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卿卿
我同桌是大明星。
我是个患有失语症的哑巴。
我们的交流只能通过手写字，写在一个笔记本上。
那个笔记本消失在高考结束的那天。
我们分离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
九年过去。
我再看到那个笔记本时，每一页的右下角，都写着一句「我喜欢你」。
那是他的字迹。
1
时隔九年，我没想过再见到卫珩。
明星盛典活动附近，司机为了接一个加价很高的乘客，强行将我赶下了车。
同一时间，卫珩的车停在了两米远处。
四面八方的粉丝狂奔过来，轻易将我卷了进去。
趔趄倒地之际。
腰突然被握住，腿弯接着一曲。
我被人抱了起来。
反应过来时，卫珩已经将我放下，指着某个方向：「粉丝们都去那边等我，注意安全。」
简单的口罩帽子装扮，远比视频里有冲击力。
我反射性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顿住脚步，语气冷淡：「怎么？还记得我？」
我想说谢谢。
拿出手机打字的功夫，乔琰跑了过来：
「珩哥，这是你粉丝吗？
「……啊？哑巴也追星吗？」
卫珩起步往前走，声音落在了寒风里：「不是粉丝。」
2
辗转回到宿舍后，我打开了微博。
卫珩的热搜占了十几个，位居榜首的是「卫珩为什么突然走红毯了？」
其实我也好奇。
他出道十一年，从明星少年到百亿票房影帝，从来没有走过一次红毯。
粉丝们狂欢，已经把明星盛典直播间挤崩了两次。
我第三次点进去时，卫珩恰好压轴出场。
他一身新中式，手持新剧《君子如珩》的扇子。
我恍了恍神。
《君子如珩》的原著小说是我写的。
高中时代，我和卫珩做了两年的同桌。
阳光倾泻过少年的发丝，落到我写的小说大纲上。
他懒洋洋地靠在窗台：「好好写啊，写个天下第一帅的男主角，以后我去演。」
我拿出笔记本，写字回复他：「你真自恋。」
他视若无睹：「就这样决定了，你写，我演。」
……
直播间的欢呼声拉回了我的思绪。
卫珩已经走完红毯，进了访谈环节。
主持人问他：「《君子如珩》是一个虐身虐心的悲剧故事啊，请问卫珩老师接这部戏的契机是什么？」
卫珩拿起话筒，停顿了几秒才道：「因为剧本台词的文风，很像一位故人。」
「故人？是和卫珩老师有故事的人？」
卫珩轻一点头，显然不想继续回答。
一道甜甜的声音适时地闯进了直播间：「珩哥！」
镜头一转，是演员乔琰正提着裙子小步跑过来。
她刚走完红毯，是《君子如珩》的女主扮演者。
弹幕随即变了风向：
【剧还没开拍，这冷男甜妹已经把我吊成翘嘴了！】
【我好像知道卫珩为什么突然走红毯了！】
……
卫珩和乔琰的恋爱绯闻已经传了一阵子了。
他们两个参演过同一部电影，路透花絮里，乔琰总是不经意地看向卫珩，在他面前，她总是撒娇卖萌。
后来有粉丝发现，乔琰在五年前就关注了卫珩，甚至点赞过他所有的微博。
这一次二搭，主持人问她什么感受。
她偷偷瞄了一眼卫珩，笑眼弯弯：「当然是开心啊，如果可以，还想要三搭四搭……」
……
果然，「卫珩为什么突然走红毯了」的话题下，有了高赞热评：「因为可以和乔琰坐一起呀。」
我怔了许久，也轻轻点了个赞。
3
《君子如珩》开拍第一天，「卫珩失控打人」的热搜突然爆了。
我点开了粉丝群里的视频。
拍戏现场，卫珩身着红色里衣趴在地上，身旁的太子一脚踩在他的手背，要求他脱去衣服，去吻他的脚。
这是《君子如珩》里的情节。
男主在敌国为质子时期，曾被龙阳之好的敌国太子养作小倌儿，玩弄折辱了整整两年。
卫珩从趴下去的那一刻，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大家只以为那是他演出来的。
直到对手演员开始上手，卫珩猛地起身，双眼绷得发红，疯了般将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导演一看不是剧本内容，才让其他人去阻止。
混乱结束的时候，卫珩全身抽搐着，被抬上了救护车。
我直冲向医院。
到达医院附近时，卫珩工作室发布了声明，表示卫珩是因为入戏太深误打对手演员，已经道歉赔偿。
我松了口气，坐在灯红酒绿的街头，掌心的冷汗依然在不断地往外冒。
旁边的广告牌上滚动着卫珩的代言视频，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却在几分钟后，看到了真正的卫珩。
他一步一步走近，看起来安然无恙。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我想起那天他问我的话：「怎么？还记得我吗？」
我想就算真的隔了一世，我也很难不记得他。
「在做什么？」
他靠在广告牌上，轻声问。
我拿出手机输了几个字：「你怎么样？」
递给他看时，他恰好也拿出手机，来电显示「乔琰」。
我收回手，才发现自己此刻，有些失态。
隔着屏幕看他，才是我们的正常距离。
我重新输入：「在等人。」
「等谁？」
「你不认识。」
他似是轻笑了声：「也对，我怎么会认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竟有了种情景再现的错觉。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醒来时身在家里的客房。
我穿着女仆装，胸前的扣子大肆地敞开着，整个人被紧紧绑在床头。
片段的记忆直冲脑海……
昨晚……昨晚我很难受，很空虚。
养父进来后，我像是找到了救星般扑上去，想贴着他，甚至想……亲他。
养父转身去开门，门却被锁了。
不耐烦之下，他将我绑了起来。
再然后，我不知道是睡了过去，还是晕了过去。
……
养父被我的挣扎声吵醒，不耐烦极了：「感谢我吧，不然你的第一次就没了。」
