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1.祸兮?福兮?
在我忙于拍摄的这几年,台里不断流传着许多对我的质疑。有人说:"谁拍电视剧会这么慢?绣花也绣出来了。"有人说:"国家不该拿这么多的钱让她去游山玩水。"有人在党组会上痛心疾首地流着泪控诉:"领导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让《西游记》停下来!"有的领导也对我不满,说我"拍得太慢"。
这些闲言碎语,旁敲侧击,甚至恶意诽谤,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使我怒不可遏:我和剧组的同志们没日没夜地赶着拍戏,这些人却在后面捅刀子,说这些不负责任的风凉话。
我向老阮表示了我的气愤:"游山玩水?叫他们来试试!"
她安慰我:"不要为他们分心,听'蜊蜊站'叫还不种庄稼了?你干你的,不要受干扰。"
她的几句话,使我心情立刻舒畅起来。领导理解我,心里就踏实了。把这些恶意的话抛在脑后,用自己的工作成果来回答他们比什么解释都好。
但是这些恶意中伤,仍然起了作用。1986年4月,我们在拍摄《孙猴巧行医》的后期,到苏州去补拍试集《除妖乌鸡国》(原来的唐僧换成了迟重瑞、王后也换成了向梅,那些悟空难看的中近景都需要重拍)。一个由财政部、广电部和中央电视台三家组成的调查组突然来到了剧组。因为有人反映了《西游记》剧组乱花钱、游山玩水、浪费国家资财等,所以中央专门组成了调查组,深入剧组来了解情况。
调查组的到来,我很意外,但又很高兴,因为我不用为自己辩护了,凡是怀疑我的人可以自己来观察。剧组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尽量查吧。我不但欢迎,还希望他们和我们一起拍戏,一起生活。
那时我们住在苏州煤炭招待所,按我们一向的生活条件来说,不论是居住还是伙食,都算是好的了。调查组带队的是财政部的王处长,他们在剧组待了十来天,和我们一起拍戏,一起加夜班,一起装卸车,一起拉"威亚",一起抬机器……总之,我们所有的日常工作他们都参加了。
临走时,王处长对我说:"没想到《西游记》剧组是这么辛苦!我们回去会为你们汇报,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们的设备太差了,只有一台摄像机,录像机还是台里最旧的,老出毛病,影响进度。希望给我们加一台或者换一台。"
他们不但答应我向台里要机器,还说:"你们风里雨里跋山涉水的,连件风衣都没有,剧组就花钱每人做件风雨衣。我们批准了。"
这些知冷知热的话,让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没有食言。王处长回去以后,向部里反映了《西游记》剧组的情况,而且让台里给剧组加拨一百万,购置一台新的摄像设备;剧组每人发一件风衣,由剧组自己去买。
我非常高兴,领导应该不再怀疑我们了,不再相信那些谣言了。每人发件风衣,可是件了不起的事,这是对大家辛苦工作的鼓励。大家都欢欣鼓舞。
台里答应给我们的那套新设备迟迟不见动静。直到两年以后,我们到泰国去拍最后的一部分戏时,台里才发来了这台新的摄像设备,总算在泰国拍摄的最后部分用上了。
2.十一集的播出
那时,电视节目没有时间限制,《西游记》是系列片,一集讲完一个故事,所以长短不一,有的四十多分钟,有的一个多小时。由于观众的迫切要求,从1982年开始,领导都要每年的春节拿出一到两集《西游记》来播出。1983年是《偷吃人参果》,1984年是《祸起观音院》和《三打白骨精》,1985年是《计收猪八戒》。
眼看1986年的春节又来了,我非常不喜欢这样零打碎敲的播出,因为这会使以后连起来播也没有新鲜感。我向老阮建议:今年春节就把前十一集连起来播,给观众一个完整印象。在第十一集里孙悟空被请回来了,小观众也会满意。她很同意。
但我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现在离春节只有两个多月,必须赶出许多后期工作。除了已经播出的四集外,还有七集没有剪辑完成;有的现场素材还要录制;它们全都要配音、加字幕;尤其是其中大量的特技镜头,最为麻烦。如果没有后期特技设备的保证,就不可能完成。
可是台里只有一台 ADO 特技机。虽说当初是为《西游记》买的,但全电视台都在用它。我们必须排队,那根本来不及,必须台领导特批给我使用的时间。如果能够获得做特技的时间,1986年的春节播出十一集,那么以后全部完成的后期制作时间也可以充裕点了。
我满怀信心地去找王台长商量,没想到却碰了一个大钉子。
1985年10月25日,我向王台长提出:为了在春节能连续播出十一集《西游记》,请特批给我特技时间和编辑机。
不知为什么,他冷冷地问:"为什么要播那么多集?"
我告诉他:为的是让节目完整,也为了让观众看个过瘾。
王台长却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就是着急见观众。还没有做好,就往外拿,这还能搞得好?"
我莫名其妙:"是你们领导年年都要播出《西游记》的呀?"
他说:"紧着赶出来的东西就搞不好,是自己毁了自己!你看《中国姑娘》就是剪辑的不好,招得观众这个骂!"
