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罐艺术节,和谭卓喝下午茶
阴雨时不时侵袭,裹着闷热的湿气在城市蒸腾,黄浦江旁一座由废弃油罐工厂改造的艺术中心二层空间内,没开空调,谭卓在这里进行一组杂志拍摄。
大多数时间她站在自己创作的“漂亮大盒子”里,这是一个由16块透明钢化玻璃搭成的艺术装置,封闭空间内理应更难耐,但谭卓尤为不怕热,她熟练地调整姿势,眼神流转,精致面容如一。
拍摄间隙她会换上自己带过来的软毛拖鞋,朋友来探望,她第一时间前去招呼:“孙老师你来了,辛苦辛苦,快给孙老师拿瓶水。”,外景拍摄时雨下大了,大家都往回跑,伞太少了,上楼梯时她像个热心姐姐,用一种操心的语气说:“你们没有伞先上去”。
闪光灯外,谭卓逐渐活泛起来,印象中出道初就出演娄烨电影女主角、在《我不是药神》中用二十秒的钢管舞镜头惊艳众人、《延禧攻略》里凭借高贵妃一角屡次登上热搜的演员光环散去。她沉醉于艺术这件她必须做的事情上,每一句解读都是精雕细琢的。(
谭卓本人不被任何东西框住,她跳脱于一切重复的预设中,久居樊笼外,她就是自然本身。
在她身上,你会发现,提前做预设是一件不明智甚至显得有些愚蠢的事情。
一
“艺术是必须做的事情”
做装置艺术对谭卓来说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下午茶》这件作品就是她的“漂亮大玩具”,“有的人喜欢玩乐高,有的人喜欢玩游戏,我就选择的是一个比较烧钱的玩具”。她用手势比划,眼里溢满热爱。
起初她设想的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意味着需要更多的玻璃材料,需要更多的钱,布展前还突发状况,有两块玻璃无法安装,谭卓立马下决定,联系了苏州一家玻璃工厂,单独开炉并赶制两块现成的钢化玻璃,凌晨时分才终于到达上海并成功组装完成。
过程不易甚至险些功亏一篑,谭卓还是沉迷于装置带来的无限可能性。材料的选择让她得以自由地跳跃在理性与感性的天平上,在架构作品的同时接触更多学科的知识。
展览布置现场
曾经她还做过一个装置《无限可能的Baguette》,一个白色包包里飞出火箭,“它可以今天飞出火箭,明天它还可以飞出其他的东西,它有无限的可能。”她这样形容自己的作品。
而这次的作品《下午茶》,它由光的设计、声音设计、视频影像的设计组成,直观上就像一个特别漂亮的盒子,可以想象为一个甜品店,里面还有一张餐台和餐具,主体则是十台电视机,放映的是谭卓饰演的神秘女郎沉默又细致的表演片段,不间断在房间里回响的则是谭卓精心挑选的从2014年至今的新闻大事件。
展览现场
谭卓想要通过这件作品探讨更为深刻的话题,而她希望能用一种更为轻松日常的方式让大家关注公共生活,因为这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她精心设计每一环节,为促成观众的“在场”,让艺术贴近生活:“透明日光灯下显示这些事件是常态的、影像中神秘女郎的造型也是为了吸引大家注目、新闻公放而不是设置耳机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公开的,不是个人主动的选择...”。
创作想法则来自于哲学,她热爱这门学科,还在北大系统地学习《西方哲学史》,疫情常态化之后,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在快速地变化,古老传承消失,新兴事物出现,谭卓认为;“只要你还活着,就必须往前走,就算你是惶恐的,是懒惰的,但也需要去关注全人类的命运。”
展览现场
谭卓在装置中探索艺术更宽的边界,而艺术这件事,是她从小时候就喜欢的,她把现在深入艺术领域看作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尽管不轻松,但是因为热爱,她甘之如饴。
而她多次重复到自己其实是一个比较懒的人:“我的梦想一个是不劳而获,一个是长生不老,很多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干。”同时她又说:“但是一个人不绝对是自己,活着的意义也不是支持自己,还要照顾家人,保证他们的生活,要赚钱还希望自己有好的创作。”
方方面面让她始终呈现一种积极创作、产出的状态。中国当代最受国际瞩目的影像艺术家杨福东是谭卓的好友,他始终忘不了2015年末初次与她在三里屯一家咖啡馆见面的印象,“素颜,带着口罩,大大的眼睛,简单又平静。”他们聊到之后一个为期两月的艺术电影,预算并不高,但是让杨福东惊讶的是,她第一反应就是“好呀,参加。”,没有任何犹豫。
