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一)
生在偏远山区的老向,确实有一个会经商的头脑。他的言谈举止,他的衣貌穿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男人。天知道是他五行八字命生得好,还是娶上了像男人一样干活的老婆。年轻时守寡的老母亲总体还是不容易的,含辛茹苦把老向和他年幼的两个妹妹拉扯长大。
他有与众不同的逆向思维。第一胎第二胎是女孩子,按照当时的计生政策必须去做结扎手术。但他的老婆就相安无事的连生到五胎,终于守得云开雾散。苦苦盼来了一对龙凤胎,心花怒放的他倍感眉毛一下子长了三寸。
但添人不添自留地的状况,一窝子小嘴巴向他要吃,只守住那几亩薄田,连起码的温饱都难以解决。何况他这僧多粥少的窘境。穷则思变,头脑灵活,八面玲珑的老向,苦苦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有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招。
这天,他翻出了结婚时穿的西装和白衬衫。脚下这双黑色的甩尖子皮鞋,是才买不久的。这身衣服压在箱底里好几年了,七成新,套在他略瘦的身上,虽不显风流倜傥,仍有几分人模人样。
中秋临近,微风细雨。他来到宋佳街上的商店里卖了瓶南福大曲酒,一包白糖,又在卖肉的摊上割了块后腿子二刀肉,提着上了由文昌镇设立的宋佳办事处的二楼,站在我家的门口。
“杨容,黄主任在家没有?”他问我。
从来没有走动过的远房亲戚,突然提着浮酒片菜来登门造访,这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者是客,老壳差点转不过弯的我赶忙说道:“表叔,进屋来坐。老黄在后边河里网鱼。”
“马上过中秋了,这点小心意,请你收下。”他把东西递给了我。“哎呀!你是长辈,这不是搞颠倒了吗?贵巴巴的买给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我去里屋倒茶,顺便在后阳台喊老黄快回来,家里有人找他办事。老黄回来,可能是我在旁边说话不方便,他说,走,到隔壁你的办公室去,给你摆两句龙门阵。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出屋来,下了楼。老黄推出来摩托车,老向跨了上去。“坐好了。”我那口子对他说道。我问:“你们要到哪里去?”“给老向到镇上去办点事,今天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下午,老黄一个人骑车回来。我问他:“老向呢?你们鬼头刀把的样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说:“你以为老向带我去嫖婆娘,那东西又不是生在膝盖上的方便,纯属扯淡。人家是要我带他去认识镇林立站的杨站长,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他建议我在下班时间和他去学做厢木生意,挣点外水来买粑粑吃不香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向的精明可不是一般。
他经过了我丈夫的引路,与杨站长的你来我往中,攀成了干亲家。而他的厢木生意,为了巩固退耕还林的成果,政府部门严格的把控乱砍滥伐。可哪点石缝里不藏个爬海。老向做得风生水起,这只能说事在人为。于是,通过老杨在政府部门的人脉关系,凡是有助于他的生意兴隆,五个儿女都分别找到了在当地算是权贵人士的干爹。
这丰厚的回报确实给老向的这段人生旅程带来了精彩。就这样经常有一撮油亮的头发梳来往后脑勺扬起的老向,在别人的嘴里是混得最好的老板。
(二)
常言道,人是三节草,三穷三富不到老。按理说,小富即安的老向也该知足了,县城里买了大房子,装修豪华。又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小轿车,油头粉面的他与人交谈中气十足,一身棱角笔直的白衣白裤,走路都扇得风。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婪的欲望永远膨胀在无尽头,老向也如此。