我莫名其妙:"那不是剪辑问题,根本没有拍出来的素材,靠剪辑能解决问题吗?"
他仍然在说着那部戏:"我早就说,要剪辑好了再播,搞仔细些。这下挨观众骂了吧!"
我跟他顶撞起来:"你怎么把别人的账算到我头上!别人挨骂不等于《西游记》挨骂,别人不受欢迎,不等于《西游记》不受欢迎!"
他瞪起了眼:"你说什么?"
我也生了气:"为了播出十一集,我得增加好多工作量!你以为我愿意呀?既然你不批,那今年春节你别再要《西游记》了!"
我夺门而出。他在后面怒吼了一声:"你打个报告来!"
我也吼了一声:"不打,爱给不给!"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训,我一肚子无名火:"播什么十一集!真是自讨苦吃!"
大概王台长想通了:他给了我特技时间。第二天,技术部的同志来找我:"你什么时候来做特技?台里给了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下我倒为自己的冒失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动员大家加班加点,分秒必争地按时做完了十一集的后期工作。1986年的春节,《西游记》播出了。观众十分喜欢,但是我给自己种下了一个祸根。
和领导争辩没有什么好下场,这是我多年的教训。现在我又惹祸了!
我常常告诉自己,要做个唯唯诺诺的人,千万不要和领导顶撞,否则,即使自己有理,也没有好下场。但我就是改不了,我认为有理的事,就要坚持到底。明知道自己是个鸡蛋,却硬要往石头上碰,所以总是不讨领导喜欢。其实我是个"服软不服硬"、"认劳不任怨"的人,领导给我几句好话,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去做任何事,但委屈我是不受的。
3.险遭腰斩
十一集的播出,引起了社会上极大的反响,这半截《西游记》向观众交出了我们剧组四年多工作的答卷。
十一集播出时,剧组首次放了一个春节假。因为大家长期辛苦加班工作,也该休息一下,同时我也想让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志们听听当地观众的反应。
元宵节后,剧组集中。探家归来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交换着各自家乡观看.《西游记》的情况,无一例外地非常热烈。
第二天,台里召集开会,剧组的主创人员都参加。
那时,台长们的办公室在旧电视台旁临时搭建的一排小平房里。一条走廊通到底,两边都是台长、副台长们的办公室,一人一间,最里面是一间大些的会议室。
我们剧组十几个主创人员,按时来到会议室,约半个小时了,台领导一个也没有到会议室来。我感到有些异常,按道理这些台长们应该出面向大家贺年、道个辛苦才是,为什么这样冷落我们?
终于,阮若琳副台长一个人进来了。她面无喜色,很勉强地有点笑容。大家向她汇报观众对《西游记》的反应,她也心不在焉。最后,她说出了使大家都惊呆了的一句话:"十一集都拍完了?那就拍个结尾,结束了吧。"
大家都怔住了:"什么?停拍?"
"没有钱了。你们用完了三百万,台里不给钱了。"
我又问:"台里没有说过只给三百万呀?"
大家都七嘴八舌地向老阮争了起来:"观众这么喜欢,拍一半太可惜了……不说观众不干,我们也不愿意呀……这是部名著,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我不相信这是老阮的本意:"老阮,你也同意就这样停下来吗?"
老阮木然:"没有办法,这是台里集体决定的。"
我愤然提出:"要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找钱,可以吗?"
她苦笑了一下:"你上哪儿找钱?"
许多人同声附和:"我们自己找钱,一定要拍下去!"
老阮看看大家,有些惊异:"你们的心志这么坚决?这么团结?"
我下了决心:"老阮,如果你答应,我们就自己找钱自己拍,后面的版权归我们,可以吗?"
老阮瞪了我一眼:"你的版权?你自己是哪儿的?"
我赶紧改口:"归不归都行,只要能让我们拍完就行。"
老阮被感动了,她说:"好吧,我向台里反映你们的意见,你们先干吧。要是找不来钱,那就没办法了。"
本应该是高高兴兴的见面会,就这样冷冷清清地结束了。大家都垂头丧气,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所有的台长、副台长都猫在临近的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和大家见面?《西游记》十一集创下了收视纪录,受到观众热烈欢迎,为何我们却像犯了错误一样受到如此冷遇?"没钱"是将《西游记》腰斩的理由吗?
我明白了﹣﹣是因为我得罪了王台长?不论怎样,也不能拿这样的名著来开刀!说是"预算用光了",当初并没有预算呀?同样是名著,为什么《红楼梦》就没有预算的限制?……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要坚决地带着大家一起走下去,不但要继续拍摄,还要为了《西游记》的生存去找寻资金。
找钱的路果然难走!那时社会还没有商业化,拍电视剧赚钱的事,还没有兴起。所以,虽然大家都在努力,谈了不少家,但没有一家成功的。有的单位怕资金收回不来,有的怕中央台太大,一旦发生变故官司都打不赢……反正什么原因都有。
我联系到的最为接近的一次是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他们的负责人答应借给我三百万,但是提出的条件太苛刻:不但得有利息,还要由他们去国外考察销售,一切花销在三百万里面出。我谢绝了,这钱还不够他们花的,我拿什么来拍戏?
