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从未想过自己会穿着婚纱上台讲单口,“备婚”也并非她原定的主题。但任谁看都会觉得小鹿这一步走对了,于观众而言,这样的小鹿是新鲜的。
就这样,这位披着婚纱的女喜剧演员开启了她的新一段旅程。她好像变了,比以前松弛可爱了一些;但她似乎又没有改变什么,段子依旧锋利,观点依旧辛辣。
《传闻中的她》采访到了小鹿,那一天她刚刚演完两场开放麦。临近深夜,嘈杂的开放麦场地变得安静起来,她坐在台上,卸掉了一些表演时的高昂状态,我们看到了小鹿的另一面。
一场婚礼
在《喜剧之王单口季》正式开录之前,小鹿和周奇墨、王建国、杨笠有一次线上群聊,目的是推进第一期要讲的内容。
几个人认识多年,在开启工作模式之前忍不住闲聊起来,彼时小鹿刚刚办完婚礼,她聊起备婚过程中的好笑事与糟心事,手机那头的三个人听得哭笑不得。他们一致认为小鹿不需要准备新的段子,将备婚心的路历程讲出来就是极好的内容。
这个提议让小鹿突然意识到,“对啊,为什么不讲这些呢,应该把最新鲜的情绪加工成最新鲜的段子,而且这个素材只能放在今年讲,倘若明后年还在讲前几年的感受,这样会显得我很无能,好像我没有素材一样。”
主题很快便确定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小鹿没有太多顾虑,她说喜剧演员都有点六亲不认,如果段子过于好笑,那她会先保段子。
她的伴侣托马斯是合格的喜剧演员家属,用小鹿的话说:我的伴侣作为我的素材可谓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看单口喜剧是小鹿和托马斯的共同爱好,在小鹿看来,托马斯不仅是单口喜剧的爱好者,还是一个品味很好的观众,所以有时候她会听取托马斯的建议,加在自己的段子里。第一期备婚内容中,小鹿模仿爸爸在婚礼上偷感很重接电话的动作就是托马斯建议的,托马斯认为小鹿不能只有“讲”没有“演”,两者应该结合起来。
小鹿的备婚段子炸了场,内容出圈,她成了这季选手里的热门冠军人选,但小鹿说她不是比赛型选手,灵感会在比赛期间全部断掉,只能拿出之前想好的主题往节目方向靠近,但往往在改段子的时候改着改着就把以前写的内容全部都删掉,相当于重写。
“我觉得灵感是一个很浪漫的说法,它和KPI永远是相悖的。现在参加节目写段子,我不可能坐在那儿等灵感,我只能去写,写完自我评判‘垃圾’,最终写出一百个段子,去掉九十个‘垃圾’,可能剩下的十个可以用。就好像在森林里,我得一直跑跑跑才能找到那个萤火虫,而不是躺在草丛里等着萤火虫飞过来。”
但是对于小鹿来说,生活比工作更重要一些。
过去一年,小鹿的生活基本处于白天备婚、晚上跑开放麦的状态,今年上半年最后一次去开放麦是在5月11日,半个月后她迎来了那场盛大的婚礼。小鹿不认为备婚会干扰到工作,这是喜剧演员的特别之处,只有认真生活才能写出好内容来。
“当我要为了婚礼去投入,不得不放下开放麦的时候,我觉得OK那我就好好去感受,创作的事儿不急。我对自己的创作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就知道投入地生活,一定会有收获。”
小鹿给自己的工作按下了暂停键,但站在更广阔的角度来看,她迎来了另一个阶段。
小鹿与托马斯
允许崩溃
小鹿和托马斯住在北京的胡同里,有一天家里的小院里突然来了一只小狗,哪儿也不去,后来小鹿收养了这只小狗,彼时她正处在紧张备婚中。
小鹿和我们讲起备婚过程中的冰山一角——请嘉宾和安排婚礼座位。
“比如你请了某个朋友,但人家不觉得关系到了这一步,当你很开心地邀请对方的时候,可能在对方看来就是三个字‘给我钱’。有些朋友你不邀请,对方可能觉得你们关系很好,也许会问‘你为什么不邀请我,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再比如安排婚礼座位,谁跟谁不能坐在一起,谁跟谁要离远点,都好费脑细胞……办婚礼的人永远是被责怪的那个人,完全处在道德洼地。”
