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许多人憧憬着走出国门的新生活,觉得一旦脚步落在异乡,日子就能开枝散叶。可对齐淑芬这样的“时代之子”而言,这条路不只有鲜花,还夹杂荆棘与泪水。1988年,齐淑芬领衔的上海京剧院《智取威虎山》剧组,在美国舞台上掀起轰动。当大幕落下,她和三十多位成员做出了震惊中美文艺两界的决定:留在美国,不再回国。这件事当即让齐淑芬被贴上了“叛徒”标签,近三十年风评低到谷底。
对当时的中国人来说,体制单位演员集体“滞留”,表现得就像一次信仰和忠诚的大地震。文工团出国演出,那可是层层审批的政治任务。齐淑芬自14岁入戏校、20岁凭“小常宝”成名、30岁就爬上国家一级演员的位置,本是“德艺双馨”的榜样;甚至梅兰芳也曾称她“后生可畏”。但这场闹剧,让家庭也成为牺牲品——丈夫龚国泰备受压力,自此分道扬镳。很多人说她图钱,也有人认为她寻找新天地。不管理由是什么,国内观众愤怒情绪高涨,一度有匿名信和刀片寄到他们家。
现实没有想象浪漫。刚落地纽约,三十来人扎堆挤公寓,靠打零工糊口——有时候还只能睡剧场地板。语言拦路虎挡住生活,他们付出极大努力适应新环境,却无人买账。美国观众看不懂程式化表演,华侨又嫌他们“不够原汁原味”。无奈之下,齐淑芬尝试调整表演方式,比如把芭蕾动作塞进武戏,干脆用英语对白,让演员穿改良旗袍增加“洋气”;这些变化迎来京剧圈的强烈批判。
反过来,同期的一些出国艺术家选择回流或转型。他们发现本土认同远比异乡生存有保障。例如,民乐演奏家黄安伦初登欧美音乐殿堂后,最终重返北京音乐学院执教,获得更稳的资源与话语权。而齐淑芬的坚守似乎只换来了更多非议和阻力。
难捱的黑暗并未永远吞噬希望。1991年,著名钢琴家殷承宗看到他们的表演,主动协助申请绿卡,将京剧团重新拉到主流社会视野。之后,他们逐渐赢得社区支持,并登上林肯艺术中心等大型舞台。数据统计显示,仅学生观众,他们的演出已影响超过50万人。与此同时,另有案例显示,东京歌舞伎剧团持续稳居当地主流表演市场,也是通过内容创新与教育植根。
几十年来,齐淑芬从未离开过京剧推广,无论在大学还是博物馆,为中美文化搭桥修路。美国艺术委员会称她为“美中文化使者”,这一评价含金量不逊于国家顶级勋章。2011年,她带团重归祖国舞台,赢得热烈掌声和理解,不少昔日批评者也改变立场。相较之下,90年代初旅法画家陈逸飞因作品融西入中,曾遭国内非议,却在艺术市场充分认可后迎来正名。
与此同时,风险与压力从未真正消除。每一个偏见的目光,都是对其选择与价值观的再次考问。齐淑芬所承担的孤独与痛苦,如影随形。经历岁月沉淀后,人们才逐渐明白,有的“背井离乡”不是逃避,而是为了给一项技艺争取更长久的话语权和生命力。
齐淑芬至今已年逾八旬,仍坚持活跃舞台,并始终以传播京剧为己任。她的故事,是一面照见“文化使者”复杂光影的人生镜。谁也无法预知她踏上异乡舞台最初那步棋,会否如外界质疑般招致彻底失败。但每一位带着家国印记漂泊他乡的文艺工作者,都值得被历史深刻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