眼看着一次次努力都白费了,但我并没有绝望,我不相信《西游记》这样一个节目会被扼杀,那么多热爱它的观众竟然救不了它?
这种伤害反而给了我咬紧牙关坚持下去的决心。
最后,一个可喜的消息来了,我们的制片副主任﹣﹣李鸿昌找到了钱!他和铁道部十一工程局的领导谈好了,十一局以很优厚的条件借给《西游记》三百万元的资金。这真是雪中送炭!我高兴得热泪盈眶﹣-《西游记》终于起死回生了!我对十一工程局领导的感谢之情是无以言表的。
记得和十一工程局签约的那天,阮若琳副台长代表电视剧中心领导签了字。那天真是喜气洋洋。十一工程局的裴工程师是位非常热情、直爽的人。他在签字时的饭桌上,真诚地说是出于对《西游记》的热爱,并祝福《西游记》完整播出后会有更大的影响。当时现场一片欢腾,对《西游记》是一片赞扬之声。
在场的电视剧中心办公室黄主任受到感染,他激动地说:"杨洁,我给你三万美元,你去印个宣传画册,扩大影响!"
我早就想出个画册,《西游记》在拍摄中已经积累许多精彩的照片,肯定是观众喜闻乐见的。我的女儿咪咪那时在香港,她的一个朋友是印刷厂的老板,他来京时给我提过,假如我要印制什么东西,他可以帮忙。但是剧组那时出不起这笔钱,现在有了钱,可以印画册了。这不是个天大的好事吗?
当天晚上我就和女儿通了电话:"我要印一批画册了!"
第二天上班,我就上黄主任的办公室去要这三万美元,谁知道他竟然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给你三万美元了?"
我急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昨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还有老阮在场,你亲口答应我的!"
他仍然不认账:"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奇怪了:"你不是说为了做宣传,扩大影响,要印画册吗?"
他反问我:"扩大影响干什么?中国的电视剧反正也卖不出去。"
我生气了:"你怎么知道卖不出去?我用一千三百块钱拍的《香罗帕》就三万美元卖给夏威夷台了!"
他不屑一顾地说:"那是戏曲,外国人喜欢!你看见哪个电视剧卖得出去?"
我冷笑:"那可没准儿,别拿那些来比《西游记》。它们卖不出去,《西游记》就不一定!"
他问:"你说《西游记》能卖给谁?"
我说:"我现在不敢说。就你这样消极,也许一家也卖不出去,但是也许将来《西游记》能养活中心。"
"好啦,我给你一万美元吧。"
"不行!印数越少成本越高,你答应的是三万!"
老阮在里屋听见我们吵嚷的声音,她把我叫进了屋,"怎么回事?你们吵什么?"
我一见她,一肚子委屈全上来了:"老阮,喝了酒的话可以不算数?……为什么我们的戏受到观众欢迎,领导却要掐死我们?为什么《红楼梦》剧组和我们两样待遇?他们花钱为什么没有限制·……"
我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到最后热泪横流。
老阮挺吃惊,她以前没有见过我这样激动:"没有想到你有这么多委屈,也没有想到你们剧组这么团结。我支持你,不是已经找到钱了吗?这就好了,好好干下去吧……"
最后,黄主任答应给我一万五千美元。我也懒得再争了,有多少钱干多少事吧。
香港的卢老板给我不少优惠,他免费给画册里的介绍文字做了英文翻译,很快地按成本价给我印好了。
1987年3月,印好的画册来了,印的质量很好,卢老板还把剩下的一千八百港元一并寄了过来。我把这钱还给了中心。
画册可起了大作用了,除了交给台里和中心的一部分外,我们到拍摄点,都带上一箱或两箱,主要作为打点关系的礼物使用,有的我们就在拍摄点旁边卖给观众。它们非常受欢迎,经常是一抢而光。我本想用它引开观众,免得他们总是堵塞拍摄点,可是观众买了画册还不够,又追着我们的演员签字。
我觉得这是观众对《西游记》的热爱,我们不能不满足他们,哪怕耽误一些时间也是值得的。每一本画册都搭起了一座观众与我们之间友谊的桥梁。
遗憾的后来的三百万,也没有支撑到《西游记》全部拍完。因为物价涨了,东西贵了,有的景点知道要钱了。一切都涨价,只有大家的片酬没有涨,仍然是每集最高九十元,最低三十元,拍摄的资金仍然不够。
我惊恐地看到:以前的三百万可以用三年,拍十五集,现在三百万却只够两年,只是十集的量了。我没有精力再去找钱,只能忍痛割舍五集,凑成二十五集。考虑再三,我决定放弃《险渡通天河》《真假美猴王》《收伏青牛怪》《救难小儿城》《受阻狮驼岭》。
砍掉这些集,我十分惋惜。我暗下决心,将来我一定要把它们补拍出来!