财运来了山都挡不住。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与县城里的上层人士们的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中,那个管乡镇企业的头儿教他:“老向,不要止步于小农经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经常给煤炭老板们打交道,是亲眼所见了他们的财大气粗,多少人累死累活几辈子都达不到那个高度。举个例子,咱县那首富住的大别墅开的劳斯莱斯都是什么人?除了开矿的还有谁?如果你想转型经营煤矿,我建议你先参与入股,进入这方面的销售渠道。待时机成熟了,就偿试着盘个煤矿来自主经营。”不要质疑酒桌上的话不靠谱。但是,酒醉心明白,这县里的大领导不会无缘无故的心血来潮。在官与商的场合中对察言观色玩得炉火纯青的老向,当然不会错过这主动抛来的橄榄枝。不过,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他,老当益壮。去赌一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端了一杯满酒,豪爽的说道:“领导,你真是我的大贵人。这杯酒,我敬你,你随意,我干杯。你说的投资干煤厂,我决定了,干就是。”……
一切都是往循序渐进的方式进行着。
干了一年的股东,那利润的分红真是他做厢木生意的翻倍。
当然,我男人在办事处的计生办挂了个闲职。一心不可二用。我怂恿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与他的合作戛然而止了。管他发多大的财,那是人家的自由和权利以及能耐。
他左右逢源的功夫也不赖,吃水不忘挖井人。老向还是一个懂得感恩的生意人。整了个大红包给张局长也表示很有厚度的谢意。
常言道:时来运来,讨个婆娘带个儿来。
这天张局长打电话给他:“老向你入股的那个李老板因为别的原因要把厂子转让出来,那里头的门道你都摸得轻车熟路了。你愿不愿意盘下来练练胆量?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
“好的,谢谢张局的关照。”他挂了电话。抽了一支烟后,换了一身品牌衣服,临出门对妻子说:“我不在屋里吃早饭。”“中午呢?”她问。“定不到,那大双和小双们放学回来了,各自吃,不要等我。他们这初中要毕业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你要把饭菜弄好点。”他说了,下楼去在小区门口的商店里买了两瓶五粮液,外搭一条软装的大重九牌子的香烟,放在私家车里。他打了电话问张局长是否在家里?得到了回答后,来到了张局长的家,说道:“张局,你先前说的那个事情,我考虑好了。要得,就照你说的去办。来,我给你带来两瓶小酒,你整哈耍耍。就不耽搁你去上班,我先走了。等你哪天空了,我们才约个时间,细谈关于干煤矿的具体情况。”
“你这做法,整得有点那个,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局长半推半就的说道。
没有多久,在张局长的斡旋下,老向以他能承受的价格,梦想成真了。
(三)
就这样,因为经济实力的悬殊。我家的那位与他也没有什么交集了。他当他的大老板,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咱家的老黄依然在风里来雨里去跑田坎干着份内的事。日子虽然说得闹热,过得造孽。放好心态也不失岁月静好。
一个黄昏后的我望着风雨交加的天空,坐立不安。饭菜都冷透了,还不见进城去办事的丈夫回来。
我也无心吃饭,坐在前阳台眼巴巴的望着他回来。这个天在马路上骑车爱打滑,担心他喝了酒骑车出事。
晚上十点钟左右,我终于听到他骑车回来,关好了停放摩托车的那间屋的门,还有上楼来沉重的脚步声。
我透过咱家屋里照射出来的灯光,看到他脸色不好,站在我面前,没有闻到有酒气。问他:“你吃过夜饭没有?咋过浪大晚上才回来。”他声音低沉的说:“吃过了饭回来的。”“在哪里吃的?”“在县城的馆子里。哦!老向的儿子死了。”我心里猛地一紧,不知是坐久了冷的还是他说的这晴天霹雳的坏消息给吓到的,浑身颤抖的问他:“又没有听说过他生病,好好的怎就突然死了呢?”
