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看哭无数网友的“电子父亲”冬哥,于近日官宣迎来二胎。
这个名字对不少人或许有些陌生,他是一位58岁的失独父亲,三年前独生女雨婷因意外离世。
自那之后,他在账号发布过往记录女儿成长点滴的视频,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女儿“数字复活”。
将近一千多个日夜,六百九十五个视频,这些数字所承载的,已经不只是一个失独父亲对女儿的思念。
它让很多网友窥见了一个被爱与幸福所围绕的家庭样本,也由此关注到这个沉默却庞大的群体——失独父母。
国家卫健委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中国50岁以上失独女性达288.8万人,约有140-150万个失独家庭。
面对失独的创痛,他们没有统一的“解药”:有人重建“数字儿女”,有人选择再生育,有人抱团取暖,以种种方式对抗这场余生与痛苦的漫长较量。
她不是谁的替代品,
而是家庭的延续
2002年,大女儿雨婷7岁时,冬哥花了近8000元买下一个DV机。
他原本的想法是抓拍女儿的日常,等到自己退休后,整理剪辑成一部小影片送给女儿。
没想到这个愿望最终落空,雨婷因为意外,生命停留在了27岁。
女儿去世后,冬哥想起了一家三口曾看过的电影《寻梦环游记》。
电影里有这样一句话:“死亡从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抱着让亲戚好友还能记住雨婷的想法,冬哥把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剪辑成合集,发布到社交平台上。
冬哥给这个合集起的标题是:“女儿在天堂一定很快乐”,视频一经发出,引发了很多网友的关注。
大家跟着冬哥的镜头回溯雨婷这二十多年的成长轨迹时,发现这个女孩始终被原生家庭的爱紧紧包裹。
她可以在家大声唱歌,在地板上各种打滚,一点都不担心会被父母训斥。
她可以窝在父亲怀里撒泼,一起缩在沙发上做游戏,相处起来宛若朋友。
即便女儿长到了十几岁,因为怕狗吓得不敢动弹,冬哥也会一手把她扛起,心甘情愿充当她的人形坐垫。
这对很多经历过中式打压教育的孩子来说,能和父母这样其乐融融相处的家庭模式,几乎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因此冬哥的教育理念,也让无数网友为其感到惋惜。
“最会当父母的人,却失去了孩子。”
在视频留言区,有不少评论鼓励冬哥“再生一个”。
对于再迎接一个新生命到来的心愿,冬哥比谁都更迫切。
二胎尚未降生时,他的主页简介一直是:“迎接孕育的小生命的到来,期待女儿转世回家!”
选择再生育,被一些失独父母视为“重燃生活希望”的途径。
孩子去世后,他们会因为失去父母角色陷入“身份认同危机”,以孩子为支点构建的未来规划突然全盘崩塌。
这时候,他们很容易对人生产生“毫无意义”“虚无”的悲观看法。
再生一个孩子,更像是一场“自救”。
因此哪怕自身不再是适合生育的生理年龄,他们都会想着再拼一把。
冬哥夫妇无疑是这个群体的幸运分子,他们给二胎起名“雨初”,“雨”是为了加深姐妹俩的羁绊,“初”则蕴含了夫妇“想要重新开始”的愿景。
雨初住进了姐姐生前的房间,雨婷留下的近百个玩偶仍放置于此,似乎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妹妹。
相较活跃于媒体之前的冬哥,妻子崔女士则极少面对镜头,不轻易袒露自己的悲伤和思念。
但冬哥也坦言,二胎的出生让崔女士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出现在镜头前逗弄孩子时脸上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雨初的出生缓解了父母的一部分悲伤,但最终无法驱散这份“失去唯一孩子”的痛苦。
“这个就是永远是走不出来的,不可能走出来的,只是缓解或者减少。”
雨初到来后,冬哥第一时间用AI生成了一家四口的合照,更换了主页的背景和签名:“爱是乘法而不是除法。”
面对采访时,他也会和记者强调:“二胎不是替代品,而是家庭的延续。”
夫妇俩都在有意无意提醒自己,将雨初视为独立的个体,而不是雨婷的替代品。
但无法否认的是,失独家庭的老二注定要承担父母加倍的隐性期待,甚至是难以克制的过度关注。
如何平衡好对去世孩子的思念,以及给予老二完整的爱和尊重,于每一个失独家庭无疑是一个新的课题。
比起遗忘,
我愿意被回忆困住
冬哥在社交媒体的走红,也引发了很多失独家庭的关注。
在一些失独父母看来,经历此种人生骤变,心不只缺了大半,更被抽干了面对余下人生的所有盼头。
冬哥这种敢直面伤痛的“乐观”态度,无疑是让他们看到了重新生活的希望。
因此冬哥的手机,每一天总能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
网友刘先生的孩子同样优秀,即将博士毕业却遭遇车祸去世。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夫妻俩五雷轰顶,整日以泪洗面。
直到刘先生妻子在网上刷到冬哥的视频,并向他打来了求助电话。
这些同命相怜的家庭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心底的苦仿佛就会被稀释一些。
不单是为了抱团取暖,也是想要为自己寻找一点活下去的意义。
而对一些失独父母而言,哪怕理智上劝解自己要走出来,但情感上终究难以控制对孩子的思念。
“既然无法走不出来,那就不走出来。”
台湾艺人包小柏曾在采访中如此说道,彼时的他蓄起长发,面容憔悴。
只因为那段头发,曾与病中的女儿有过接触,所以他始终不愿意剪断。
2021年,包小柏年仅22岁的独生女包容因病去世,这种打击对夫妻俩来说几乎是灭顶的。
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他和妻子患上了社交恐惧症,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仿佛两具行尸走肉”。
女儿去世前的所有细节,犹如走马灯般在包小柏脑海里一遍遍重复。