4.音乐的风波
1986年6月,我们正在安徽九华山去拍《误人小雷音》,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作曲家许镜和音乐编辑王文华。他们神情紧张严肃,给我带来了一个非常不愉快的消息。
原来,《西游记》十一集播出后,《北京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针对《西游记》的音乐提出了意见。台里有些人,包括领导在内,对这十一集中的音乐和主题歌《敢问路在何方》也不满意。王台长就召开了一些专家、作曲家的会议,征求他们对《西游记》音乐的意见。会上提出了一些很尖锐的看法。王台长把他们的意见汇总了送来给我看。
专家们的意见内容大致是:曲子太"洋",一开始那"啾﹣﹣啾﹣-"电子鼓的声音就不能用,不够民族化,这种东西用到我国古典名著里,是不合适的;剧里大量使用电声乐器有损四大名著的形象;音乐没有时代感,应当向《四世同堂》《诸葛亮》学习,一听就有时代感;《敢问路在何方也不行,通俗唱法,太软,太抒情,要换掉……最后的结论是﹣﹣这个作曲的不行,要换人。
我无法接受这些意见。作为一个导演,我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我要对节目的艺术质量负责,不能人云亦云,哪怕意见来自台长、专家。
对于《西游记》的音乐、歌曲,我是很重视的。《西游记》的音乐创作是一个难题。虽然我不是专门从事音乐的人,但我有乐感。我要的音乐必须符合《西游记》的特点﹣﹣活泼、多样、欢快,又要有奋进精神;它不受任何拘束,只要符合剧情内容。尤其是主题歌,一定要具有这些特点,要让人们能够传唱开去。配乐部分要根据剧中人物的感情来写。《西游记》里有欢快的、滑稽的部分,也有深沉的、悲伤的……各种情绪,需要音乐来烘托。总之,音乐是剧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过去,经由王文华的介绍,我听了好几位作曲家所写的主题歌,他们都是作曲界的专家名流,但我都不满意。试集里使用过的主题歌《漫漫西游路》,尽管是一位著名作曲家所作的,但我不喜欢。它的歌词是:可叹世上多危难,无奈人间有不平,指天为誓,普度众生,远到西天取真经……歌词老气横秋,曲子四平八稳;没有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的勇气和力度。我告诉王文华,主题歌要换,让他再物色作曲的人选。
还有一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只记得前两句歌词:云荡荡,海茫茫,石破天惊美猴王……我还是不满意,要求王文华继续寻找。王文华又向我推荐了一位作曲家。我请这位作曲家和我们一起到拍摄地去体验生活。他高兴地和我们一起上了青城山,后来写出了一首主题歌,但是我没有采用。
就在拍完《计收猪八戒》后,王文华给我听了一首曲子,它只有一分多钟,但我顿时留意了:"这是谁作的?我就要这种味道!"(这段曲子以后用在水帘洞里的群猴欢宴中,我给它取名字叫《欢乐的花果山》)
这《西游记》的第八位作曲者是许镜清。王文华有点为难地告诉我:"他现在不是很有名……"我说:"那没关系,只要写的曲子符合要求就行。"我让许镜清也写一首主题歌。
主题歌完成了﹣-《敢问路在何方》。歌词是闫肃写的,不长,却蕴含着丰富的内容,既歌颂了孙悟空降妖伏魔的勇敢气概,也刻画了师徒四人艰苦卓绝的进取精神;曲子也相得益彰,明快而乐观。尤其我喜欢那"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层层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包含了多么大的气势、多么无畏的力量,优美的旋律中还有些辛酸和慨叹。我告诉王文华:"以后就用这个主题歌。"这支歌也是我们剧组生活的写照,它伴随着剧组转战南北,一年年艰苦跋涉,一步步奋勇直前。
我无法接受王台长的意见。再三思考之后,我给他回了一封长信,信中详细表明了我的看法。
关于配乐"洋"的问题,电声乐器不能用的问题,"民族化"的问题,"时代感"的问题;……我认为《西游记》是个神话剧,它不受任何朝代和地域的限制﹣﹣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阎王,海里的龙王,他们都是哪个时代的……唐僧取经行路十万八千里,到过许多国家,历尽苦难;还有那天上地下充满奇幻色彩的神仙世界,是哪个地域能局限的?要求《西游记》具有和《四世同堂》《诸葛亮》一样的时代感、地域感,那不是对神话的无知吗?《西游记》的世界无比绚丽,我们的想象力、表现力也应该无穷丰富,如果只用中国的笙、萧、管、笛,那不是太单调了吗?现有的表现手段远远不够,电声乐器为什么不可以用?那"啾﹣﹣啾﹣-"的拟音效果配合孙猴子上天人地不是很好吗?二郎神唆使哮天犬追逐孙悟空那段戏的配乐就有摇滚的味道,不是很合适吗……我觉得只要用得合适,什么都可以使用!何况手段已经很贫乏了,我们不要墨守成规,再把自己的手脚捆住。
另外,我认为到目前为止,听到过的几个主题歌中,《敢问路在何方》是最好的一首。如果觉得通俗唱法不好,我们可以换一换演唱方法。当然不能说它是"最"完美的,只是"比较"完美的。如果有更好的主题歌当然可以换,但现在还没有。
至于作曲者,我认为不能更换。因为许镜清的曲子活泼大胆,敢于出新,尽管现在他不是太有名,但我要的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曲和歌。
最后我又强调:我是《西游记》的导演,我对全剧的艺术负责。领导既然起用我,就请不要干预艺术创作的事。如果不满意,等全剧拍完后,你把它们全部换掉我也不管了……
信的内容大致就是这样,我没有过多考虑用词、语气等问题,就托他们带回去了。十月份,剧组从桂林回到北京拍摄内景戏。我到台里汇报工作,王台长见了我,苦笑着说:"杨洁,怎么我们提个意见都不行啦?"