“这外面的河风吹来冷得很。走。我们进屋去说。”他把站起来的我往屋里推去。我说:“我要把椅子搬回屋去。”“等明天来搬。”他挨着我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说道:“向涛和霄霄是一个班的。他们初中毕业后,咱的儿子考上了高中,他的成绩太差,普高分数不够,职高不想去读。反正,他爹有钱,小小年纪不读书在社会上漂流浪荡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老向就买了辆二手的大货车,让才从驾校毕业的宝贝儿子帮他拉煤炭给买家。这老向也是犯迷糊,不兴说给他找个老司机来带几天。”我说:“老向不是也会开车的吗?”“那小货驾照给大货的是两回事情。且小货是不能开大货,得重新去考驾驶证方才可以的。”他纠正了我的观点后,又说道:“老向那个煤炭厂出来的公路山高路陡,连续数天的阴雨虽然那路是硬化过的,可能也布满了青苔,向涛对那路况不熟悉,驾驶技术有限。还有货车又超载行驶,在一个山拐处,方向盘打滑,控制不住重车的惯性。当时,老向都在那车上。他被甩在了半崖头的草弄弄头,向涛随着货车几下子就翻到了那好几丈高的崖脚下,有点擦伤的老向爬起来,摔筋打斗的奔到那下面的河沟边上,差点就晕死过去了。”
“你听他说的吗?”我问得多余。“不是他说我怎晓得那么清楚的呢?哼!你问得日怪。”他心情压抑,语气不耐烦。并用手在我额头上触碰了一下:“这是没有发高烧的哒!”“你又咋晓得老向出了浪大的车祸呢?”“我去镇林立站交材料,听到他打电话给杨站长,哭得造孽得很。喊他这干亲家快去帮他的忙。我想,毕竟是远亲。也应该去看看。于是与杨站长一路骑车去。看到那惨烈的车祸现场,口鼻流血的向涛那身体卡在了已撞得严重畸形的驾驶室的楼子里,那方向盘抵在他已凹进去了的胸口,估计他的内脏已受到了不可估量的伤害。他干爹瞬间泪流满面的喊道,幺儿呀!你的人生之路还长得很。老天爷呀!他还只是个大男孩,你为何下得起心来收他的命?”我起身去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说道:“逝者安息,生者节哀。还说男儿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是呀!老杨转过头来老泪纵横的责备他,老向啊老向,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个路也敢喊还是新手的涛涛来开那破车,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老向咚的一声跪在了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与他阴阳两隔的儿子面前。呼天抢地的哭诉道,儿呀!我的儿呀!爹对不起你呀!不该要你来干这个破司机。我的涛涛呀!爹罪该万死。他不停地用双手捶打自己的脑壳。”“你没劝他们俩吗?”“不是我没劝,那光景我劝不了。只是提醒老杨赶紧联系一下交警队和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由他们赶紧来勘测现场,出面来协调怎样善后的有关事向。这才是重中之重要先做的事情。”老黄喝了一口热水,压了一下内心的惊恐。说道:“在等交警们那慢长的过程中,老向这个时候正需要陪伴。所以悲痛欲绝的对我们说这些,他摸着摔得血肉模糊的向涛那已冰冷了的躯体,口里反复念叨,车子毁了都无所谓,可儿子那么年轻就失去了生命,我宁愿死去,绝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该死的是我这个老东西!呜呜呜……呜呜呜……!”
后面的事情老黄就细说不下去了。我轻轻的握着他的手说道:“阎王要你三更走,绝不留你到天明。向涛这孩子,在前年夏天里的一个下午,生命就险了一次的。当时你不在家,见咱们的霄霄和几个一路回来的同学扶着头脸肿得老高的他,在楼下的诊所里弄药。我正好也在下面看到不忍直视的向涛,问他是咋过遭的。霄霄说,他们几个放学回来在那公路边上玩的时候,向涛不小心碰到一丛深草,那下面有野蜂窝,立马就飞出来了好多的大牛角蜂,把他蛰的。好险啦!野蜂子蛰死人的例子是有的。所以说,儿女都不能嫌弃,只要他们有命跟着你就是万福。老向也是,他早年为了躲避妻子做节扎手术,拿给别人喂养的四女儿,听他那老家的人下来赶场对我说过,这姑娘长大了坚决不认这个亲爹,老向发财了后买了许多东西去弥补他心里的亏欠,那女孩子直呼他的其名,向天付,啷个喊你们把我生下来就抛弃了,大坏蛋。”
