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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只能活一种人生，而我活了两种”

这是李二毛一生的写照，他作为“双性人”这一特殊群体，在梦想与现实中反复挣扎，最终在出租屋中悲惨离世。

2019年11月，中国导演贾玉川拍摄的纪录片《二毛》入围阿姆斯特丹国际电影节展览。

在贾玉川的镜头下，主人公李二毛内心的纠结与撕扯被明晃晃地展现在大众面前，大众也开始对这一特殊群体展开关注，那么李二毛这一生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曲折？

李二毛，1978年出生于四川达州渠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

可能上天就是不公吧，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生的悲惨命运。

母亲身患残疾生活不能自理，父亲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人贩子。

这样的家庭按照现在来说都是要被人说闲话的，更别提那会儿是七八十年代了，所以李二毛从小就受到邻居的各种冷眼和嘲笑。

在李二毛八岁的时候，父亲因为拐卖妇女儿童被当地警察抓捕归案，然后枪决伏法，母亲也因此被改嫁。

从此李二毛彻底成了孤儿，无依无靠的他就像水上的浮萍，没有了前行的方向，只能随波逐流。

但是李二毛也没有放弃，用泰戈尔的名言来形容他就是“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他现在十几岁没有上过什么学，也没有学过什么技术，没办法只能先做一些卖力气的活，跟着自己的表哥去捡垃圾。虽然风吹日晒又苦又累，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得活着呀。

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双手，他也攒下了一笔钱。他见惯了贫穷的小山村，打算去外面看看，或许生活就会不一样。

当时的中国正好刚刚经历了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一片繁荣。李二毛和许多穷苦的普罗大众一样，希望能借助时代发展的浪潮，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李二毛就背上行囊，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一路南下，来到了当时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深圳。

但是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李二毛的梦想还是很美好的，但是现实很骨感。

因为自己没有过人的本领，所以李二毛只能先做一些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但是这也比他自己捡垃圾好太多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到一家电子厂当操作工。

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工作无聊至极，慢慢地他也倦怠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李二毛回到宿舍里，他辗转难眠，他开始想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难道就只是当一名枯燥烦闷的工人么，这样机械一般的生活也没办法改变他的命运啊。

为了调节心中苦闷，李二毛和电子厂的同事朋友们打算出去玩一玩，毕竟来深圳这几个月也没好好玩过。李二毛没想到就是这次出去玩会影响了他的一生。

夜店小王子的崛起

李二毛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当时老城区的一家酒吧，夜场酒吧尤其亮眼，里面灯红酒绿，各色男男女女在这里跟随着起伏的音乐舞动着身体。

这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舞台正中央那些男扮女装的跨性别工作者，他们身着性感，跳着魅惑的舞姿，让台下观众一片叫好。

李二毛看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惊呆了，居然还能这样做。

他被舞台上激情表演的舞者所感染，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上台的冲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自己的整体身高比正常成年男性要矮一些，而且无论是从脸型还是眉眼都非常符合女性的特征，所以只要稍加打扮，做这些工作没问题。

然后李二毛就彷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凭借着自己独特的外形开始了自己的反串生活。

在深圳光怪陆离的酒吧舞台上表演，李二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在台上随意扭动着身子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台下观众也为他连连叫好。而且在台上演出一晚上的费用比他自己干好几个月的工资还多，多的时候几百上千都有可能。

李二毛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为自己置办了一身漂亮的行头，描眉画眼装备也一应俱全，他认真地打扮着自己，在酒吧舞台上夜夜笙歌。因此被大家封为“夜店小王子”。

但是因为混迹到了这个圈子，其实李二毛周围差不多也都是这样的人，但是那时候不像现在，对于跨性别者有很大的宽容度。好多人在夜店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迫于家庭、生活和舆论等各种压力，大都纷纷回家不干了。

李二毛对这种嘲讽无视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了，本来他就是在别人的冷眼中长大的。如今有人能高看自己几眼，他肯定是不愿意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的。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名叫“美莲娜”，利用这个身份他参加了一场变装比赛，并且获得了第二名。在舞台上的他光彩照人，耀眼夺目。