我回答:"你台长的意见,我听还是不听?听吧,我不同意;不听吧,惹你不高兴。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因为我要对艺术负责!"
他的笑容已经消失,转头就走了。我打了一个寒战。
这以后,我作了些调整。《敢问路在何方》原来是由张暴默唱的,她唱得很抒情,很柔美,但他们说"软",那就换成民族唱法。许镜清建议换成蒋大为来唱,增加它的阳刚之气。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时的那首《我多想是棵小草》,我觉得才真是软绵绵,建议许镜清把它的歌词改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请郁钧剑来唱。
事后,听说台领导之间对主题歌也有不同意见:戴临风要用原来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老阮则主张用《敢问路在何方》。她说:《西游记》的中心思想不只是歌颂孙悟空,而且要表现师徒四人跋涉万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信念。她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
1988年的大年初一,《西游记》全部与全国观众见面了。这一热播,全国观众对主题歌的反应非常强烈,它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尤其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已经成了激励人们奋勇向前的语句,被广泛引用。
《敢问路在何方》和作曲者就这样保留下来了。但我又一次伤害了王台长的感情,种下了又一颗不利于自己的种子。事后我也后悔﹣﹣为什么那样怒气冲冲,语不择言?又忘记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戒律!这个毛病,我怎么就改不了呢?
5.《齐天乐》晚会是这样诞生的
眼看1987年的春节又要来了,台里提醒我,年关还要拿出一两集《西游记》来。
老问题又来了﹣﹣我还是不同意一集两集地单独提前播出。按照我的计划,再坚持一年,《西游记》就可以全部和观众见面了。怎么办?我想了个办法,就是搞个春节晚会向观众拜年,统统由《西游记》演员演出,肯定会收到好效果。但是,一台晚会的工作量可不小,这是给自己找麻烦。但我考虑有可能做到。
我动员大家用最短的时间搞出一台晚会,以代替观众年年盼望的《西游记》。那些戴着面具的演员总遗憾观众看不到自己的真面目,正可以借这个机会露露脸。大家也都支持这个建议。
我们剧组办"春节晚会"不难。因为我们早就有了办"晚会"的经验。它是我们的"手段",我们用它来答谢支持我们的单位,用它来表达友谊,用它来换取无偿的支援,减少我们的开支……
台里同意了我的建议,决定《西游记》的晚会放在大年初一。于是我就在拍戏的同时,紧锣密鼓地做起了准备工作。
这台春节晚会必须要搞出新节目,搞出一个仙凡结合的神仙晚会。节目要活泼多样,欢乐喜庆。我找了作曲许镜清来,要他创作晚会上的新歌,他提出了要搞一套人物谱的想法:如猪八戒之歌、唐僧之歌、王母之歌……另外,我邀请闫肃写个晚会的大致台本,因为我实在没有时间。
在此期间,我们剧组辗转于山西大同、安徽九华山、浙江建德、新疆吐鲁番、桂林七星岩等地。在拍摄的间隙中,我修改好了晚会的台本和歌词。11月初回到北京,我着手春节晚会的准备工作。
11月7日,我向剧组全体成员谈了春节晚会的构思。晚会取名"齐天乐"。同时,许镜清的歌曲也已经写好,正赶着录音;演金池长老的程之和演黄眉妖王的曹铎的相声也在积极地创作中……
节目基本落实后,我把晚会的台本送给台里审查。我和王崇秋突击剪接编辑录好《大圣歌》《敢问路在何方》和《五百年沧海桑田》。我仍然以《柜中缘》作为晚会的结尾节目,这次由赵丽蓉演妈妈,杨俊演妹妹,淘气还是项汉,岳公子由演朱紫国国王的龚鸣来演。
正当我们热火朝天地做着晚会的准备工作时,忽然听说台里有的领导说《西游记》的晚会太"俗",大年三十的大晚会有中央领导亲自过问,就用不着《西游记》的晚会了。
我不相信,但台里一位同志证实了确有此一说。这个消息使我不解:台里只看了文字台本,怎么就知道"俗"?除夕有一台大晚会,初一的就多余了?