小鹿备婚紧张感来自于婚礼是一锤子买卖,演出出现了问题可以在下次弥补,但婚礼没办法弥补,“我至少跟‘他’不会再办一次了吧,对吧!”她笑着说。
所以小鹿总想着在婚礼上尽善尽美。她本想在婚礼上讲一段脱口秀,但被托马斯连忙劝阻:你的工作就是搞笑,你对自己的段子要求又那么高,如果有一个梗凉了,你对这个婚礼所有的印象就是凉了,往后余生想起这一天就是凉了。
小鹿觉得托马斯所说并不无道理,于是将“讲脱口秀”改成了“跳舞”,而小鹿是个完全不擅长跳舞的人。
直到婚礼前,小鹿都还在记舞蹈动作,后来舞蹈老师对她说,如果实在想不起来就摆一个霸气夸张的pose不要动,反正你是C位。
压力叠加,还要照顾刚刚收养的狗狗,小鹿从偶尔崩溃变成了经常崩溃,托马斯也难以松弛起来,以往都会在睡前聊天的两人在某天突然沉默不语,小鹿望着天花板想:这就是我的往后余生吗?呵,婚姻!
婚礼前一天,小鹿要组织所有宾客乘坐大巴前往婚礼地点,后来小鹿爸爸告诉她,“感觉你整个人像缩了水,黑漆漆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北京连续多天的阴雨天气在小鹿婚礼那天突然放晴,周奇墨给小鹿发微信说,“鹿仔,天气好好啊,今天一定是特别完美的一天。”那一刻小鹿感到自己的努力都有了结果,只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读誓词环节,托马斯将最感人的那一页掀了过去没有读,“我只能说他是喜剧圣体,他真的是很好笑的一个人。”讲到这里,小鹿摊手又加了一个搞怪的白眼。
采访小鹿的时候,是她这一年工作最忙的节点,她说自己正处在一个透支状态中。可只要想到不用再办婚礼,小鹿会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我再也不用经历那些崩溃了!”
“结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小鹿面对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后来讲出了三个字——确定感。
“我们现在没有买房子,但是回到那个空间,我就感觉到那是我的家,他人在那儿,你就很安心,你会清楚地知道他会一直在那儿。”在众人沉浸在温馨氛围之中时,她又补充道:当然,婚姻对我来说也意味着无限的素材,哈哈哈!
许久以前,小鹿曾认真思考过婚姻的意义,她和万千女性一样试图寻找到一个答案,但她后来发现婚姻没有答案,“结婚”这件事也不能像对待项目一样理性思考,只有绝对的感性和冲动才可以真正走进婚姻。
小鹿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些人生课题思考之中,在她看来,她算是意识觉醒很早的人。
脱掉西装
小鹿有一个哥哥,哥哥很叛逆,用小鹿的话说他们家属于大号废了开始练小号。小鹿很小就懂得要为父母争口气,具体体现在听话懂事、学习不让父母操心。
2009年,小鹿被西南石油大学法律专业录取,当时她目标明确,想要成为一名律师。
成为大学生之后,小鹿开启了向内自我探索的旅程,她经常捧着一本讲人要如何认知自我走向成功的书,然后陷入沉思——我到底要干什么呢?后来小鹿萌生了想要创业的心思,我们想要得知她的创业内容,她告诉我们:大概是想自己创业卖饼,哈哈哈!
在被创业搭子抛弃后,小鹿发现还是得好好念书,紧接着她骨子里的好学生DNA开始起作用,以高分考上西南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并顺利通过了司法考试。但临近毕业,小鹿意识到自己本质上是个“反严肃”的人,律师这样的严肃工作似乎不适合她,机缘巧合她接触到单口喜剧,被这种模式震惊了。
“我当时就觉得人竟然可以在这么狭小的空间,乱七八糟说一堆话,还可以台下人的掌声笑声和认同,这太让我惊讶了!更让我惊讶的是这竟然是个事儿,是有专门的人在组织的事儿,我觉得太好了,我永远都不想当所谓的大人,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同类!”