也是因为这场比赛，李二毛和记录片导演贾玉川相识，贾玉川本来是受朋友的邀请来这边观看比赛，他对于台上这些人的演出感到非常受震撼，尤其对李二毛印象深刻。所以贾玉川决定用镜头来记录下来他们的生活，让大众了解一下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群体在用自己的方式讨生活。

贾玉川

就这样，贾玉川开始了对李二毛长达十几年的镜头跟踪，记录着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本以为李二毛会这样继续着他跨性别的变装生活，但是随着李二毛在夜场上的活动越来越多，他开始想要是自己哪天真的变成一个女生就好了，就不用天天这么麻烦了。

因为之前的那次变装比赛的冠军就去做变性手术了，而且还成功了，所以李二毛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想法展开行动了。

李二毛带着自己赚的钱就去了海南，他现在有足够的资金去做手术，想到这李二毛就很激动。不过他这次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手术还是有风险的，他就自己一人只身前往了，包括贾玉川在内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等到二人再有联络的时候，就是2005年了。李二毛给贾玉川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回来了，希望两人可以见一下。

贾玉川刚收到短信的时候也很错愕，毕竟他俩有段时间没见了。

不过等到他如约来到李二毛所说的地方时，他才真正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李二毛一头飘逸的长发，除了喉结还做了隆胸，女性特征非常明显。

贾玉川很感慨，同时也很欣慰。他尊重李二毛的决定，并且在征得李二毛的同意之后，又继续开始了镜头记录的生活。

当时李二毛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的男朋友小江，在镜头的记录下，李二毛害羞地挽着小江的胳膊，彷佛热恋期的少女。

接下来李二毛的生活就是继续从事他的夜场唱演工作，强势归来的李二毛比当年多了几分霸气与从容，他的控场水平也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眼看着事业风生水起，李二毛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太渴望有一个真正的家庭了。

所以李二毛只能再继续挣钱，他自己出去找演艺公司，找唱片公司，希望他们通过包装自己，从而获得更多的利润。但是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毕竟那是零几年，明星艺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市场大环境就是这样，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除了这些之外，李二毛没想到自己找的这几家公司竟然都是骗子公司，挂羊头卖狗肉，一下子把他的钱都给骗光了。

李二毛傻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到家把事情跟男友小江说了，小江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听过这不仅没有安慰李二毛，反而还羞辱了他一番，然后就离开了。

李二毛没想到自己信赖的爱人居然也是个骗子。人财两空的他坐在出租屋里久久缓不过神来。

慢慢地，李二毛越来越颓废，精神也萎靡不振。他不再想着去挣钱，就在出租屋里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是酒醒过后的那种孤独与失落让他更难过。

蜗居在出租屋里的李二毛就这样躲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自己暗自哭泣，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此堕落的时候，突然一抹光照了进来。

在一次夜场演出时，李二毛认识了他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男孩。

那个男孩还未满18岁，名叫小龙。小龙也是无所事事，没事就到赌场夜店去做点骗人的小买卖，挣得不多不少，但也够自己生活。

小龙一开始也是抱着想敲诈一笔的心态接近李二毛的，但是他见到李二毛之后，听了他的故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小龙对李二毛的经历感同身受，后来一来二去，小龙就成了李二毛的爱人，他陪在李二毛身边，和他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时光。

在那段日子里，可以说是李二毛最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不用像以前那样拼命挣钱，想去唱歌就去唱，不想去就在出租屋里呆着。另外，他还和小龙拍了一组婚纱照。

就在李二毛以为他会和小龙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时，命运又给他开了一次玩笑。虽然他们两个人看上去无拘无束，但是小龙原来跟哥哥倒腾毒品生意，李二毛也在之前失魂落魄的时候接触过这些东西，所以他，们两个人空闲的时候就会吸食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的副作用当然也很大。

他们两个人慢慢都变成了瘾君子，后来还因为这个被抓进派出所。经过了牢狱改造的二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两个在出租屋的天台上肆意放纵。后来房东知道了就把他们俩赶出去了。

那他们这下无处可去怎么办呢，他们在深圳也没有熟人，唯一现在可能还有点联系的也就是给李二毛拍纪录片的贾玉川导演了。

虽然李二毛之前是让贾玉川导演拍摄他的日常生活，但是因为上次他喝得酩酊大醉之后，贾玉川导演作为年长他几岁的长辈开导训斥了他几句。但是可能那个时候的李二毛也听不进去劝，就跟他断了联系。