我本想去找台领导问问清楚,但我想起了1979年的春节晚会﹣﹣那个受到观众欢迎,却受到领导批评的晚会,真是受累不讨好。现在又面临这样的情况,我自己受累不说,还耽误《西游记》的拍摄进度。既然领导不需要,我又何苦坚持?我把台本撕成了碎片。
第二天上午,本来我得去台里汇报春节晚会的准备情况,但是既然晚会都不搞了,还开什么会?我就径直到部里去找负责外事的马副部长谈出国拍戏的事。
这时王崇秋打来电话:"赶紧回来,台长要审看剪接好的节目。"
我问:"不是不要了吗?还看什么?"
"台领导在剪接房,就等你来。"
我到了剪接房,三位台长和老阮都在,他们看了剪接好的《敢问路在何方》《大圣歌》,都认为不错,挺新鲜。
王台长说:"节目还是可以搞,但注意三个问题:一、不要超过两个小时;二、不要超过两万块钱;三、节目许减不许加。"这三条禁令带着"恩准"的意思,我听来是那样的冷冰冰。
我说:"不是不要这台晚会了吗?"
他们说:"节目还是可以的。就是不要太俗。"
又是"俗",听起来真刺耳!既然怕"俗",就别拍《西游记》。它就是雅俗共赏的东西,本身就有"俗"的成分。拍到现在,才想起来不要"俗",不嫌太晚了吗?
原来是老阮不同意取消这台晚会。她看完已经剪接好的《大圣歌》和《敢问路在何方》,认为很好,是她向台里力争﹣﹣这台晚会应当搞下去。
我只好又接着干晚会的事情,但已经失去了不少的积极性。台本已经撕掉了,好在节目都在我脑子里。我依靠记忆,弄了个简单的节目顺序,又继续工作了。
因为受限于王台长的禁令﹣﹣时间在两个小时之内,我取消了几个节目。最可惜的是程之和曹铎的相声,内容特别有意思,很精彩。但为了控制时间,也只好切去一段。
1987年1月5日,"齐天乐"春节晚会彩排。演播室里群星荟萃,众仙齐聚,台长集体审查。节目进行中,我看见台长们都捧腹大笑,没有人中途退场,才放了心。
这台演出中不包括需要再次剪接才能完成的节目(例如《猴嬉》《杏仙舞》……),无法现场审查。第二天,台长秘书来找我:"台长还要看其他的节目。"
我告诉他:"看不到!没剪接完。1月20日请台长来审查整个晚会。"
1月20日,两位台长来审查晚会(老阮去了日本,没有来得及赶回来),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这台晚会在大年初一播出。虽然年三十的"大晚会"是全台极力保证的重点,但是它的影响力没有超过我们办的"齐天乐"晚会。观众的反映极为热烈,既看到了十一集里见过的人物,又见到了还不曾出现的人物,如女儿国国王;既见到化了妆的各种剧中人,也见到了饰演者本人的庐山真面目。节目从头到尾,欢笑不断,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浓浓的春节气氛中。
就由当年开始,为春节期间的节目设了一种"星光杯奖",但我们的这台晚会却没有得奖!台里解释是:"你们是初一播的,不算春节节目,过了评奖时限。"
元月十五都算春节,"初一"不算?
但是,第二年的"星光杯奖",我们的"齐天乐"晚会名字赫然在上。去年的节目今年领奖?虽然晚了一年,但毕竟它还是被承认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原以为《西游记》的外景已经拍完,只剩下后期工作;真经已经取到,大功即将告成,我的担子应该轻松了,没想到更大的磨难还在等着我。
1987年的11月底,正在紧锣密鼓的后期制作阶段,许镜清来找我。他有一位姓陈的朋友向他提出要求:新加坡对《西游记》反响非常热烈,希望能请《西游记》的演员到新加坡去演出几场。那时,东方歌舞团刚刚结束在新加坡的演出,他们要求团长王昆帮助邀请。王昆回来后就和老许联系请剧组去演出的事。老许找我问这事是否可行?他的意思是让师徒四人和别的演出单位合搞一个晚会。我同意出国演出,但不同意与别人合搞。要去,就由我们《西游记》剧组自己组团前往。我想借这个机会,在国际上造成影响,同时也让一些长年辛苦的同志们出出国,作为奖励。
12月18日,我向台领导打了报告。台领导批示同意。
老许把这个意见传达给他在新加坡的朋友,对方非常欢迎这个《西游记》演出团,他们痛快地答应我提出的一些条件:诸如给演出团(中央台)的报酬、演员个人每天的补贴、吃饭标准、住宿条件等。据老许说,这些都超过了东方歌舞团的待遇。演出时间定在1988年6月。
既然是出国演出,节目必须有所提高,才能代表国家,代表《西游记》剧组的水平。春节晚会的阵容是不行了,因为人员名额有限。我想随着《西游记》的热播,这样的事以后只怕少不了,因此,排练些新的节目势在必行。我组建了一个十多人的"出国演出组",除了师徒四人外,还加上已经离开剧组的几个演员。当时,我还在做后期工作,希望他们自己在副导演的带领下,抓紧时间排练,在去新加坡前,把节目排好。为了节目多样化,我请一个歌唱演员及两个杂技演员参加,演出有关《西游记》的歌曲和小品节目。
春节期间,那些外地来排练的演员正集中在招待所,三个徒弟却同时请了假:闫怀礼病假,金莱和马德华是事假,我同意了,出国节目只好暂时停止排练。
一个从山东来的熟人到剪接机房来看我。他告诉我,师徒四人现在济南演出,大受欢迎。我不相信,迟重瑞还在家里,他们能去演出?但他拿出了演出的宣传海报。我才相信他们真是应邀去演出了。唐僧没去,因为那里还有一个"唐僧"-﹣徐少华!