我惊魂未定地看他，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但我患有失语症，根本说不出话。
养父轻笑了声：「你以为你养母为什么要收养你？还不是为了让你勾引我。」
我的养母。
她看到我被绑在床头时气得咬牙切齿：「没用的东西！」
我想起了昨晚她特意递给我的一杯水，只觉得后背发凉。
我拿出纸笔，写字问她：「是你设计的？」
「什么笑话！我设计我老公睡我的女儿？！」
「那昨晚的水是怎么回事？」
「我拿错了，我本来是要给自己喝的！」
编得没有任何漏洞，我连质疑的余地都没有。
但是很快，我偷听到了他们夫妻俩吵架。
那一刻我才知道，养父喜欢男孩子。
准确地说，是喜欢刚成年的男孩子。
养母哭得撕心裂肺：「你这是病！你得治！」
养父十分不耐烦：「谁还没点爱好了？你别管得太宽！」
「你试着对长卿做点什么行不行？只是试着去做一做，说不定你就开始喜欢女孩子了呢？你试一下行不行？」
……
我明白了。
养母收养我，只是因为我好拿捏，可以作为治疗她老公特殊癖好的引子。
那晚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遇见了一块展示卫珩代言的广告牌。
我停下脚步，专注地看他。
看着看着，牌中人突然出现在了身边。
卫珩站在一侧，刚好挡住了肆虐的冷风。
「广告牌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直接看我。」
他笑得勉强，脸颊处有一块淤青。
我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像是在做梦。
见我没动作，他又向前一步：「前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没有礼物吗？」
我迟疑地用手语回复：「忘了。」
他低了低头：「长卿，以后我们……」
以后，我们。
在我心里从来不是能联系在一起的词。
尤其是经过昨晚之后，我只想要逃。
逃得远远的。
所以我打断了他：「同桌一场，祝你前程似锦，星途璀璨。」
我转身就走。
甚至忘了，他应该看不懂我的手语。
可几秒钟后，他在身后喊了一声：「好，借你吉言。」
……
那一次是我转身离开。
这一次，是他转身离开。
4
手机震动，是《君子如珩》的编剧阿金发来了消息。
项目启动后，阿金为了改编得更贴合原著，所以经常会联系我。
她给我发了一大段剧情解析，表示想再抠一遍他的戏份细节。
看到「卫珩」两个字，我主动问她：【我看卫珩病了，拍摄正常进行吗？】
她秒回：【正常的，听剧组人员说他就是情绪太激动了。】
我这才彻底放心。
【我跟你讲，乔琰都急哭了！他们两个像是真的！】
我愣了愣神。
嗯，确实挺般配的。
真心话。
阿金还在自顾自地输出：【你是在什么精神状态下写的《君子如珩》？主角都死光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能一睹你的真容？可好奇死我了！】
我回过神来，只拣了一个问题回复：【就很平常的精神状态。】
……
其实这篇小说不算是我想出来的故事。
我从小就经常做一个连续的梦，梦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作为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和一位王爷历尽坎坷，看着王朝衰落又兴起，英雄盖世却迟暮。
可我每次醒来，都不记得那个王爷的模样。
后来一时兴起，我就把梦里的故事写下来，没想到成了我最火的一篇小说。
5
大学毕业后，我都是一边写小说，一边做一些特殊教育学校的公益活动。
这次来到他在的城市，只是为了代课。
学校看起来建设得不错，各类设施都比以往见过的要完善。
听负责人说，那是因为有大善人一直向学校捐款。
捐款墙上，位居前列的两个人我竟然都认识。
一个是卫珩，另一个是我曾经养家的儿子，周泽。
负责人说周泽经常来陪孩子们玩，卫珩没有来过，但捐的钱一直是最多的。
我不禁感慨，这世界真小。
进学校的第一件事，竟是要我陪一位断臂儿童去《君子如珩》剧组串戏。
怎么推脱都推脱不掉。
我干脆认了，就当是去脱敏了。
拍戏现场，卫珩似乎不在状态，一个片段重拍了十几遍。
最后导演松了口：「先让断臂儿童演吧！」
我等在一旁，乔琰经过时认出了我：
「你不是那个哑巴吗？」
「你是珩哥的私生粉吧？都追到剧组来了啊！」
「场务！请她出去！别什么歪瓜裂枣都让进！」
我试图解释，手机被她一手甩到了地上。
我弯腰时，卫珩已经捡了起来。
「珩哥……你看又是她！」
「有什么问题吗？」
他气场强大，声色都有些冷。
「这种粉丝我见多了，我来处理就好。」
「为什么你来处理？」
乔琰看他一眼，变得吞吐：「她就是一个哑巴，给不了你任何粉丝的情绪价值，她……」
「你很高贵吗？嘴巴这么臭，上厕所不洗手吗？」
「我……」
「你什么你，戏这么多，建议你去监视器面前演。」
乔琰狠狠瞪了我一眼，抹着眼泪跑向了自己的房车。
我还没反应过来，卫珩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紧急输入了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毕竟你是大作家十九，我们拍的是你写的小说。」
我惊讶地抬起头。
十九是我的笔名，我从来没有以十九的身份露过面。
他怎么会知道是我？
他目光平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我突然想起来，他在红毯直播时说过，《君子如珩》的剧本台词文风，像一位故人。
原来，故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