展览现场
现在她的创作依然让杨福东赞叹不已;“她做的是很标准的影像装置,所有布展的东西都有自己成熟的思考,细节也都很讲究,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点就是,这个展的展期只有四五天,但她还是愿意花人力物力去做。”他评价谭卓一直是充满激情的:“整个人就感觉一直在向前冲。”。
这种“冲劲”某种意义上是理想主义的,她希望大家在观展后能够行动起来,欣慰于每个人能把自己的经验投射在其中,“无关乎种族或国籍,在疫情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下,需要去关注全人类的命运。”谭卓再次强调。
二
“极变态的完美主义”
而谭卓最为大众熟知的则是演员身份,尽管她一度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演员。
2009年谭卓正式出道,此前她是一位主持人,大学里学的是播音主持专业,但日复一日在电视台“输出太多,输入太少”,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厌倦,而得知演员的身份可以到处拍戏到处旅游后,她很“顺利”地就成为了一名演员。
出道初她就出演娄烨导演《春风沉醉的夜晚》,海报里她作为女主望向远方,眼角眉梢满是忧愁和迷茫,凭借这部作品,谭卓入围第62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女演员,非科班背景下,这样的成就不可不谓让人艳羡。
后来她又出演多部文艺片,是当之无愧的“文艺女神”,涉足商业片和电视剧也都有不错的评分和知名度,于正古装剧《延禧攻略》中嚣张跋扈的高贵妃更是让她演爽了也演红了,最近她也刚刚杀青一部和郭京飞主演的现代剧。
十二年来,她留下了众多脍炙人心的角色。观众心里,她属于好演员的范畴,在业内,她也受到高度认可,近期她就担任2021年金鸡电影创投大会评委,和曹保平、姚晨、饶晓志等知名影人一起评审新人电影项目,发现中国电影未来。
在多次采访中,她提到自己是“极变态的完美主义”,“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不论是演艺作品还是自己的艺术作品,她都在践行这句话。
《我不是药神》里她为一个20秒的镜头苦练钢管舞一个月,“肉疼,就觉得太疼了”,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还保留着电影里单身妈妈思慧的倔强与云淡风轻,后来她因此永久性脚踝软骨碎裂,本来之前拍戏尾椎受伤,当时更是不能长时间站着,同组的章宇说她:“为了二十秒的戏,落了一辈子的伤。”
殿堂级话剧《如梦之梦》中她饰演芳华绝代的年轻名妓顾香兰,在天寒地冻的北京冬天日复一日排练,常常忘记日与夜,与金士杰老师对戏还差点出不了戏,:“我觉得我没法跟他走,我心里还是爱着王德宝,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戏演不下去了,脸上全是泪。”
还有《暴烈无声》中抱着小羊满面尘土的农妇、《追凶者也》里风骚的夜总会小姐、与杨福东合作的艺术电影《明日早朝》中冷艳的宋代皇后......这些有血有肉的角色让现在的谭卓无法挑出一两个最有意义的,“因为这些都是一步步累积到现在,没有彼此之分,每一次创作都是非常认真的。”
在艺术创作这条路上,她显得尤为认真,计划之后每年至少拿出一件作品,这是她从电影制作中得到的经验,电影有资本限制,有规定的制作周期,这某种程度上是压力也是动力,而她更在乎自己的态度。“你要做这件事,就得拿出态度,表示自己认真地在做”,谭卓斩钉截铁地回复。
她之前在社交平台特别推荐过托马斯·曼的《死于威尼斯》,其中主角提到:“艺术家善于将严于律己与放荡不羁的两种秉性融为一体。”
很显然,这就是谭卓根深蒂固的秉性。
三
远远看过去最好看的那棵树
涉足艺术领域,不是谭卓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她一直在慢慢靠近这个领域,之前在三里屯开过服装店,还亲手为摇滚歌手朋友设计高定礼服、看展策展结识艺术家、直到自己开始创作并办展,她的脚步也越来越坚定。
演员和艺术家这两种身份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只有先来后到之分。“之前没想过做演员,也没有对于行业的热情,之后才慢慢爱上诠释角色的乐趣,而如果当时选择的是做艺术家,可能就更早的走上职业艺术家的道路了。”谭卓解释。
