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在他的短篇小说《旦角》中曾有过形容：“旦角，就是梦和现实生下的孩子。”
这位痴迷于歌舞伎艺术的日本作家，一生中最后的歌舞伎作品《椿说弓张月》写给了著名的女形演员（相当于京剧的“男旦”）坂东玉三郎。1967年，三岛由纪夫第一次见到当时只有17岁的五代目坂东玉三郎，惊为天人，称赞他如同“黑暗中的黄水仙”。
Tamasaburo Bando 照片收录于筱山纪信摄影集《坂东玉三郎的世界》
严格来说，坂东玉三郎并不是普通的人名，而是日本歌舞伎界一个显贵的世袭称号。如今的坂东玉三郎，正是这一称号的第五代传人。
因极高的艺术成就，他被誉为“歌舞伎的奇迹”，并在2012年被日本政府认定为“人间国宝”（即“重要无形文化财产”传承人）。
© Naotake Fukuda
10月23-24日，由这位日本国宝级大师为世界顶级太鼓乐团鼓童执导的代表作《打男》将首次亮相上海东方艺术中心。
现已年过七旬的坂东玉三郎，虽然鲜少再以演员的身份活跃在舞台上，但仍在更广阔的天地续写着传奇。于歌舞伎之外，不断探索艺术的边界。
© Takashi Okamoto
01“我过的不是人间的时间”
坂东玉三郎本名榆原伸一，1950年生于日本的一个料亭之家。
幼年的一场小儿麻痹症，让他留下了右膝难以伸展的后遗症。为了康复治疗，家人送他去学舞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才华和天赋。甚至连他的缺陷都变成了一种优势——他的身体瘦削纤细，腿部因肌肉力量不足而动作轻盈，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飘逸而柔弱的温柔之态，因而被第四代坂东玉三郎看中，收为养子，从此走上了女形表演的道路，并在14岁那年承袭了养父的称号，成为第五代坂东玉三郎。
14岁的坂东玉三郎 © 松竹株式会社
自出道以来，坂东玉三郎参演过众多重要剧目，代表作不胜枚举，在日本歌舞伎界的地位可谓无人能及。
《源氏物语》中，他饰演主人公光之君。为了传达角色的精髓，他将原著字字斟酌、句句揣摩，一举一动反复品味比对。不少观众表示，观看坂东的表演，一定要全程全神贯注，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花上数小时甚至数天研究出来的最佳表演形式，是无言的多重享受。
《镜狮子》中，他一人分饰两角，前半场是桃花春面的迷人少女，后半场摇身一变为一头霸气豪迈的巨狮，飒爽粗犷的舞风和适才截然不同，令观众叹服。
照片收录于筱山纪信摄影集《坂东玉三郎的世界》
此外，《鹭娘》中凄美悲凉的鹭精、《京鹿子娘道成寺》中妩媚悲愤的清姬同样令人过目难忘。
坂东玉三郎在现实生活中观察、记录和模仿青涩少女之后，不仅活灵活现地表现出了角色所需的神情姿态，还运用丰富的舞台经验，巧妙使舞台与自身切合，力求舞台感染力达到极致，基于现实而超于现实。正如许多艺术评论家所说：“鹭娘成就了坂东玉三郎，坂东玉三郎也成就了鹭娘。”
《鹭娘》© Takashi Okamoto
凭借杰出的表演，坂东玉三郎收获了巨大的荣誉，日本国内几乎所有艺术相关的奖项都与其有缘。这位东方艺术家也受到了国际舞台的认可，2013年，他被法国授予艺术与文学骑士勋章的最高荣誉指挥官勋位。
半个多世纪的歌舞伎生涯中，坂东玉三郎没有结婚，没有子女，艺术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曾经有记者问他，为什么到这个年纪看上去仍与三四十岁无异？他笑着说：“大概我过的不是人间的时间。”
02结缘中国，走向世界
对中国观众来说，认识坂东玉三郎，可能是从2008年上演的中日合作版昆剧《牡丹亭》开始的。
“坂东版”杜丽娘出神入化、婉转动人，在中日两国引发了热烈反响，时至今日仍为人们津津乐道。
《牡丹亭》© Takashi Okamoto
事实上，坂东玉三郎与中国结缘已久。京剧大师梅兰芳，正是他一生最敬重的人之一。
坂东的养父家族一直深受梅兰芳的影响，祖上曾与梅兰芳同台演出，因此坂东在年少时就对中国的京剧十分神往，甚至“扬言”自己“想演杨贵妃”，结果遭到养父的训斥，认为他在信口开河。
37岁那年，他真的专程来到了北京，向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学习京剧《贵妃醉酒》，并将其中的台步和水袖融入到他后来出演的歌舞伎作品《玄宗与杨贵妃》中。