就这样,小鹿开始兼职做喜剧演员,再后来登上了《奇葩说》。
父母以为小鹿是靠这些节目练口才,一再劝说,“你练一练就算了,律师这个本职工作还是不能丢。”但小鹿看了看身边的同学,大多是从政法院校毕业,然后从事律师或者相关行业,她对自己说:人也许不一定非要这样的。很多人都说最初的梦想一定要到达,我觉得不要,最初的梦想仅限于我们当时的认知。
小鹿决定全职做喜剧演员,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父母的时候,她发现父母竟然意外的冷静与理智。
在此之前,小鹿总是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登场,那是她给自己设计的形象,她希望自己穿着严肃但讲一些荒谬又好笑的话。从某个方面来看,小鹿的自我设定是对的,她留给观众很强的记忆点,但这两年她发现观众在改变,更喜欢没有攻击性的喜剧演员,她担心自己再穿着西装登台会吓到观众,于是脱掉了西装,抛弃了油头,换上了自己私下的衣服,留着轻松洋气的短发。
“我不希望给观众带去紧张感从而影响发挥,但以后我可能还会重新穿上西装,不过不会穿之前的西装了,要穿就穿更好看的,原来确实是有些许微商(笑)。”
小鹿很喜欢王建国在节目第一期所讲的段子,“不喜欢不调皮的人”。她对自己的要求是认真做事但不能严肃地做事。她说,要做就做一个很新的大人!
从小孩到小鹿
采访过程中,小鹿哭了两次。一次是聊起她现阶段努力工作挣钱,是为了带着父母走遍世界看一看。
“我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那么大,看的那么少,真是很不划算。我妈妈的腿脚没有那么好,他们自己出行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我即将开启的巡演就想着要多去一些城市、一些国家,这样就可以带着我爸妈去看看。”
小鹿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很快她又安慰被吓到的大家:没事我这个人就是很容易哭,情绪过于丰沛,我的眼泪不值钱,你们不要有顾虑。
小鹿与父母在婚礼上
小鹿第二次落泪是提到这段时间父母在催她生孩子,但她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特别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事业很有可能因为一个孩子的到来而搁置的时候。
“我觉得女孩子当妈妈这件事成本太大了,我一想到这一点就会很沮丧,如果我当妈妈,也许会拖累我在事业上的发展,绝对不可能按照现在的状态轻松自由地去做一些事。所以我很纠结,我觉得我还没有到为了一个人牺牲让渡我自己的阶段。”
但小鹿面对父母的催生并不反感,她说“父母催我生孩子,是因为他们有我,他们打心底觉得开心”,这句话再次击中小鹿,她再次哭起来。在我们递给她纸巾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刚做的美甲,很快从情绪中跳脱出来:诶,我的美甲还真的挺好看的。大家听后笑作一团。
小鹿这一面在节目中也有呈现,在王越被淘汰之后她身为好友讲起王越这一路有多么不易,讲着讲着忍不住落泪。这是小鹿性格中极其感性的一面,一个非常容易共情别人从而降低自我感受的人。
小鹿与王越
小鹿这段时间在研究的段子主题是“学着如何爱自己”,她说这个主题太难了,因为她不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她觉得自己的不配得感有点强,还有些讨好型人格。
小鹿经常忘记吃饭,饿着肚子去讲开放麦是常事,回到家后看到家里有什么吃的就随便垫巴一口,那便是她一天中唯一的饱餐。她最常点的外卖是三明治,哪怕去外地讲开放麦,她还是点三明治,快速吃完继续工作。有时候同事会纳闷,问小鹿为什么不点一些当地美食犒劳一下自己。
采访前两天,小鹿和朋友在家里吃饭,她发现自己是个对朋友很好的人,总会点上一桌好吃的来招待,但她很少这样对自己,那一刻她哭起来。
“舞台上的悍妇,生活中的怂货”,这是小鹿的自我评价。从小到大她都是避免冲突的人,不希望对方讨厌自己,最近这几年她慢慢意识到自己需要拥有被讨厌的勇气,“因为你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讨厌你,那就尽量不让自己讨厌自己。”小鹿说。
小鹿向内探索的时刻随着年纪增长变得越来越多,有些结果她想要去改变,有些结果她坦然接受。
内耗和焦虑是她坦然接受的那一部分。她发现喜剧演员只有内耗才能创作出好内容来,喜剧的本质的确是悲剧。小鹿觉得自己像《头脑特工队》里的焦焦,她在电影院看到焦焦焦虑到宕机的那一幕哭笑不得,“那就是我,妈妈!我上电影了!”