她自在地游走于各个身份间,“我不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有界限的,尤其是东方哲学的指引下,我觉得一切都是相逢和借鉴,任何一方面的呈现都来自于多元的土壤。”
这种想法根源于她的家庭环境,从小家长不会给她太多世俗的压力和具象的规定,尤其是妈妈,不会要求自己一定要成为谁,“所以都顺着感觉想做什么就去做,这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在身上发生。”
人常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而谭卓不为自己设置藩篱,她始终警惕自己是否在樊笼里,同时鲜明地拒绝别人对她重复的预设和条条框框的限制。
之前谭卓饰演的大多为文艺片中比较“惨”的角色,很多导演在选择时会先入为主地联想到她以前的角色,而于正选择她去饰演高贵妃这一嚣张跋扈的角色,这让谭卓挺意外的,“他能看到你身上的另一种可能性,还是非常敏锐的。”她在之后也很好的接住了这一角色,并把自己的戏路走宽了。
《我不是药神》火了,剧中的每个演员都红了,她在采访中还是说:“所有预设和局限,都是你们给的,我从来没给自己定位、标签和设局限。”
她还在一次采访中戏谑地说:“东北已经容不下我这条巨龙了”,粉丝因此叫她巨龙、龙龙、奶龙、奶龙崽崽...她也欣然接受这些昵称。
也或许是东北人基因作祟,看似高冷的她其实一个非常直爽率真的人,结识了相当多的同类人。
布展及开幕导览时常常有人一茬一茬地过来看她、赖声川导演夫妇还在第一天开展结束后专门和她出去吃饭、微博上工作室常常一百张一百张送各大导演如陈正道、贾樟柯的电影票、开展五天前是谭卓的生日,据经纪人介绍,那天在北京组织了一场Party,足足有两百多人参加。
人群熙熙攘攘,她永远是远远看过去最好看的那棵树,在做演员的那支树杈上开出了很美的花,艺术这条枝也长得很高,这些分叉都是她,这棵树就是谭卓。
四
“输出要是绿色环保的”
谭卓在《下午茶》这件作品中坦诚地打开时间赋予自己的成长经历,也正是这段经历让她的生命变得轻盈。
一次游泳时她突然失去呼吸,周围却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她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坠入水底,就好像被世界抛弃了。
所幸最后被教练救起,但她却因此抑郁,穿衣服一度喜欢黑色,觉得只有黑色能代表自己,反应则更多是病理上的抑郁反应,如恐水、幽闭恐惧...而恰好溺水事故发生一年后她拍摄了装置中放映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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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影片的色调本来是偏沉重的,但是奇妙的是,拍摄完后谭卓却觉得自己卸掉了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壳,就像是昆虫到了要蜕变的季节:“翅膀一挣一张开,整个人就从那个壳里出来了,一下子变得轻盈和柔软。”
但对抗抑郁是一场持久战,谭卓曾经老是胃疼和失眠,医生开了药但没有效果,于是她就停了,“我不想成为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后来她听经纪人说有明星想睡就能睡,于是就拿这种能力来鞭策自己,信服很多年并洗脑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虽然后来得知是假的但她已经自我洗脑成功,失眠已经很少干扰她。
谭卓信奉属于自己的一套生活真谛,在意健康的作息和偶尔能晒一晒太阳的小确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逐渐接纳这种东方的阴阳智慧,心态上也更乐观积极。她开玩笑说;“现在愁的是经纪人,她会天天追在我后面要求涂防晒。”。
她认为在这个时代不能一直做一个被保护的人,在意人与人之间是否能够真诚的交流以及自我表达是否真诚,在对话结尾,她提出一个有意思的比喻。
“我希望能贡献出真实的输出,这种输出应该是绿色环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