那个凄风苦雨的长夜,我一合上眼,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向一家人那哀声一片的画面。我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对枕边人说道:“今天你就给领导请天假,去老向的老家帮一下忙。做人要讲良心,他和你合伙做厢木生意也没有亏待咱家。”“你说了当文件,我去。”他回道。
(四)
被命运捉弄的老向,那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没有多久我老家的生产队里有户人家大办寿宴,这位九十高龄的老寿星是他的亲伯父。
当今我们农村人只有在举办红白喜事的时候,才是这些留守老人妇女儿童欢聚的场所。男公妇代们也只有在这时间大吐口快之舌,那闷在心里头好多的陈年旧事,也趁机翻出来畅所欲言。关门家中坐,晓知天下事。
我回到了家乡,也免不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帮主家干活时也给着村妇们谈论最近发生的那些怪事情。
李大嫂边摘菜边说:“我娘家人的那个村子里有户人才搞笑,老母猪下了十多个小崽崽,就大发请帖,请亲朋好友来祝贺他家喜得猪崽,摆了上百桌的流水席。”
“还不是赶了那多年的人情钱,不这样找借口怎收得回来的么!”我答白道。
王表妹把话接过了去:“哎呀呀!后山那个生产队的张二嫂这回才吃得麻豁害哟!”“咱过的呢?”我问她。“她有严重的妇科病,不识字的她错拿了除草剂来涂抹下身。”“那不是要她的命吗!”冷汗都给我惊出了。
我说:“这主家向伯伯的侄子向天付的儿子在一个月前发生意外死了。”这时李大嫂捏了一下我的手肘,用手做遮挡对我耳语道:四川人说不得,说到曹操,曹操就到。你看,那敞坝边上站着的是谁?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正是神情颓废的老向,有位个子矮小,姿色平庸,穿得也不咋样,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和他说着什么?时不时从面前的桌子上扯纸巾来擦眼睛的老向,可能是与熟人的交谈中勾起了那伤心事。
我往他站的位置走了几步,本想去打声招呼。然而,无意当中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才震惊到了我的三观,颠覆了我对人性重新评估的认知。
这女子也日隆得带残疾,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说自己年轻时犯桃花的错事,这可不是正常人所干的事情。她声音粗莽,也不避讳。她说:“向老板,你哭什么?”“我儿都死了,怎不哭嘛!”“你……你还有香火传下去的。”“那女儿们生养的是外姓人,不靠谱的。”她稍微压低声音说道:“我生的华华就是你的,你别贵人多忘事。”旁边两丈远的桌子上围满了打扑克的客人们,肯定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有多荒诞。而我听得很真切,仿佛是自己干了件违背公俗良序的不耻之事,脸上烧乎乎的。只好把脸转向别处,好奇那下文。
老向都整懵了,他说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你开啥子国际玩笑?”“你看我像是给你开玩笑的吗?算了,我懒得给你说。你晚上睡觉时把枕头垫高点,好好的去把二十年的事情捋一捋,想明白了在说后话。”那女子有些不耐烦,走开了去。留下老向独自在风中凌乱。
我认识那女人,名字叫王丽雯。是他老家的邻居。
她的大女儿冷小林结婚在这主家坎下面的房子里,是向伯娘当的介绍人。
那个下午,我在向家帮忙收拾完洗碗抹桌的活碌后。原计划打算回老家整点新鲜菜都免了。搭了下山去的车,赶回我们的住处,见老黄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我像风一样进屋去,迫不及待的把那上午听来的关于老向那私生子的惊天秘密说给他听。