小鹿总觉得喜剧演员的伴侣很不容易,既要成为素材来源,又要面对喜剧演员起伏不定的情绪,但在认识了托马斯之后,小鹿的内耗与焦虑有了一个出口。
托马斯是松弛感很强的人,小鹿说托马斯像平静的大海,很难掀起波浪,她的情绪一旦爆发出火星,在托马斯面前就会像火苗落入大海。
这样的瞬间经常发生在小鹿和托马斯之间。当天采访结束后,小鹿还要赶回家和节目组开会,彼时已临近晚上12点。小鹿着急忙慌地走出开放麦,看到前来接她回家的托马斯正在优哉游哉地一边喝酒一边等小鹿收工(开放麦外面是一个小酒馆)。小鹿看到这副场景后哭笑不得,对我们说:“我一出来看见人家正在摇着酒杯!”话音刚落,托马斯露出非常无忧的笑容跟我们打起招呼。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嘻嘻哈哈地回家。
小鹿与托马斯
在很漫长的岁月里,一个女孩子从小孩成长为小鹿。她会懊恼、会自省、会因为改变而欢呼、也会拥抱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她就这样慢慢长大,变成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小小的身躯却有着巨大的能量。
女喜剧演员
今年,小鹿无疑是被寄予厚望的女喜剧演员,很多人喜欢她在节目里走得再长一些,输出更多精彩的段子。
再一次登上节目,小鹿的感受和以前不同。她有些庆幸又有些感动,当看到有那么多的女喜剧演员站在舞台上拿起话筒,她说:我真的太开心了。
“我觉得山河、颜怡颜悦、步惊云、三弟、王越、漆漆、香玉、小海……她们都是从自己很本真的生活挖掘段子给大家看。当越来越多优秀的女喜剧演员被大家看到,用喜剧的形式讲我们的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看法,我真的很开心,我觉得这个力量很强大。”
今年三月份,小鹿、颜怡颜悦、鸟鸟等女喜剧演员做了一档播客叫《小fool人》,播客是全女阵容,连播客的头像都是温暖的粉色调。
小鹿说让她们想要“做些什么”的原因之一,是去年电影《芭比》的上映。看《芭比》时,小鹿难免分身起来,身为观众,她看得开心,身为创作者,她看得绝望,她在想“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做不出这样的内容了?我也好想试一试啊!”
这种想要“做些什么”的想法存在于许多女喜剧演员心中,大家似乎有同一个疑问:我要如何做,才能让女性的想法被更多人看到?
于是有了播客《小fool人》。这只是起点,小鹿和那些优秀的女喜剧演员还在勾画更大的版图,比如创作喜剧短剧、综艺、电影……“我知道,我们在一起就会产生更有力量的表达!”
颜怡颜悦、步惊云在小鹿的婚礼
现阶段的小鹿是最忙碌的,她要准备即将开始的巡演《我的中女时代》,要不断创作出新段子。
小鹿似乎依旧像以前那样不竭余力。现阶段有任何情绪发生,她会先想着要不要写进段子,观众的反馈会直接影响到她那一天的情绪。但小鹿说,她感谢喜剧。
“喜剧对我人生的影响是教会我去抽离,因为我们永远有一个后台去观察一切。很多人是没有第二层意识的,全情投入在某一件事中。喜剧演员则可以观察自己、评判自己、分析自己。”
在经历了思考、流泪、观点输出之后,小鹿明显有些疲惫了。我们问她觉得累吗?辛苦吗?她说:这一路所发生的都是我该承受的。现阶段真的非常非常累,但,我能扛得住!
从刚毕业的学生到律师、到穿着西装侃侃而谈的辩手、到单口喜剧演员、到脱下西装的单口喜剧演员……我们很难分辨出目前舞台上的小鹿是第几个版本的她。但经过聊天后,可以很肯定的是,手拿麦克风的小鹿永远有更新的版本。
下一版本的小鹿,由她自己继续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