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记得《血战台儿庄》里那个让无数人泪目的镜头?川军师长王铭章被日军围困孤城,没有慷慨陈词,没有惊天怒吼,拖着伤腿走到弹痕累累的“天府子弟,抗日报国”旗帜下,从银质烟盒中掏出半截皱巴巴的香烟,用战场烧焦的木棍点燃,在烟雾缭绕中静静凝视城下侵略者,然后抬手举枪,以死殉国。这个无一句台词的片段,成为几代人的集体记忆。而塑造这一经典角色的艺术家——翟俊杰先生,于2025年12月23日23时45分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84岁。那个把英雄风骨刻进银幕的人,带着一生的家国情怀,永远离开了我们。
1986年拍摄《血战台儿庄》时,剧组曾遭遇突发状况。原定饰演王铭章的演员临时缺席,眼看拍摄进度要延误,身为联合导演的翟俊杰拍板:“我来演!”没人想到,这个半路出家的“演员”,只用三场半戏份就成就了影史经典。他为角色设计的每一处细节都藏着深意:不用常见的中指食指夹烟,偏用拇指食指捏着,透着川军将领的朴实刚毅;点燃香烟的不是打火机,而是战场随处可见的烧焦木棍,还原战争的残酷真实;随手丢弃的银质烟盒,更添人物的侠骨柔情。这个片段让他提名第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更让“王铭章”成为抗日英雄的标志性形象,而这部影片本身,也成为新中国第一部正面表现国民党军队抗日的电影,开启了军事历史题材打破“模式化”的先河。
翟俊杰对角色的深刻共情,源于刻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他的二舅舅牺牲在太行山上的抗日战场,拍摄这部电影对他而言,不是简单的工作任务,而是“背负国仇家恨”的使命。他曾说,演王铭章时,总想起舅舅奔赴战场前的眼神,那种“视死忽如归”的决绝,不是演出来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这种真诚,贯穿了他整个艺术生涯。少年时挤在街头看“拉洋片”,露天放映《白毛女》时扛着木墩提前占位,偷扯棉絮扮演杨白劳的童年趣事,早已埋下他对光影艺术的热爱种子。
作为导演,翟俊杰是中国影视圈敢于打破常规的探索者。别人拍重大革命历史题材,领袖角色非特型演员不用,他偏要突破惯例。1996年拍摄《长征》时,他力排众议,选中当时还顶着“奶油小生”标签的唐国强饰演毛泽东。消息一出质疑声四起:“白面书生怎么能演伟人?”翟俊杰却自有坚持:“我不赞成特型演员一说,长征时的毛泽东40多岁,唐国强年龄、身高都契合,更重要的是他有文化素养,能读懂伟人的内心。”为贴合角色,唐国强40天减肥20斤,每天在旧报纸上练毛体书法,剧组更沿着红军当年的路线重走长征路,在雪山草地跋涉8个月,最终让唐国强版毛泽东深入人心,成为影视史上的经典形象。
翟俊杰拍电影,较真到让人由衷敬佩。拍《惊涛骇浪》时,他要求演员不能摆“英雄造型”:“抗洪战士哪有时间凹姿势,搬石头搬得青筋暴起才真实”;道具组想用泡沫板做石头、米糠充沙袋,被他严令禁止:“观众要看的是真实的牺牲,不是虚假的表演”。他还在片中设计了极具诗意的细节——战士牺牲时,一只小青蛙跳上他沾满泥浆的手臂,用生命的脆弱与顽强形成强烈对比,胜过千言万语。这部聚焦1998年抗洪的电影,后来拿下第23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等多个荣誉,豆瓣平台显示评分7.8分,成为主旋律电影的重要代表 。拍《大决战》时,他负责国民党统帅部的所有戏份,坚决拒绝脸谱化刻画蒋介石,删掉剧本里的脏话台词,特意让化妆师添上老年斑,还原“有历史感的人物”,这种尊重历史的态度,让影片至今仍被奉为经典。
从18岁参军进入西藏军区文工团,到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再到成为八一电影制片厂一级导演、少将军衔,翟俊杰的一生始终与“家国”二字紧密相连。他三拍长征,从《金沙水拍》的类型化尝试到《我的长征》的个人视角叙事,始终践行“创新、突破、超越”的创作理念;执导的《共和国不会忘记》聚焦国企改革阵痛,在当时堪称前卫之作;《我的法兰西岁月》更是大胆用青春偶像片手法拍摄革命先驱,让16岁的邓希贤骑着自行车咽口水盯橱窗里的烤鸡,还设计了撞破李富春夫妇拥抱的虚构情节,完美诠释“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 。他的作品横跨革命历史、国企改革、青春励志等多个题材,拿遍金鸡奖、百花奖、飞天奖、华表奖等诸多荣誉,2023年获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中国文联终身成就奖(电影)”,2005年更被授予“国家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称号 。
他对艺术的坚守,影响了一代代从业者。他总告诫年轻演员:“演八路军就要去农村体验生活,演红军就要去爬爬雪山,没吃过苦,怎么能演出军人的魂?”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拍《长征》时,剧组在零摄氏度以下的高原缺氧环境拍戏,演员朱媛媛生理期泡在沼泽里反复拍摄差点昏厥,他在监视器后红着眼眶说:“这才是艺术该有的样子”。拍摄《大决战》期间,他先后收到“父病重”“父病危”“父病故”三封电报,因”三封电报,因拍摄关键期一拖再拖,直到收到第三封电报才请假三天回家奔丧,这份敬业与遗憾成为他 心中永远的牵挂。得知他逝世的消息,演员冯远征留言悼念:“翟叔叔天堂有位,一路走好!”无数网友在评论区刷屏:“感谢您让我们看到真正的英雄,您的作品会一直流传下去”“小时候跟着爸爸看《血战台儿庄》,现在还能想起王铭章师长的样子”。
年过七旬的翟俊杰,始终保持着对时代的好奇与包容。他会用平板电脑看电子书,能叫出雅诗兰黛、兰蔻等化妆品品牌,还懂年轻人说的“萌萌哒”“么么哒”,甚至获得过中国电影导演协会颁发的“最佳老顽童奖”,奖状是韩美林先生手绘的猴子。但在艺术底线面前,他从不让步:“不能忽视近几年的浮躁现象,比如电影被资本绑架、演员高片酬、泛娱乐化、低俗化等,要坚守底线、不忘初心”。这种清醒与坚守,在浮躁的影视圈里格外珍贵。
他的作品里,既有战争的惨烈、英雄的悲壮,也有历史的厚重与人性的温暖。《长征》中,惨烈的湘江之战配以凄美的《十送红军》旋律,用“声画对立”的创新手法升华悲壮主题;《血战台儿庄》里,激战间隙老兵含着柳树枝吹家乡小调,让残酷战场多了份柔软牵挂。翟俊杰用一生证明,真正的艺术不是炫技,而是真诚;真正的经典,不是迎合潮流 ,而是坚守初心。
2025年的冬夜,翟俊杰先生安详离去。银幕上的香烟早已燃尽,但他留下的光影故事、坚守的艺术风骨,永远不会褪色。那个捏着香烟殉国的英雄形象,那个力排众议的创新导演,那个较真敬业的艺术匠人,会永远活在观众心里。
先生千古,一路走好。您用84载人生书写了艺术与家国的传奇,塑造的英雄忠魂、传承的创作理念,终将像一盏灯,照亮后来者的路。这世间最动人的告别,莫过于作品不朽,精神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