“我比你了解王丽雯,她男人的家与我妈们的家是山对山的距离,中间只隔一条小河沟。小时候,听我妈说过,她嫁到冷家是大人包办的婚姻,过门没有多久又跑回了她原来的初恋情人那里过起了二人世界,只不过那七十年代特殊的社会环境,合法丈夫喊了基干民兵们把她绑了回来,强扭的瓜都不甜。”他把话接了过去:“于是,像老向这种花心大萝卜就有机可乘了,干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憨事。老向真是神枪手,百发百中。”我打了个湿笑说道:“但是,他发射出去的是千军万马,哪有不中的。”“你说人家的乱弹琴,逼话超过文化。不过,现在科学那么发达,是不是他的种?做个基因检测就真相大白了。老向那人精,他肯定会这样干的。”“你们男人最了解这些。”我歪了一下嘴角说道。
(五)
然而,我那段时间每次回到老家,走在哪儿都有人津津乐道老向的风流韵事,妇孺皆知。他一意孤行,不顾女儿们的强烈反对,硬是把这捡得来的一家人安营扎寨在他县城里的大房子里,除开那个儿子的养父亲妈没要。经常得意的开着轿车装着那四口人到处去显摆,向熟知他的人证明:我老向已是儿孙满堂的成功人士。
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为钱而变坏。
这个跟着亲妈过着穷日子,改名为小二向的他一夜之间就成了大少爷,轻而易举就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环境。这完全是天上与地下两种不同的概念,毕竟是年轻气盛。乐不思蜀的转换是分分钟的事。老向居心要栽培这个不用吹灰之力得来的“接班人”,可这恨铁不成钢的孬种反而把他带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两爷子在酒肉朋友的前呼后拥中,双双出入声色犬马,寻欢作乐。就是家财万贯的家当,也经不起这样挥霍无度。
后来,因为频繁爱出事故的小煤窑,被县乡两级政府勒令关闭整顿,再加上老向的经营和一些私事出了问题。也就迫不得已倒闭了。
小二向又从云端上的生活跌到了荒芜之地。
可如今又落得了回到解放前的下场,他不仅三下五除二败光了这个“爹”的所有家产。还有人提醒过他,说这个来路不正的“爹”,不仅仅是老牛吃嫩草,而且还吃的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窝边草。
这才是,偷鸡不成到蚀一把米。
老向啊老向!你这人生太富有戏剧性了!我估计天才级别的编剧们都编不出来这狗血的剧情。
在一个风雨飘摇非常寒冷的下午,小二向在老家喝得酩酊大醉。
所得的名利没费上功夫,失去就如浪推沙了。
他坐在屋后边的山嘴上,凛冽的山风刮着他年轻的脸,也刮疼了他滴血的心。
憔悴不堪的老向找到了他,说道:“二向,这里风大,有啥事我们回家去关着门在屋里说。”他两眼怒火喷向他:“向天付,你这烂爆肚子心的老家伙,你以为你干的龌龊事情我永远都会蒙在鼓里。你那个破家我不希罕,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你别听外面的摇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见我们倒霉了,趁火打劫的。”“鬼话,你走,你给我要好远滚好远”。小二向歇撕底里的大吼了一通,向天仰巴叉倒在稀泥烂窖的地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他原生家境里那些尴尬的窘境,被社会上传言的是三兄妹三个爹。终生不育的姐姐冷小林的爹是个做鸡生意的;读大学的二哥冷强的生父是村上的老文书。
这究竟是谁的错?
……老来债务缠身的老向,只好忍痛割爱变卖了县城里的那套房子。勉强资可抵债。
他以前抛撒的那些人情世故,物是人非,人走茶凉。东山再起无望的他只好携着老妻回到了偏僻的老家,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有钱就是亲爹,无钱就滚你马卖逼的小二向回转去投奔他原来的家,同老向解除了本来就是另类的父子关系。
(六)
那个大年初一的下午,太阳有点偏西了,他发现对面斜坡的路上,有几个熟悉的人径直往他家走来。“老向,你好,过些闹热年。”“噢!我还说是哪个?原来是你,王老板稀客!稀客!来来来!你们几个进屋里坐。”受宠若惊的老向忙不迭地亲自给这些来者不善的人装烟倒茶,热情款待。
