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2月28日，法国国民偶像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在其位于南法小镇圣特罗佩的家中去世，享年91岁。上世纪五十年代，芭铎凭借《上帝创造女人》等影片，成为全球知名的银幕女神，与美国演员玛丽莲·梦露齐名。法国人亲密地喊她“BB”（法语发音与“婴儿”一词相同），外国观众则称她是“性感小猫”。然而，她在四十岁不到就选择激流勇退，彻底息影，后半生全都奉献给了动物救助事业。在她的晚年，因为各种偏右翼、偏保守的立场和公开发言，引发不小的争议。

碧姬·芭铎

穿比基尼的新女性

碧姬·芭铎1934年9月28日出生在巴黎的一个富商家庭，生活条件优渥。由于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对芭铎和她妹妹管教严格，反倒很早就激发了她的叛逆心理。“二战”期间，巴黎沦陷，但他们一家安然无恙，所以芭铎的童年也未遭受过多少苦难。15岁时，她考入巴黎音乐学院，专攻芭蕾。不久她成为了时装模特，登上了《Elle》杂志封面。之后很快就有电影剧组找她试镜，父母对此相当反对，但耐不住女儿心意已决。

年轻时的碧姬·芭铎

结果，芭铎试镜的影片虽未能开拍，她却和副导演罗杰·瓦迪姆坠入爱河。瓦迪姆比她年长六岁，大学中辍后干起了副导演的工作。这段恋情被芭铎父母知晓后，遭遇棒打鸳鸯，结果她以死相逼，父母最终不得不默默接受。

罗杰·瓦迪姆与碧姬·芭铎

在1952年11月上映的《诺曼底苹果酒客栈》中，芭铎初登银幕饰演女二号。仅仅过去四个月，1953年3月上映的《比基尼女郎》成了她第一部担任主演的作品，该片讲述一个海底寻宝的故事，芭铎饰演的少女玛妮娜在片中有不少身着比基尼的戏份。为此，她的父亲将剧组告上法庭，指责对方违反之前签署的合约，给女儿拍摄的镜头太过有伤风化。结果，法庭判其败诉。

在《比基尼女郎》中的碧姬·芭铎

说起来，这部电影问世之际，距离别称“三点式”的现代比基尼泳衣的诞生不过才六七年。在1951年举行的“世界小姐”大赛上，这款新式泳衣被用于参赛者的着装，结果招致梵蒂冈教宗公开批评。当时的西方社会，主流民意尚无法接受如此大胆的设计，《比基尼女郎》上映时引发的骚动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特立独行的芭铎对此毫不在意。1953年4月举行的法国戛纳电影节上，她和瓦迪姆携手到场，在沙滩上继续大秀比基尼穿着，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

之后的几年里，芭铎连续出演了各种类型的影片，其中不乏好莱坞大制作。不过，这些角色都谈不上有什么深度，话题性也不及之前的《比基尼女郎》。就好比1956年上映的华纳巨制《木马屠城记》，芭铎虽有参演，却只能饰演海伦的女仆一角，眼看着与自己同龄的意大利女演员罗桑娜·珀德斯塔跃升为“世界第一美人”。

碧姬·芭铎（左）在《吾儿尼禄》中将原本的深褐色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1955年，在意大利拍摄电影《吾儿尼禄》时，饰演皇后萨宾娜的她，按导演斯特诺的要求，将原本的深褐色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对于自己的新形象，芭铎相当满意，决定让它保留下来。日后，一头金发便成了碧姬·芭铎的标志之一。

《上帝创造女人》剧照

1956年11月上映的《上帝创造女人》，由罗杰·瓦迪姆自编自导。她在片中饰演一名作风豪放的性感女郎，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完全不顾世俗的眼光。该片在法国、英国、美国都获得票房佳绩，碧姬·芭铎的“性感小猫”形象就此奠定。她也成了“二战”之后新一代西方女性的代表。她们享受爱情，解放身体，挑战当时西方社会中仍具相当影响力的宗教力量以及男权价值观。法国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称她为“女性历史的火车头”，向电影摄影机所代表的“父权凝视的暴政”发起挑战。

“我一直都在追求激情”

如同电影中一样，生活中的芭铎，也在一刻不停地追逐爱情。

1952年年底，刚满18岁的她，就和罗杰·瓦迪姆正式结婚。但拍摄丈夫执导的《上帝创造女人》时，她又和男一号让-路易·特兰蒂尼昂假戏真做，不顾两人各有家庭，很快就开始了同居生活。两人在一起两年后，便宣告分手。

