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岁,向华炎走了,香港老炮的最后一个喇叭也哑了。
他其实不像电影里那种大佬。年轻时真戴金丝眼镜,兜里揣钢笔,相亲时穿白袜黑皮鞋,坐巴士上班。下班要是没加班,他会去冰室点一杯冻鸳鸯,加两块方糖。谁能想到,这么个文青公务员,后来把一条二十万人的船开进维多利亚港的夜色里。
往前倒七十年,他爸向前被港府一夜间赶出香港,行李里只塞了几本账本。码头边交代三句话:社团不能散、向家要坐稳、别再叫义安工商总会。于是,“新义安”三个字像新名片,连夜印上油印机。向华炎那会儿还在卫生署抄病历,第二天就被叔父们叫去开香堂,连西装都没换,一屁股坐在关公像下,成了龙头。
江湖跟办公室差得远。头一年就有人想掀桌,说“书生带不了刀”。结果向华炎把会议改到电影院开,开完直接请全堂口看《英雄本色》,散场灯一亮,枪战戏成了团建。第二年,他给每个扛把子配了传呼机,号码连号,方便摇人。老派人嫌花俏,后来追债追到一半呼机响,立马知道哪条街有人堵自己,服气了。
真正让新义安洗白的是录像厅。1985年,旺角一间小铺试放《赌神》,票卖光,警察还堵门。向华炎当即拍板:自己拍。永盛电影公司挂牌那天,剪彩用的是一把道具关公刀,照片第二天上了《东方日报》娱乐头版。周润发、刘德华排队来敬酒,洪金宝蹲在片场帮他改剧本,谁还记得这是社团生意?票房分红按字头分账,比收保护费稳多了。
1987年“龙头案”来得突然。警方一口气起诉三十二项罪名,媒体说他“操纵全港票房”。开庭那天,向华炎还是那副眼镜,只是领带换成了深色。被判八年,他只淡淡问法官:“我拍的电影算不算暴力?”旁听席一阵哄笑。二十二个月后上诉翻盘,新闻标题却小得可怜。他走出法院没回头,有人听见他嘀咕:“算了,镜头都不给特写。”
那以后,他把办公室搬去中环写字楼,电梯里遇见警察,点头哈腰一样不少。地产、酒店、甚至茶餐厅,全都用亲戚名字挂名。年轻人进社团先学做账,别再学纹身。有人取笑他“把江湖写成Excel”,他只回一句:“能用表格解决的事,别用拳头。”
1997之后,三合会成了教材里的历史名词。铜锣湾夜场门口,古惑仔改穿西装卖保险,名片上印着“财富管理”。向华炎偶尔去老冰室,鸳鸯还是两块糖,但老板娘改用扫码点餐。他指了指二维码,耸肩:“我也得学。”
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2019年,家族晚辈婚宴。他坐着轮椅被推出来,全场手机灯海。有人喊“大佬”,他摆摆手,笑出一脸褶子:“别叫,今天我是外公。”
如今人走了,老照片被翻出:一张是穿校服的书生,一张是戴墨镜的江湖,一张是西装笔挺的商人。三张脸拼在一起,像一部港片三部曲——开场热血,中段反转,尾声散场。喇叭不响,灯牌熄灭,维多利亚港的浪头依旧,只是再没人用粤语粗口喊“新义安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