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宇宙和大自然来说,
1岁和100岁是一样的,
所以我一点也不感觉到老。
“我就是那位没有子女,并被美术圈排斥的老太太。”
去年,90岁高龄的“网红”奶奶因网络直播彻底走红。
近40年的光阴里,她和丈夫先后29次踏上丝绸之路。
他们走过8个国家,238个城市,行程50多万公里,写下800多万字笔记。
他们约定建设一间“丝绸之路艺术馆”,把收集的近万幅画作挂在馆内,免费供人参观。
4年前,丈夫离世,留下她一人扛起重担。
她不敢生病,没时间伤心,为了实现两人的愿望,开始与时间赛跑。
01
“90”后的再创业
今年90岁的耿玉琨看起来乐观豁达,身子骨硬朗,精神气丝毫不输给年轻人。
为了宣传丝绸之路上的艺术,她笑嘻嘻地说:“我啥都肯学,啥都能干!”
她在直播间里“摆摊”,“赔本”吆喝卖她自己的画:“一万不要,一千不给,299你拿走哎!”
末尾还不忘调皮地“耍耍性子”。
她学了两年电脑,并戏称自己“一指禅”就能敲出好几十万字:
“新事物对我来说太多太多了,所以我就得猛追啊。我看他们年轻人会,怎么我不会呢?我就要学啊。”
耿玉琨亮出两根食指,得意地比画着。
她拍摄短视频,和我们讲述她在丝绸之路上的故事,例如,敦煌莫高窟是怎么形成的:
各个朝代的商旅都会去那里许愿保佑自己平安发财,在交换贸易成功之后回来还愿,再根据自己的财力开凿大小不等的洞窟,绘制、铸造神仙画像。
耿玉琨的画作《古道新集》
为我们解惑,为什么洞窟中壁画人物的眼睛和嘴巴都被人损坏了?
原来,它起源于某个宗教的禁忌。因为在佛像画作完成之后,某个宗教的人会觉得壁画中的人物会在夜晚出来,伤害他们的孩子,所以就破坏掉了壁画人物的眼睛和嘴巴。
和我们戏说,她曾去过传说中的弱水(内蒙额济纳河)。
河水没有浮力,连羽毛都会沉没,无人能渡,便成了传说中隔开阴阳两界的鬼河。
但是到达了目的地之后,她和丈夫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丈夫赵以雄便绘制了一幅《弱水余波》图。
赵以雄的画作《弱水余波》
而好奇心爆棚的耿玉琨却遍地找羽毛,最后只扔了一块石头进河里。
她开玩笑说道:“传说竟是真的!”
他们来到了新疆火焰山,有一天傍晚,残阳如血,火焰山的肌理变得殷红,如火山爆发喷出的岩浆,又像即将凝固的铁水,这种红到极致的鲜艳与炫目,让他们深深震撼。
耿玉琨夫妇展示他们的画作《火焰山》。她讲述的火焰山、胡杨林、塔克拉玛干、敦煌莫高窟,以及楼兰美女和四十大盗,颇为生动有趣,引发网友追捧。
殊不知,这些沿路的趣闻故事,都是她和丈夫赵以雄用多少汗水才换来的……
02
艺术瑰宝的探寻之旅
耿玉琨出生在河北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因故早逝,她很早便和母亲相依为命。从小热爱画画的她,一直以来都梦想着成为一名小学教师。
对于从没见过的事物,她只需瞧上一眼,便可以画出来。
1955年,耿玉琨如愿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成为了当时班里唯一的女学生。
耿玉琨年轻时照片
赵以雄,是她在学校结识的第一位男生。
两人话题投缘,经常在一起练习素描、写生。久而久之,他们从同学发展成了恋人。
年轻时候的赵以雄
1960年,两人毕业结婚后,一起进入了北京画院工作。
原本在学校里刻苦精进的专业本领,却在工作单位里处处受限,无法尽情纵笔,这让两人一度身心消沉,渐渐想逃离这一切。
几年后,当时被下放到工厂做工人的赵以雄接到了中央历史博物馆的任务,要前往新疆绘制一张《天山》的油画。
赵以雄的画作《天山》
在那个没有色彩的年代,赵以雄到达了新疆。
雪山牧场,戈壁瀚海,眼前的景象令他痴迷,他看不够,更画不完。
回京后,赵以雄便和耿玉琨计划着再一次开启丝路之旅。
直到现在,耿玉琨还记得当时丈夫和她说的话:
“我们在史书上看到的丝路,只能见到隐约闪现的光辉。而当你真正的踏上丝路,你才会对它肃然起敬。你是一位画家,丝路需要你和我一起去画。”
这个想法得到了耿玉琨的大力支持,他们一同报告上级,筹备资金。
那时候的中国还没有私人出国这个项目,光是办理出国通行证就花了4年。
3年后,他们从北京出发,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到达乌鲁木齐,沿路经过天山南北、伊犁昭苏、喀什等地进行考察写生。
耿玉琨夫妇在伊拉克写生
丝路上醉人的异域风情令人目不暇接,放眼望去,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澎湃,也有“北风吹雁雪纷纷”的浪漫情怀。
赵以雄耿玉琨夫妇绘制的丝路风景
耿玉琨记得,当时跟随考古队进入高昌古城时,他们瞬间被壮观的遗迹吸引了眼球。
考古队长边走边指:“这里是羊圈、那里是军队的操练场,还有衙署、作坊、监狱、庙宇……”
随处可见的破败家具,无一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们生存过的痕迹。
两人如同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千年前的丝绸古道。
“历史太博大深邃了,而这一条古道,正是时空交错的触点。它包含着令人神往的大量信息,等待着一个有缘人的破译和传承,而我好像就是那个有缘的幸运儿。”赵以雄曾如此讲述。
正是这趟旅程,让他们往后的日子里,先后踏上了29次的丝路之旅。
03
踏遍丝路,画绝丝路
路上收获的风景很多,但辛苦程度,非普通人所能承受。