我很吃惊﹣﹣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他们回来后,我在会上批评了他们:"不该抛下大家去赚钱,让大家在家里吃方便面等待你们,难道把节目排好,大家一同去演出不行吗?"这次批评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我实在是太无知了。镜头一旦拍完,导演就没有控制演员的权利了。尤其那时,他们苦干穷干了好几年,一朝成名,心态完全不同了:满天的票子在飞舞,轻易得到的财富在招手,鲜花、掌声、欢呼……他们怎能抵抗住这巨大的诱惑?我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我仍然忙于后期工作,无暇顾及出国演出的事。1988年的春节,二十五集《西游记》完整播出的时间来到了。12月底的一天,部长艾知生和阮若琳两位领导审看了《西游记》。部长亲自审查,但审看会只通知了三家媒体:新华社、人民日报国外版和广播电视报,每家一人。
我不理解,记者招待会为什么只请三家报纸?如果说以前是为了怕自我吹嘘,可是《西游记》的完整播出,是观众期待已久的,为什么这样低调?难道《西游记》的播出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几位记者也讶异﹣﹣记者招待会人数这样少?
看完播放,几位记者急于发稿宣传:"艾部长,我们马上去发宣传稿……"
但是艾部长制止了:"只发通稿,报导一下春节要播全部《西游记》就行了。"
记者们奇怪地问:"为什么不宣传?"
艾部长摇着头:"让观众自己去判断。他们说好,才算好!"
记者们追问:"我们发表点看法都不行吗?"
艾部长有些不耐烦了:"不要发表!一篇通稿就够了,不要再说了!"一位记者追问:"艾部长,你自己认为这部《西游记》好不好呢?"艾部长以不变应万变:"我没有看法,群众说了算。我们这些人就别讲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部长连个"好""坏"都不敢说了?
部长不愿表态,也不许记者宣传,就在只有一篇"即将播出"的通稿报导下,《西游记》在1988年的春节播出了。
那个时代,虽然不像今天这样狂热地造势,但同时期的其他几个大型节目播出前,还是召开了记者招待会,组织了报纸宣传,发布各种消息,播出后组织研讨会等,搞得挺热闹,对《西游记》却如此冷漠,为什么?
台里认为《西游记》的前十一集已经播出过,算是重播节目,就把它放在九点半以后播出。许多观众对播出时间太晚不满,提出了抗议。他们纷纷用电话、写信甚至来访等方式向电视台要求把《西游记》的播出时间提前。
一次,我到总编室去,偶然听见赵群正在接一个电话。
赵群耐心地对着电话解释:"这是个播出过的节目,属于旧节目,按台里规定,重播节目不能放在黄金时间……"
他的话立即被对方打断了:"你们有什么好节目?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等《西游记》等了多久?……"
电话声音很大,我可以清晰地听见对方语气强硬,言辞激烈。赵群的态度上显然有些软化:"是,是,我马上汇报领导,调整时间……"
我怕赵群尴尬,赶紧退了出来。
就这样,《西游记》的播出时间一再提前,一直提到了"黄金时间"。
《西游记》的热播与我当时的心态形成极大的反差,当我回过头来注意"出国演出组"时,发现情况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们不再安心于排练节目,一而是急于出去"走穴"。社会上对师徒四人,尤其是孙悟空的关注达到了狂热的程度。他们再也坐不住了,要想拉住他们,那就是个傻瓜!我曾经是那个傻瓜,因而成了他们急于摆脱的人。
以前我的拥挤不堪的家,现在变得冷冷清清;那几个经常在我家"改善生活"的演员也不来了,因为那三个"主演"不许他们上我家里来,如果来了就不许去新加坡;还听说他们到老阮、王台长那里去告我。老阮责问他们:"以前你们一直说杨洁这好那好,怎么现在杨洁一下子什么都不好了呢……"王台长对他们的话却照单全收,完全相信。后来个别演员悄悄在夜里上我家来,告诉了我这一切。我避之唯恐不及地离开了他们,再也不去"演出组"了。
王台长对他们的话语是深信不疑,根本不向我了解情况。即使我还没有做完剧组的结尾工作,王台长就急不可耐地解散了剧组;我还在做着《西游记》的国际声版,却已经不再是《西游记》剧组的人了!但《西游记》"演出组"还存在,那些人在王枫的庇护下,得意洋洋地享受着《西游记》的光环所带来的种种好处。
我不明白,《西游记》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反响,我这个导演,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吧?领导不但没有对我道过一句"辛苦",我反倒成了个罪人?王台长急急忙忙地"解除"了我对剧组的领导权。我被"解除"了,但剧组的许多工作还没收尾,除了修改镜头、国际声版外,清点回收物资的事根本无人管理,一大批精彩剧照连同底片一起流失了,一大批道具、景片被运走了……这所谓的"解散"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和王台长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他责备我:"这么大一部戏也不建立个基地,到处乱跑!一个戏拍完了,什么也没有留下,看《红楼梦》就留下了'大观园'……剧组搞得乱七八糟,为什么这么多演员都反对你……"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痛切陈词:"你官僚主义!为什么不调查了解具体情况?为什么偏听偏信?……《西游记》和《红楼梦》能一样吗?搞出什么基地能装得下它的内容?……这些演员在拍摄中和拍摄完后有这么大的变化,你想过是什么原因吗?……"我和他在电话里一直吵了半个多小时,放下电话,我仍然怒气不息。
去新加坡的日子近了。台领导于广华是去新加坡的带队人。他受部领导之托,两次来劝我和大家一起去新加坡:"新加坡已经宣传出去了﹣﹣导演带队去,你不去影响不好。你辛苦了六年,就当作玩一次,当个不管事的副团长……"
我苦笑着问他:"不去有没有杀头的罪过吧?"