这人到中年大腹便便的王发顺对他说道:“我们来找你看点偏财,大初一头天的,就甭考虑我们的吃喝。这太阳很暖和,快去找副扑克牌来,抓几个小时的闷鸡,消磨时光。”“王老板,咱家穷得叮当响,他哪有钱绐你们打牌。”向妻着急的阻拦道。“怕啥子,你屋里这辆齐瑞牌轿车卖了我们都要不完的,万一他赢了呢!”王发顺虚情假意的说道。“妇人之道,懂个锤子?”老向厉声吼着老伴,立刻又换了张讨好的笑脸说:“王老板,别听她的话。”“好,我们就开始干了。”王发顺对陪他来的同伙说:“兄弟们,愿打服输。只当是看今年的财运罢了。”“你是老马不死就性在,我看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这条路上的。”喻莲埋怨了几句。眼不见,心不烦,她到结婚在本生产队的二女儿家散心去了。
没有了老妻在旁边逼胯卵胯的,老向就在这赌桌上尽情的放飞自我了。
可是,他的手气太背了,他拿到了青铜花,志在必得要吃钱已落空了。还不到一个小时,把为数不多的活命钱输得精光。他心慌了,乞求王发顺:“弟兄们,赌博真是万恶之源,我的钱已输完就不陪你们打了。”“要得,就定把四盘,打完就下课。我们也好早点下山去。”“算了,一盘我都不打了。”“不不不!再打四盘,输赢的定局也就是这最后一盘,万一你拿到了结构好的大牌,岂不是就捞回来了先输的钱,兴许还会倒赢钱的。”旁边有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也极力的劝说他。“都说被劝着打牌必会十拿九稳赢钱的。”老向抱着这个侥幸心理做了最后一搏,死了都还要蹬一脚。
当真到了最后一盘,老向很隐蔽的将那三张牌列开一看。这回他看得很真切,是他望得口渴的三张K牌,必定赢麻了,这有前科的老赌客,难免不激动得手都发抖了。
这必闷五次的规矩,塘子里的钱还是不少的。但是有几家提牌看结构不妙,放弃了。唯有王发顺继续闷下去。他说:“最后一盘牌,要输就输过彻底。向老板,我是没有看牌的,这样吧!我闷五千,你给一万。我们来玩他过很刺激的几个回合,就散场,好不好?”老向有点为难了,这个牌整死他都是丟不下去的。对方是闷家,都敢这样干,他又将牌提起来核实了一遍,准确无误。但荷包里没有钞票了,拿什么给他“嗨”下去。对方看出了他的心思,大度的说:“钱不够,就数牌来记钱。”“那就只有这样了,嗯!我这牌有点凶哦!”他放个烟雾弹。意思是麻痹王发顺,识相点。
这下就是精彩的高潮迭起。“五千。”“一万。“五千。”“一万。“再闷一盘五千”“再给一万”。王发顺问他:“可以给你闷开不?”他胸有成竹的说道:“不。”“好!我就提牌来看,才给钱。”他提起来瞅了一眼自家的牌。说道:“老向,这样吧!我给二十万看你的牌。”“好!”在所有赌客的见证下,双方把自家的牌摆在了桌面上。老向见自己的K飞机被对方的A飞机打败了。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向老板,你的轿车我们就开走了。剩下的二十万,新年吧唧的,欠债不过三天。那我们明天来拿。”王发顺说完后,要了他的车钥匙,吹着口哨开走了。
(七)
在地狱门前徘徊了一夜的老向。第二天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煮一碗汤丸子来吃。追债人王发顺也真讲“信用”,就来到了他家的敞坝里头。对他说:“弄你来放血都值不了欠我的钱。来,你把手机给我。”“王老板,至于吗?欠的钱我会少不了你的。”以往对他毕恭毕敬的王发顺比川剧变脸还快。他用不友好的语气说道:“父欠女还,天经地义。来,你把你女儿们的电话拨通,我给他们讲。”
幸好女儿们都结婚在本村,不一会儿,他们就赶到了娘家。
“来,老向。坐在这里。让你的女儿们围你在中间。”王发顺冷漠的说道。惭愧不已的向天付不知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欠了巨额债款,就由不得他自己了,像个提线木偶样任有他和他的同伙们摆布。
王发顺用胁迫的口吻说道:“向家的姑娘们,你们的爹欠了我的钱,看帮他给不给?不给也无所谓,我就取他两个手掌就够了。”“不!各人做事各人当。你们要怎样对他就请随便,凭啥喊我的女儿们出钱。他有钱的时候去养别人。钱折腾完了就要我的女儿们来填坑。”昨夜在二女儿家过夜的喻莲,回来看到丈夫的狼狈相,气得跺脚。咬牙切齿的指着他那额头骂道:“死老头子,你那逼爪子爱痒,这下好了,女儿们都被你坑惨了,我看二天哪个来给你收尸?”