© Kazuyoshi Shimomura
20年后，他又被《牡丹亭》吸引。“我喜欢这个美丽的关于梦的故事，想把它带回日本，移植到歌舞伎表演中。”
在中国对外文化交流协会的帮助下，坂东玉三郎来到苏州，观看了中国昆曲名家张继青演出的《牡丹亭》，被深深吸引。原本计划的“移植”，变成了留下来拜师学艺，与苏州昆剧院合作演出。
为演好杜丽娘，不会中文的坂东不仅一字一句学会了地道的苏白、纯正的昆腔，还翻出《论语》《孟子》等中国典籍认真阅读，希望能加深自己对中国文化的理解。
在京都首演时，坂东玉三郎被观众热烈要求谢幕6次，台下掌声长达20分钟。此后回到中国演出，同样引发轰动。
除了学习昆曲，坂东玉三郎还广泛涉猎各个艺术领域。因其深厚的审美意识，他的众多跨界尝试都备受赞誉——执导的舞台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海神之墅》获得极高评价；《外科室》《天守物语》等影片则展现了他作为电影导演的才华，影片《梦之女》更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与现代芭蕾大师莫里斯·贝嘉合作创作现代舞；与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合作出演纪录片《巴赫灵感》之“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之五——追寻希望”。
如今已年逾古稀的坂东玉三郎，依然在不遗余力地支持和促进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探寻艺术的无限可能。
坂东玉三郎和莫里斯·贝嘉 © 筱山纪信
03与顶级太古乐团强强联合 打造“令人忘记呼吸的演出”
2012年，坂东玉三郎受邀成为世界顶级太鼓乐团——鼓童的艺术总监，并担任该职务直至2016年。
和歌舞伎一样，太鼓也是日本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艺术。因其独特的视、听双重感官体验，太鼓现已成为日本文化之精髓的象征。
1971年，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毅然远离繁华的都市，来到位于日本海的佐渡岛上，开始了致力于日本传统太鼓的表演和研究，鼓童由此诞生。
坂东玉三郎担任鼓童艺术总监期间，曾为乐团导演了多部作品。强强联合的制作，使鼓童达到了新的艺术水准，在太鼓表达上开拓了新境界。
坂东玉三郎与鼓童合作共演《幽玄》© Takashi Okamoto
正如他在任职之初所说：“在今后的制作中，保留鼓童别具一格的特点是基础。我会尽我所能带领鼓童探索不同的艺术风格和舞台形式。”
“我致力于制作出视觉上好看，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的演出。希望观众在我们对于灵魂的探求里捕捉到一丝深刻的智慧。”
坂东玉三郎与鼓童排练现场 © Takashi Okamoto
《打男》正是坂东玉三郎为鼓童执导的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打男”的意思就是“打鼓的男人”，展示的是鼓童对于纯粹鼓乐可能性的无尽探索。
作品于2009年9月在东京举行世界首演即大受好评，之后在巴黎、西班牙、法国等多地演出，取得巨大成功。2015年10月，《打男》在中国香港完成了日本以外的亚洲地区首演。
《打男》在纽约公演 © Takashi Okamoto
2024年的《打男》演出，是该作品在中国大陆地区的首次巡演，其中还包含两首坂东玉三郎作曲/编曲的曲目。为了这次巡演，坂东特意进行了全新的舞台复排。
《打男》的表演不假雕饰，以拙为进。肌肉高速张驰，血液急湍奔流，呐喊随兴迸发——全男班鼓手将体能、技术与情感心智推至极限，呈现日本太鼓演奏的精髓和新面貌，在雷动与寂静之间，交织出细致多变的丰富音色，令观众心神涤荡。
就像《巴黎日报》给出的评价：“我从未看过比这更令观众忘记呼吸的演出，他们的鼓声将永远铭刻在你的记忆里”。
*部分文字内容来自《雷动与寂静之间，再现日本“人间国宝”》，文 / 秋水
**参考资料：
《知日·歌舞伎完全入门》
《“日本梅兰芳” 为昆曲“开戒”吃肉》，刊载于《环球人物》，记者萨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