老于笑了:"这是怎么说的?有什么罪过!"
"我不去!今后不论上天堂下地狱,我都不会和他们走在一起。"
我没有去新加坡,但没想到连促成这事的许镜清也被拒之门外。因为老许知道这事的前前后后,曾为我大鸣不平。结果他也被三个主演开除出演出团。他想托美工带几盒《西游记》的录音带给他那姓陈的朋友,那美工都没敢到我家来取,因为怕来了就不让去新加坡。
我和王台长结怨之深,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向来快人快语,事情过去就忘,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但领导的自尊心碰不得,你伤害了他的尊严,早晚会得到更重的报复。我曾几次顶撞他,他会不嫉恨?这时有人告诉了我一件事。
听说在头一年的春节晚会,王台长要用灵霄宝殿座前的两只仙鹤,派人来向《西游记》剧组要。来的人找到管道具的张瑞来,张瑞来是个木匠,说话简单,一口就回绝了:"不行!导演不让借。"当时王台长在演播大厅审查春节晚会的节目,当着许多审查节目的人,他大发雷霆:"叫她明天把仙鹤给我来!我就不信我管不了她杨洁了……"
一年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真是冤哪!我是向张瑞来布置过任务:"管理好所有道具,一件也不要损坏。"这些道具都是用"米菠萝"(塑料泡沫)精雕细刻的,虽漂亮但不结实,为了以后能再用,必须好好保存。这有错吗?"借仙鹤",我不会也不敢反对,但我不知道这事儿呀。这明明是王台长当众发泄对我的不满,存心羞辱我!他对我的盛怒,使我惊诧﹣﹣自己几年辛苦换来的竟是他对我这样咬牙切齿的痛恨。我才恍然,一切都不是没有来头的,那些人所有的责难与背叛,都因有这位后台的扶持才滋生与发展,起因还是我的坚持己见,不讲策略,得罪了领导。我是自食其果,又能怨得了谁呢?
我遗憾的是限于条件,粗陋的特技不得不在屏幕上留下瑕疵;我难过的是,找不到资金,不能把《西游记》的内容完整地拍出,遗漏了一些精彩的故事;我痛苦的是,六年中,因为工作忙碌,有些问题可能没有细致地调查研究,作了错误的决定或过分地批评,因而伤害了一些人的感情,并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埋下了怨恨的种子;我伤心的是,为了达到我认为正确的目的,得罪了包括个别领导在内的上上下下的这些人。由于我的个性,坚持自己的意见,所以当《西游记》热播时,我被一脚踢出了局。
【杨洁(1929年4月7日—2017年4月15日),籍贯四川营山,生于河南信阳,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国家一级导演、制片人、编剧,济南、青岛人民广播电台的第一位播音员,中国第一代电视导演,中国第一位女制片人,中国最具影响力导演。从六十年代起,杨洁开始负责电视戏曲节目。1974年,前往湖南电视台为毛泽东转播文艺节目。1979年,与邓在军联合执导了“央视首届春节联欢晚会”。1980年,执导了个人首部电视剧《崂山道士》。从1982年起,历时六年,开始拍摄中国首部神话剧《西游记》,该剧获得第四届“金鹰奖”特别奖、第六届“金鹰奖”优秀连续剧奖,第八届“飞天奖”连续剧特别奖。1987年1月29日执导的“齐天乐”春节联欢晚会在中央电视台播出。1997年10月执导的古装剧《司马迁》播出,该剧获得第17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电视连续剧二等奖。2000年2月执导的神话剧《西游记续集》首播。2008年10月获得“中国电视剧辉煌30年”最具影响力导演称号。2010年获得首届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杰出贡献奖”。2017年4月15日杨洁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8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