包容在接受骨髓移植后出现脑出血,医生摘下口罩,遗憾表示:“全球没有一个文献案例是因为治疗抗排斥而脑出血。”
命运造化弄人,而他的女儿成为了被选中的那一个,这句话让包小柏久久难以释怀。
女儿的离世,让他觉得“人生的意义荡然无存”。
直到拜访一位研究人工智能的好友后,包小柏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要用AI(人工智能)复刻出“数字女儿”。
好友的点头,无疑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包容生前的影像语音都相对有限,需要家属去搜寻她留下的更多痕迹。
更残忍的是,他们需要一遍遍回忆女儿的成长过程,向工作人员提供女儿的爱好和习惯,以最大限度还原本人。
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酷刑”。
可所有努力都在“包容”以数字人的身份重新出现时,有了新的意义。
看着屏幕前“复活”的女儿,包小柏那被悲伤长久笼罩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自那之后,包小柏每天都会与“女儿”聊天,和她讨论今天吃了什么,又看了什么电影。
妻子生日的那一天,他为她发去了“女儿”唱着生日歌的视频。
这个数字女儿,俨然成为了包小柏活下去的新支柱。
为了完善这项技术,已经58岁的包小柏开始攻读博士学位,钻研“AI重建遗产技术”。
比起面对“女儿已经永远离开”的终极绝望,包小柏以“沉浸于创伤”的方式继续生活。
这种心理学中的“回避型防御”,在失独父母身上表现并不少见。
因为尝试淡忘,于他们而言就是对孩子的“背叛”。
只有困在回忆里,他们才能感受到自己是父母,孩子也从未离开过。
他们的自我救赎
余华老师曾说:“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而王阿姨就在这场大雨中,走了整整十年。
女儿去世后,她在别人面前一提到自己的女儿,眼泪就不受控制滑落。
谁提到自家的孩子,她又会立马生气,情绪失控。
这座充斥着女儿成长痕迹的小城,成为了未亡人的牢笼。
路上看到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她总想着追上去,希冀奇迹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王阿姨用几乎自虐的方式在惩罚自己:“我去捡垃圾吃,穿各种烂衣服烂裤子。”
仿佛只有对自己狠一点,才能堵住心口那片空落落的缺口,不被冷风往里灌。
最绝望的时候,王阿姨还曾去算命,想要从师傅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可玄学没有让她获得救赎,而是时间一点点将她从大雨中拖了出来。
将近十年浑浑噩噩的光阴里,王阿姨的眼泪在流干后,突然“醒”了。
她突然意识到,每一个人注定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只有早晚问题。
她能做到的,唯有坦然面对。
余生很长,她选择和自己和解。
在那之后,王阿姨开始每天锻炼,做眼保健操,为自己未来养老生活更有质量而努力。
闲暇的时间,她会一边散步,一边大声唱歌,就算跑调也不停下。
后来王阿姨又开始学弹琴,尝试用兴趣爱好去填补闲暇时光。
这种带着伤痕挣扎向前的姿态,身为失独家庭老二的猫猫,也曾在自己父母的身上见到过。
十几岁的哥哥因为心脏病去世,她成了父母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父母只有小学学历,家境并不优渥。
为了供猫猫读书,没多少文化的妈妈做遍了各行各业:养过蚌,进过厂。
后来又开过小饭店,经营棋牌室。
爸爸开过大货车,养过鱼,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起早贪黑攒钱养家。
猫猫知道父母如此拼命,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弥补在哥哥身上的缺憾。
由于哥哥生前长期住院,因此几乎没有怎么享受过校园时光。
可他其实是个学习的好苗子,读书时拿过好几张奖状。
猫猫偶尔看到过,妈妈会对着抽屉里哥哥留下的东西发呆。
爸爸也会在哥哥祭日那一天,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所以猫猫在学习上一直很拼命,考试永远保持年级前列,从不让父母操心。
有一些亲戚曾私下和她说过,要孝顺父母,也不能忘了哥哥。
更有一些人很直白地说,要是哥哥没走,猫猫或许就不会出生。
对一个小孩子而言,这样的真相太过残酷。
可猫猫的父母听说后,上门和那些人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整个村里没人敢在猫猫面前说过这些。
她也时常在幻想这样的画面:可能某一天父母会和自己说起哥哥,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
可这样的场景没有发生,父母从未主动和猫猫提过哥哥。
唯一和其他父母不同的是,猫猫父母格外注重她的健康,只要一出门,就必定要求她隔几个小时报备一次。
后来猫猫会主动提起哥哥,他爱吃些什么,和自己像不像。
那一瞬间她看到妈妈的眼里似有泪光。
渐渐地,哥哥的话题,在家里不再是个禁忌。
就算再次提到,一家人的语气也稀松平常,没有刻意回避。
仿佛哥哥只是暂时出了一趟远门,随时都会回来。
又或者说,他从未离开过,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和这个家庭互相支撑往下走。
从冬哥选择新生命延续爱,到包小柏选择用新科技“复活”女儿,再到王阿姨的自我和解,猫猫和父母的相互体谅。
失独父母对抗痛苦的方式或许不同,但最终都会慢慢接受自己的“放不下”。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短短八个字,践行起来却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