他们从环行塔卡拉玛干沙漠开始,便过上了风餐露宿的日子。
饿了啃几口馕,渴了就喝烧开了的雪水。
交通工具从汽车换到驴车,坐过拖拉机,也骑过骆驼。
有时候甚至只能住没有屋顶的房子,与考古队刚发现的干尸共处一室,任由寒风把沙子吹的满脸都是。
赵以雄、耿玉琨夫妻纪录片《百年婚恋》
到了敦煌,他们去拜访了当时的莫高窟馆长常书鸿。
常书鸿一听他俩是从塔克拉玛干沙漠来的,立马从床上起来接待他们。
常书鸿将他们的画作看完后说道:
“你们以后就画丝绸之路,你们画这个,美术史上应该给你们记上一笔。”
耿玉琨夫妇临摹的新疆壁画
赵以雄和耿玉琨听到这句话,顿时提高了使命感,更加坚定了当初的想法。
第一次丝路之旅归来,他们便又开始筹备第二次的工作。
他们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买了一辆汽车,开始自驾。
一路上两人分工合作,他开车,她问路;她做饭,他画画。
他们肩负使命,一刻也不敢松懈。
除了累之外,沿途还有很多未知的凶险在等着他们。
有次晚上开车,他们看到前方有两只绿色的灯火,以为是对面来了一辆汽车,结果距离拉近后才发现,那是一匹狼。
本想按下喇叭进行驱逐,结果四周亮起无数绿眼睛,朝着他们进行轮番攻击。
好在当时哨岗上的解放军发现了他们,对天空开了一枪,才把狼群赶走。
被战火毁坏的伊拉克最大交易市场
走在5400米海拔的青藏线路,夫妻俩仍照旧打开画架写生。
耿玉琨心大,睡得昏沉,赵以雄担心她缺氧,一睡不醒,时不时会叫醒她。
赵以雄说:“要是耿玉琨死了,就将她的尸体火化,带着她的骨灰盒继续走下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画,慢慢地,他们的故事在当地传播开来。
有时候,会遇到热情的当地居民请他们去家中吃饭。
有时候,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画画,什么也不干。
对于夫妻俩的壮举,画家吴冠中曾说:
“每次看到赵以雄风尘仆仆地背着大捆大捆油画时,我心里都很感动。他们匍匐在泥土里,寻找前人的脚印。在狂风流沙中倾听前人的声音。”
04
40年只做了一件事
或许会有很多人不解,他们为何要耗尽半生心血,一遍又一遍地踏上丝绸之路?
比他们迟入圈的人,都已买车买房,为什么他们还开着一辆破车,非要四处找苦头吃呢?
在赵以雄生前留下的视频资料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保留了几千年的古老遗迹,现在正在以比较快的速度在消失。我们就想尽一点画家的责任,用画笔尽可能地记录丝绸之路现有的面貌。“
他曾不止一次感慨,丝绸之路的魅力就是会让去过的人都魂牵梦绕。
他们看到那些被黄沙覆盖的荒废古迹,想要画下来,给那些未能到达这个地方的人们看看,前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们对于艺术的热情和喜爱,已经冲垮了沿路的艰辛苦楚。
所以他们拒绝了想买他们画的富商们,也拒绝了电视台、艺术展的参展邀约。
这些画就如同他们的孩子一般,怎么舍得流离四处?
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建立一间丝绸之路艺术馆,免费供人参观。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们拜访了无数名人富商,希望能得到赞助,但最后都失望而归。
他们终于明白,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靠别人会违背内心,被推着走。
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地实现自己的愿望。
然而,这个愿望还没实现,赵以雄就病倒了。他在病床上握着耿玉琨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但是,耿玉琨都懂,从此以后,这条路得由她自己一人往前走。
耿玉琨独自作画
有记者问她:“那几年应该是您最难熬最孤独的时候吧?”
“不不不,在我的人生当中,我没体验过孤独。我会找事做,没有人说话时,我会对花瓶说:‘哎呀,你这个花瓶,插上这些花还怪好看的。我会对手机说话:‘哎呀,我找你半天,你怎么就不见了呢,你怎么在那儿藏着呢?’我在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画猫,猫就是我的伴儿。”
耿玉琨述说这些时,云淡风轻,像一块温润通透但韧度极大的玉。
耿玉琨站在创作的十二生肖画前
在2023年的一场猛烈暴雨中,赵以雄和耿玉琨在北京门头沟的家园和画室被无情摧毁。
他们的学生杨树峰将独自生活的耿玉琨接到了自己的工作室,照料她的日常起居,还帮助她在网络上开设视频号和直播间。
耿玉琨和学生杨树峰合影
如今,尽管已经90岁高龄,耿玉琨依然充满活力。
她组建了自己的团队,通过视频和绘画讲述丝绸之路的故事以及每幅作品背后的深刻含义。
就像耿玉琨说的那样:“对于宇宙和大自然来说,1岁和100岁是一样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感觉到老。”
虽然他们没有亲生子女,但他们并不孤单。
因为他们曾创造过的万千孩子(画作),将会被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永恒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