碧姬·芭铎与雅克·夏里尔

1959年，她又在出演喜剧片《宝贝从军记》时，与雅克·夏里尔坠入爱河，喜结连理。芭铎唯一的孩子尼古拉斯就是与夏里尔所生，不过离婚后抚养权归夏里尔所有，母子关系并不亲密。到了晚年时，两人还因为芭铎的回忆录对簿公堂。雅克·夏里尔于2025年9月3日刚刚过世。

碧姬·芭铎与萨米·弗雷在《真相》中

1960年，与夏里尔的婚姻还未告终，她就在拍摄亨利-乔治·克鲁佐执导的《真相》时，和饰演男一号的新人演员萨米·弗雷互生情愫。这一次的婚外情被法国媒体炒得热火朝天，狗仔队不分昼夜地盯梢，让芭铎一度情绪崩溃，选择轻生，幸被及时救回。1966年，芭铎在赌城拉斯维加斯与德国富豪甘特·萨克斯正式牵手，但这第三段婚姻也只维持了两年多。

多年之后接受采访时，她透露自己生平共有过17段正式的恋情，经常会在一段感情变得平淡时，就另寻新欢。对此，她解释：“我一直都在追求激情。因此，我也经常不忠。一旦发现激情消退，我就会收拾行李离开。”

年近六十，芭铎第四次步入婚姻殿堂，对方是来自马赛的商人伯纳德·德奥尔马尔（Bernard d’Ormale）。这段婚姻一直维持到芭铎离世，长达三十年，比她之前三段婚姻加在一起还要长。

《蔑视》剧照

在《上帝创造女人》之后，整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她又连续出演了多部类似的作品，很快就成了法国片酬最高的女演员。1963年，她在新浪潮名导戈达尔的《蔑视》中，饰演女一号。用她来演这个角色，并非导演本意，而是制片方意在拉动人气。全片所有制作预算有将近一半，都花在了芭铎的片酬上。而且，该片在美国上映时，宣传海报上压根看不到导演戈达尔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摘录自小报媒体的各种关于芭铎裸戏的评论文字。结果，这些煽动也确实起到了效果，《蔑视》成了戈达尔电影生涯中票房最好的一部作品。平时不爱看欧洲文艺片的年轻观众，也都挤进影院，只为一睹“性感小猫”的风采。

《蔑视》在美国上映时的宣传海报

历史上，人称玛丽安娜的女性塑像一直都和三色旗、高卢雄鸡一样，是现代法国及其价值观的象征。1969年，法国政府决定以最能代表法国的女性名人为原型，重新塑造玛丽安娜形象，以装饰法国各地的市政厅。第一位找到的就是碧姬·芭铎。日后，演员凯瑟琳·德纳芙等也相继获得过这一荣誉。

1973年，时年39岁的芭铎对于电影的激情彻底消退了。她正式宣布息影，“优雅谢幕”。

以芭铎为原型的玛丽安娜雕像

“我要把智慧和经验献给动物”

少不更事时，碧姬·芭铎曾公开说自己“喜欢皮草”。1962年，她在片场得知自己刚刚抱过的一只小羊将被送去屠宰，心生不忍，并就此渐渐转变对动物的态度。息影后，碧姬·芭铎的人生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她将自己的绝大部分精力都倾注在动物保护的事业里。

碧姬·芭铎与爱犬

她成了素食主义者，通过拍卖自己的珠宝首饰筹集大量资金，成立“碧姬·芭铎动物福利和保护基金会”。她谴责加拿大原住民屠杀海豹幼崽、捕猎海豹；敦促法国民众抵制食用马肉；呼吁停止将虎骨、犀牛用于中药。她不惜大手笔地捐赠，帮助罗马尼亚人控制流浪狗数目的大规模绝育和领养计划；她致信丹麦女王，呼吁其阻止法罗群岛的捕杀海豚行为；她抗议法国政府将斗牛列入法国文化遗产，也批评不人道的动物屠宰方式……碧姬·芭铎的种种做法，为自己赢得了世界各地多个动保、环保组织的感谢、褒奖和肯定。“我把我的美貌和青春献给了男人，现在我要把我的智慧和经验——我最好的东西——献给动物。”她曾如此说过。