然而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二毛只好开口向贾玉川求助。贾玉川看着李二毛这一路走来，感受着他的生活，其实也不难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当时心里着急肯定要多嘱咐几句。

所以这次李二毛来求助，他也慷慨解囊为他们找了一个暂时的住所，让他俩先安定下来。李二毛对贾玉川导演也是非常感激，可还没等他们安生多久，生活又给他们上了一课。

因为之前李二毛自己在老家是有宅基地的，他这些年在外打拼没有回去，自己家的房子都被无良村民霸占了。

李二毛他们觉得反正现在在深圳过得也不开心，不如就回老家待着。所以他就和小龙一块从深圳回四川老家了。

但是回老家之后的生活也满是坎坷，老家的人并不接受他们，看到浓妆艳抹的李一毛还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村民觉得他们简直是个另类。

而且就算他们回来了，自己的房子被人占着，他们也拿不回来，因为村里面没有人帮他们说话。无奈之下，李二毛和小龙就在外面搭起了简易帐篷，风餐露宿，比深圳的生活也好不了那里去。

可李二毛心中还是有些许期待的，他还在做着和小龙相守的美梦。虽然生活清贫，但日子总会好的。他们两个就在这田地间种种菜、养养鸡。但是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村里的人们根本不希望李二毛回来，他们一直想方设法地想把他们赶走。村里的恶霸来捣乱，把他们的菜园子鸡舍都掀翻了。穷山恶水出刁民，可真是说得一点不假。都把人家房子占了，还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天涯之大竟无处让李二毛二人容身，眼看在村里也生活不下去了，他们只好又返回深圳了。

可回到深圳之后，怎么生活又成了摆在他们眼前的大问题。李二毛想要继续从事他之前的工作，可是彼时的深圳已经过了那个年代，经济迅猛发展，高楼大厦四起。李二毛这种几年前的表演方式已经不符合大众要求了，演出一场比一场少，所以他们二人的生活也陷入了困境。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小龙也长大了，不再是当时那个未成年的小伙子，他和李二毛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日复一日无休止的争吵让他不堪其扰，最后小龙离开了李二毛，俩人感情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人生无常，出租屋中了却此生

见惯了时间人情冷暖的李二毛也慢慢不再渴求人世间的感情了

他在工厂里找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做起了自己最开始来深圳时候的工作。

但是毕竟自己现在情况特殊，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和工人们同吃同喝同睡了，所以他每次做什么都会躲着他们。

厂里的工人见他行为古怪，举止怪异，就仔细观察他的动向。

后来他们发现了李二毛是变性人的事情，他们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还聚众殴打他，完全不把他当人看，甚至还有人拿起工厂里的铁棍打算给他来一下子。

身体上的屈辱和精神上的屈辱让他对现在自己这个样子产生了厌恶，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李二毛又找了贾玉川导演，希望他能帮自己联系一家医院，他想把自己的假胸摘了，他想再做回男人。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贾玉川刚帮李二毛找到医院，李二毛就被检查出患有艾滋病，没法进行手术。

听到这的李二毛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大声哭了起来，情绪久久不能平静，他想不明白为何命运待他如此不公。

贾玉川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很无奈，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安慰他，只能先陪着他静静地没有说话。

后来贾玉川把李二毛送回他的出租屋之后就回去了，再之后他也没有了李二毛的消息，李二毛好像是自己又躲了起来。

他们二人最后一次互通消息是李二毛给贾玉川打电话，说他在一家小诊所做了手术，切除了假体，他又成为男人了。可还没贾玉川说什么，李二毛就挂了电话，再拨回去就是无法接通了。

2019年，也就是在这之后的两年，贾玉川拍的关于李二毛的纪录片《二毛》入围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电影节，受到大家的关注。

贾玉川想和李二毛一起分享这个消息，可他不知道的是李二毛早已在出租屋中孤独死去，从此人间再无李二毛。

李二毛这一生的经历令人唏嘘感叹，他是自卑的脆弱的，同时他也是勇敢的。纵使他曾经有过错，但斯人已矣，希望后人能理性地看待他。

毕竟人活这一世，来世上走一趟，有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人生经历，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由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