毕竟是亲爹,天大地大父母为大。再说人家把你爹整得缺胳膊少腿的,到头来还是要照管他养老送终。
这账算下来,每个姊妹摊上了上万数的人民币,仍然还有一笔钱的缺口无法来填补。最后,恰巧亲外甥代华来给他拜新年,看到这情况于心不忍,主动承担他舅舅所欠下的所有赌资。但人亲财不亲。代华也有条件。舅舅必须得把所拥有的山林竹木,田产老屋,凡是能折合成钱的财物统统抵押给他。唯有他受了这辈子苦难的舅妈才有居住的权利,至于他舅舅嘛!现在好手好脚的,可以出去发挥余力,挣钱来把所抵押的东西赎回去。
(七)
之后二月里的一个中午,向伯娘和我公婆去县城里的川主庙烧香回来,路过宋佳街上。“走!向大嫂,去这楼上我幺儿家喝口茶才回家去,这二十里的路走够了,歇口气。”“怕算了,去麻烦他们。”“走嘛!又不是外人。”“好!恭敬不如从命。”她们俩上楼来,我正在煮饭。问道:“妈,你们……?。”“我和你向伯娘去烧香来,走够了。上来休息会儿。”“哦!正巧。你们把中午饭吃了在走。”“不了,霄霄他妈妈。太麻烦你了。”向伯娘客气的说道。“你们难得来我这儿,就吃了去。”我诚心诚意的说道。
在吃饭间,我想起了老向。便问道:“向伯娘,你的侄子老向现才可好。”“嗯!你甭说,提起他肚子都给我呕得爆。本来头回干的那个傻事,都说得好好的,三亲四戚们都想办法帮他度过了难关,就应该从头再来,好好做人。可能是名誉不好,岁数偏大。出去找事做处处碰壁。以前的猪朋狗友们卵不都卵他,活不下去了。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拿了一颗长铁钉,打着手电筒去原来修的坟山上,把那山石板撬开。梭进那墓穴里去,铁了心去寻死。故意把那石板挪来盖得很实在。当然,还是有小缝隙能呼吸到外面那空气的,他在那里面睡了一大天的觉醒来后,又不想去死了。但那石板他无法弄开,向外面的人求救。附近讨茶叶的光棍汉李二娃,是听到那墓里头有人喊救命,他也晓得是向天付的坟山,是没有埋死人的哒!莫非有鬼,他回家对邻居们说这诡异的事情。人家问他,李二娃你怕是听错了。他说,没有啊!大白天的,我靠近那墓旁听清楚了的,确实有人在喊救命。不信,你们今下午和我一起去那山坡上听来看,就晓得是真还是假?于是,几个大汉约起去,就算是真有鬼也吓不到他们,莫非是活鬼。”我说:“也许老向的求生欲望非常强烈,他估计外面有人,就喊得更扎劲了。”“是的。不信邪的他们来到那墓地,证明李二娃没有说假话。另一个小伙子就先爬上坟头去。他说,嘿!这里还有颗铁钉,是哪个栽舅子想不开?跳下去找死的哟!于是,他们三人把那块石头撬开。看到下面灰头土脸的向天付,魂都吓跑了。李二娃麻起胆子问:喂!你是人还是鬼?他说,麻烦你们把我扶起来。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黑到你们了,一言难尽!”我听了向伯娘的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说道:“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连死都得不到老天爷的成全。”……
前不久,我去镇上的派出所办点事,恰巧碰上了好久不见的老向也在这里办个证明。
“表叔,你可好,现在哪里发财?”他用青筋暴突的手抹了下头顶上已希疏的那撮白发,认出了我,回道:“有啥子好大的财来发哟!在香格里拉帮人看工地,挣点小钱来耗子喝米汤一一够糊嘴。”“就是,表叔,你莫生气哈!你是好日子过在前头去了,老了来出家。”“嘿嘿!”他尴尬的笑了两声。自嘲道:“大船打烂了来敲钉钉。”
在与他闲聊这几句话的同时,我无意间观察到他那过时的衣着和精神面貌大不如从前。不由得想起了那句俗话: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