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大师梅兰芳先生收过很多徒弟,这其中成就最突出的要数女学生言慧珠。
1919年深秋,言慧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言慧珠家世显赫,她是满清蒙古贵族后裔,父亲言菊朋是“京剧四大须生”之一,而母亲高逸安是个电影演员。
由于清廷灭亡,言家不复往昔,言菊朋辞去公职,下海唱戏,成立了“言家班”。
受家庭熏陶,言慧珠从小酷爱京剧,一心想登台表演。
言菊朋走南闯北,深知戏饭难吃,他怜爱女儿,舍不得让她吃这口受气饭。
但是,天赋这种事情没人能够改变,言慧珠除了唱戏,什么都不想干。
高逸安和丈夫不同,她思想开明,支持女儿唱戏。
夫妻之间三观不合,久而久之,矛盾加深。
某一天,安逸安带着女儿言慧珠不辞而别,离开北京,来到了上海。
在上海,高逸安进了电影公司,做了一名职业女演员。
母亲高逸安在片场拍戏,小言慧珠在片场玩耍。
漂亮机灵的小女孩总是讨人喜欢,大家争先恐后地教她如何打扮自己。
电影公司的这段经历影响了言慧珠的一生,她长大成名后,穿着打扮,一举一动不像唱戏的,倒很有些大明星派头。
言慧珠是言菊朋的心肝宝贝,他千里寻女来到了上海。
经过一番周折,言菊朋花巨款,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
就这样,言慧珠又随父亲返回北京。
这一次,言菊朋不再阻挠女儿学戏,他明白命中注定的事情逃也逃不开。
有了父亲的支持,言慧珠如鱼得水,她虽然起步较晚,但天资聪颖,唱念做打,样样精通。
言菊朋见状,长叹一声:
“这都是命啊。”
1939年,20岁的言慧珠随同父亲一起到上海演出传统京剧《扈家庄》。
只见她一抬头,一投足,活脱脱地“一丈青”扈三娘。
台上的美人演得尽兴,台下的观众看得尽兴。
一出《扈家庄》让言慧珠小有名气……
面对荣誉,言慧珠很清醒,她知道自己根基浅,必须要找个好师父。
在父亲的指点下,言慧珠决定拜梅兰芳先生为师,学习梅派艺术。
可是,梅兰芳碍于男女有别,从来不收女徒弟。
为了能够入梅门,言慧珠费尽心思,她先结识了李释戡和许姬传这两位梅宅红人。
然后,她和梅兰芳的女儿梅葆明打得火热,又博得了梅夫人的好感。
1943年,在各方的竭力引荐下,言慧珠终于如愿以偿,正式拜梅兰芳为师。
和别的梅门弟子不一样,言慧珠长期住在梅宅,深得师父的唱功真谛。
言慧珠从不浪费时间,在梅家,她抓住每一个机会,向老师学艺;在外面,她不放过梅兰芳每一场演出活动,学梅心情无人能及。
个性张扬是言慧珠的标签……
每次,她到剧院来总是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面小镜子,一边化妆一边说笑,左顾右盼,就怕别人不知道言二小姐已经在场。
其他观众对她的举动冬季多有不满,但言二姐旁若无人,悠然自得。
不过,当梅兰芳先生上台后,言二小姐立即放下一切,专心看戏,还做笔记,听到动人处,手舞足蹈,全神贯注!
她的确只爱唱戏,也只会唱戏。
功夫不负有心人……
言慧珠执著专注的学艺精神,让她的梅派青衣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再加上她特有的女性魅力,令她在梅派的基础上。独创一格,融会中西。
言慧珠时尚前卫的风格让海派京剧风格独特,独树一帜!
梅兰芳对言慧珠的刻苦认真赞赏有加,但对她我行我素的大小姐脾气忧心不己。
见多识广的梅兰芳明白,一个人不可以太过张扬,否则就会吃大亏。
师父知道的道理,徒弟不知道,言慧珠不管那多,她只想活出自我。
言慧言天生喜欢热闹,她除了唱戏之外,还拍过电影、广告,反正什么时髦的事情都想尝试一下。
有人说她艺高人胆大,有人说她好高鹜远。
对别人的评价,言慧珠从不介意,我就是我,凭什么要得到你的认可呢?
对于婚姻,言慧珠也是听从内心。
她的一生结过三次婚,她渴望被爱,但从未圆满。
在大红大紫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喜欢她,可言慧珠偏偏爱上了花心的白云。
白云是那个时代的当红小生,他英俊潇洒,风流成性。
朋友劝言慧珠不要嫁这样的男人,但她却说自己可以改造白云,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结果,这段婚姻只维持了几个月就结束了。
离婚后,言慧珠消沉过一段时间,为此还过迷上了赌博。
后来,还是戏救了她。
言慧珠以精湛的唱功当选为“平剧皇后”,她又迎来了第二段婚姻。
薛浩伟比言慧珠小8岁,他们是奉子成婚的。
婚后不久,言慧珠生下儿子,取名言清卿。
儿子是我的,当然应该姓我的姓。
薛浩伟同意了,其实他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言慧珠要做的事情,没人能阻止。
1949年,全中国解放了。
言慧珠一觉醒来,天地变了模样,她无所谓,只要自己能组班,有戏演,有钱赚,一切无关紧要。
不过,她不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结束了,现在什么都要“公”了。
许多旧中国上海京剧名角,像李玉茹、童芷苓等人都进了上海京剧院,成为了国家干部,每月工资千元以上。
言慧珠对此毫不在乎,区区千元工资,哪能和她的“日进斗金”相比呢!
