爹说的,我画画,你题字。夫妻画难得:霞光万道,瑞气千条。”
不识字的她,还写起了回忆录,写了400万字。
著名作家叶圣陶感慨:新凤霞不识字,写出来的东西却最有生活气息。
叶圣陶还曾为她写诗:宛睹击庐白石毫,凤霞寿我十蟠桃;心灵手巧多能事,剧艺文章价并高。
字里行间全是对新凤霞的欣赏。
1998年,新凤霞陪着丈夫前往常州参加刘海粟画廊仪式,突发脑溢血,紧急送往医院抢救,可惜仍无力回天,在常州病逝。
命运真是安排好了一切,新凤霞人生的终点站常州,也是她被拐卖前,真正的家乡。
当时由于是无菌手术室,吴祖光不得入内,只能站在外面,隔着窗户看她。
可他人也老了,看不太清了,便跟医院求了个望远镜,默默守在手术室外,看着妻子抢救的全过程。
新凤霞去世后,吴祖光一个人跑遍了整个北京,看了好几处陵园,为妻子精心挑选了块墓地。
而在墓地旁边,他给自己留了一个。
五年后,在同一个月,前后相差三天,他也住了进去……
新凤霞4月12日走的,吴祖光4月9日,如果将这两天放置在同一年,就好像吴祖光先去那边布置他们的家,之后再通知妻子去团聚。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俩的墓地,都是吴祖光亲自挑选的。
下面是新凤霞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