碧姬·芭铎多次公开呼吁禁止滥捕海豹。

另一方面，芭铎晚年的政治立场，也成了法国民众热衷讨论的话题。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敢做敢说的她是代表保守势力的宗教团体批评的对象，还遭到过极右翼恐怖组织的威胁、勒索。面对危机，她毫不畏缩，直接在媒体发表公开信，揭露对方阴谋。当时，此举引来法国左派阵营的大力支持，也让她成了法国右翼势力的眼中钉，甚至造谣她与莫斯科有牵连。不过，时至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芭铎却因为针对移民的种种言论，屡次遭到法院判决违法，被勒令缴纳罚款。

在女性问题上，年轻时因其挣脱束缚、挑战传统而成为新一代西方女性象征的芭铎，人生末年却站在席卷欧美的反性侵运动的对立面。2018年1月，她在接受《巴黎竞赛画报》采访时，称那些声称遭受性骚扰的女演员都是“荒谬可笑的伪君子”。她表示，“许多女演员都为获得角色而与制片人调情。事后，她们讲述这段经历时，却说自己遭到了骚扰。”此言一出，顿时引来大量批评意见。就这样，当年领风气之先的人物，数十年后成了被批评对象。美国综艺节目《周六夜现场》的小品中，由演员凯特·麦克金农扮演成芭铎的样子，滑稽地高喊着“快快释放哈维·韦恩斯坦”以讽刺挖苦她。

因此，碧姬·芭铎去世的消息一经披露，法国政界明显表现出两样情。极右翼政党法国国民联盟，率先向其表达致敬。主席乔丹·巴尔德拉称赞她是一位“热情的爱国者”、“一位充满爱心、信念坚定、品格高尚的女性”，“法国人民失去了他们深爱的玛丽安娜，她的美貌令世界惊叹”。

碧姬·芭铎与伯纳德·德奥尔马尔

芭铎的最后这一任丈夫伯纳德·德奥尔马尔，本身就曾经长期担任国民联盟创始人让-玛丽·勒庞的顾问，也让芭铎与这位法国极右翼政治家成了好友，曾在2012年和2017年的法国总统选举中，公开为勒庞背书。“她是一位非常法国的人：自由、不屈不挠、全心全意。”勒庞在其社交媒体发文中写道。

而立场要比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更加偏右的“光复法国党”，从主席埃里克·泽穆尔开始，党内上上下下都发文盛赞她是“法国女性的完美化身”，“一直捍卫着法国身份认同，捍卫我们岌岌可危的自由”。

相比之下，来自左翼阵营的悼念数量少，调门也低，都将重点摆在了芭铎的演艺事业和为动物权益四处奔走的努力上。至于政府方面，总统马克龙深情回顾了“她的电影、她的声音、她耀眼的名声、她的名字缩写、她的悲伤、她对动物的慷慨热爱，以及她那张化身为玛丽安娜的脸庞”，强调了这位“世纪传奇人物”身上的“法国精神”和“普世光辉”，“碧姬·芭铎诠释了一种自由的生活”。

而文化部长拉希达·达蒂也对这位“偶像中的偶像”的逝世，表示深切哀悼。“她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动物权利捍卫者，一位传奇人物，她塑造了我们的想象力，却从未让自己被想象力所束缚。她自由奔放，最终，她就是如此的法国。”

碧姬·芭铎对时尚产生了深远影响。

虽然早早息影，但碧姬·芭铎留给世人的文化影响力之大，难以估量。在时装界，迪奥、皮尔·卡丹等设计师都曾视她为缪斯。由她带动的时尚潮流，除比基尼泳衣外，还有名为芭铎领（一种露出双肩的宽领）的服饰造型、日常穿着的芭蕾舞鞋、黑色连裤袜等。此外，她刻意打造的凌乱发型、浓重的眼妆以及她的那些着装选择，包括紧身针织上衣、紧身裤、格子布料裙等都影响深远，出现无数的模仿者。

艺术方面，1974年，安迪·沃霍尔创作了八幅以芭铎为主题的画作，目前单幅价值在4000万元人民币以上。歌手凯莉·米洛，名模克劳迪娅·希弗、凯特·莫斯，演员艾曼纽·贝阿、妮可·基德曼、伊莎贝尔·阿佳妮、黛安·克鲁格、斯嘉丽·约翰逊等都曾受她的启发，模仿她的造型。然而，芭铎却说：“她们都没有我的个性。”

安迪·沃霍尔创作的碧姬·芭铎画作

澎湃新闻记者 程晓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