别人都进步了,只有她在观望。
再到后来,乐队“公”了,搭档“公”了,什么都“公”了。
言慧珠独木难成舟,她只能选择“公”了。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无论是北京京剧团,还是中国京剧团,哪儿都容不下她。
昔日的“平剧皇后”成了受气的小媳妇,心高气傲的言慧珠选择以死明志。
幸亏,言慧珠的哥哥救了她,形势逼人,言慧珠只好低头。
上海京剧团要了言慧珠,可讲清楚,你进来晚,工资只拿一千元,评个二级演员。
当初红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只能评“二级”,言慧珠为了能登台演出,她认了!
可是,上海京剧团人才济济,言慧珠成了边缘人,一年到头只演了13场戏。
如果换作别人没什么了不起,白拿工资还乐得轻闲呢!
偏偏言慧珠是一个爱戏如命的人,没戏演就像是用刀割了她的肉,她抱怨,发牢骚,说怪话……
你越这样,人家就越不待见你,你以为自己是谁,时代变了,谁还买你的账。
言慧珠从一出道就当主角,所以自视甚高,名角优越感超强,她连周信芳都看不上,不要说其他人了。
她什么人都不愿意迎合,别人也休想巴结她,时间长了,自然结了一大帮子的冤家对头。
1957年,言慧珠一句“我要唱戏”,差点要了她的命。
在俞振飞和朋友的帮助下,言慧珠做了深刻的检讨。
她从幼儿园羡慕别人有钻戒开始检讨,一点点把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尊严尽失。
言慧珠终于过关了,但她患上了失眠症。
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说错话,做错事,以前那个生龙活虎的言二小姐不见了。
不仅如此,言慧珠的第二段婚姻也要终结了。
婚后,言慧珠曾经想培养丈夫成为名角,可惜薛浩伟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妻子的要求。
此时,言慧珠决定改唱昆曲,她需要一个好搭档,而这个好搭档就是俞振飞。
薛浩伟出局了,儿子归言慧珠,他离开了上海。
与其说言慧珠喜欢俞振飞,还不如说喜欢他的戏。
“平剧皇后”嫁给了“昆曲泰斗”,可强强联手的婚姻并不幸福。
言慧珠进了上海戏校,当上了副校长,俞振飞是校长,这一正一副还是不合拍。
俞振飞讲究随遇而安,可言慧珠逆海行舟,他们除了戏,什么都不对付。
解放后的这些年,言慧珠虽然仍在唱戏,还出访过欧洲、香港各地,但风光远不及当年了。
她不甘心,她要奋斗,可惜厄运将至,无可奈何。
特殊年代,她是异类分子,挨打、扫厕所,批判成了家常便饭。
俞振飞也被打倒了,但他为人低调,出了事,有人帮忙。
言慧珠平时心直口快,张扬骄傲,本来有好感就没几个,现在更是没人愿意搭理她了?
在那个“戴高帽子游街”的年代,树上落下一片叶子都能打破人的头,谁都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言慧珠一向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个罪,她又气又怕,夜夜失眠。
反观俞振飞,他白天挨批斗,晚上呼呼大睡。
夫妻两人,一个睡不着,一个睡不醒。
“为了儿子,我要活下去。”
言慧珠视儿子为掌上明珠,她到处托人给钱,可是那个年代,谁都躲得远远的……
这些“朋友”将言慧珠托孤的钱都上交了,于是乎,罪名越来越大,全身上下透心凉,没有一丝暖意。
更大灾难降临了……
你言慧珠会藏东西,我们会找东西,人家都是熟练工,有目录,有帐本呢。
一天一夜,里里外外,一扫而空。
一生积蓄化为乌有,什么都完了,没有希望了。
“人的一生感情是靠不住的,不过只要有钱,就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这是言慧珠说的最多的话……
然而,现在感情没有了,钱也没有了。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天听不见,它睡着了。
京剧名伶金素雯与胡治蕃夫妇双双自尽,共赴黄泉……
言慧珠在27岁时,因为恶霸欺凌,自杀未遂;在解放后,因为不能唱戏,又自杀过一回,现在她又想走这条路了。
“我们夫妻俩一起自杀吧!”
据说,言慧珠曾经对俞振飞这样说道……
俞振飞可不想死,他冷冷地说道:“我不死,要死,你去死!”
不知道,言慧珠听到这句话,心里作何感想……
1966年9月10日晚,言慧珠将言清卿托付给俞振飞,她要走了,但实在放不下自己的儿子。
事到如今,儿子只好交给自己不爱的丈夫,而自己只能托付给遥远的天堂。
在卫生间里,一条白绫,一串泪珠……
言慧珠身高足有一米七零,如果她对尘世稍有留恋,双脚就能踩到浴盆的边。
但是,她用力地顺着浴盆边滑了下去,她是真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是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母亲不顾11岁的儿子,一心一意地去另一个世界呢?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了…..
高贵的她岂能受辱,高傲的她不愿受屈,娇艳的她不肯受伤,痴迷的她不想受罪!
言慧珠临死前,在儿子房里,呆了两个小时,她呆呆地望着熟睡的儿子,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到底想对儿子说什么。
人生可怜,无计相留……
迷迷糊糊来到人间,不明不白离开人世,人生究竟是什么,问天问地问良心……
第二天,随着保姆的一声尖叫,言慧珠被人抬了下来……
11岁的言清卿还不明白死亡的含义,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我要妈妈啊!”
言清卿痛哭失声……
事后,有人问俞振飞,妻子寻死时,他为什么没有察觉。
俞振飞对此解释道:“自己晚上吃了安眠药,所以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是全部事实吗?
天晓得了。
作者简介一一婉儿(婉㚥):一个喜欢读书,痴迷历史的女子,爱写文章的小女子。什么是好文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写文章就是写自己想说的话,想写的事。这就是我,一个尘世中的俗人,何愁深谷空,幽兰自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