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50年文艺常青树,武侠莫过于金庸古龙、科幻迷有倪匡、爱情小说当属琼瑶。
从畅销的浪漫爱情小说,到全民万人空巷坐守在电视机前的“爆款剧”、脍炙人口的流行曲,以及每次出演必爆红的“琼女郎”。
曾几何时,琼瑶的影响力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符号。
随着时代变迁,网络社交媒体的发展,2010年前后开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琼瑶个人背景及其作品,被当时的年轻人所“拔草”,认为其三观不正、情节浮夸。
由此延伸出许多的表情包、短视频,乃至出现了“反琼瑶文化”,诞生了许多“反琼瑶”衍生网络小说,为其笔下的反派人物“平反”。
而在2018年首播,因演技差、逻辑崩坏等被网友疯狂吐槽而翻红的《如懿传》,其实设定上也带有着当年“反琼瑶”的影子。
随着近年来女性主义的光谱逐渐扩展,琼瑶去世前,民间风评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动。
许多人认为琼瑶作品带有极其强烈的女性意识,甚至强于现在许多的打着“大女主”旗号的流行剧。
这种风评随着琼瑶戏剧化的翩然离世,开始进一步爆发,读者称其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
从梦幻般的爱情故事,到小三至上和恋爱脑娇妻,乃至今时今日的“大女主”,琼瑶风评在短短几十年间经历了多番跌宕起伏。
关于琼瑶作品早期对一代人的影响力这里不再赘述,相信华语文化圈生活过的人都有共同经历。
从《窗外》到《还珠格格》,琼瑶陪伴了从70后乃至00后跨越三个年龄层的童年。
童年滤镜在2010年左右开始被网络上“反琼瑶浪潮”瓦解击破。
“反琼瑶”最早的源头大约源自2007年翻拍《又见一帘幽梦》的口碑大跌。
《又见一帘幽梦》翻拍自琼瑶经典小说《一帘幽梦》,琼瑶当年曾在社交媒体上称此作为“最能体现自己唯美情意结”的作品,并进行大规模的海选女主角紫菱作为噱头,在开拍前就引起全国热话。
然而此剧仅仅开播四天,网上的批评就排山倒海而至,除了新人演技差,选角被认为与角色性格不符合,男女主角看起来不如老版有情绪拉扯外。
最突出的被批评的点,则在于电视剧中展现出,让当时网民认为“极其炸裂”的三观。
《又见一帘幽梦》讲述了汪家两个女儿的感情故事。
姐姐绿萍品学兼优,还是一位出色的芭蕾舞演员,是父母的骄傲。
妹妹紫菱学业不佳,怀抱一颗爱做梦的心,时常做出让父母忧心的举动。
两人同时爱上了世交之子楚濂,楚濂与绿萍年龄相近,两人被众人看好成金童玉女的一对,然而楚濂内心深处却是喜欢着众人眼中平凡少女紫菱。
绿萍芭蕾舞公演成功后,楚濂本想约绿萍把话说清楚,但由于自己心神不宁,导致二人中途出车祸,绿萍失去了一条腿。
楚濂出于责任,决定把对紫菱的爱深埋,并且迎娶绿萍。
心碎的紫菱则跟着大自己19岁的顶级富豪费云帆远嫁法国。
但紫菱和楚濂两人的感情难以抑制,绿萍无意中发现了两人欺瞒的真相,无法接受一切,开始进行报复,所有人平静的生活被打乱。
在姐姐各种恶意下,温柔善良的紫菱依然以爱和包容相对,最后绿萍被感化。
而紫菱在与楚濂和费云帆的感情纠葛中,也逐步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爱着的人是谁。
这个电视剧当年的网络风评却是除了反派汪绿萍外,其他“全员恶人”。
其中男主角费云帆、女主角汪紫菱、男配角楚濂以及出軌的汪父汪展鹏可以称得上是“四大恶人”。
绿萍本应是剧中反派人物,但网友们则认为她是一个貌美、人品好、学业强且事业心重,优雅又美丽的芭蕾女神。
可惜摊上了渣男渣妹二人组,不光被二人瞒在鼓里耍的团团转,还被渣男害得车祸断腿,毁掉半生。甚至于后期愤怒的权利都没有,反而被全家人各种指责。
比如男主角费云帆的台词:“你失去的是一条腿,但是紫菱失去了半条命跟爱情。”
以及妹妹紫菱一边说着不愿意去抢绿萍的爱人,一边却忘乎所以的和姐夫热吻。
一边已经与费云帆结成夫妻,还常年与楚濂保持着暧昧联系,甚至发Email写情书。
这些情书被绿萍收集并交给费云帆后,紫菱却把责任推到了绿萍身上,认为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恨我”。
并且表示自己很无辜,“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写了这么多”。
而楚濂因在剧中先后和姐妹告白,并且后期甚至有姐妹共夫的心。
说出“要是我自私点,把你们姐妹都要了”,而被冠上了“一代渣男”的头衔。
这些突破了伦理和道德底线台词,从以正面人物身份出现的男女主角中口中讲出。
遭到了网上一面倒的差评,紧接着带动了反琼瑶风潮。
当时反琼瑶一开始的大本营是在天涯论坛的娱乐八卦板块,最开始是有热帖图文吐槽《又见一帘幽梦》,后来逐步发展到吐槽《还珠格格》、《水云间》、《情深深雨蒙蒙》和《新月格格》等比较热度高的电视剧。
于是,“反琼瑶”小说应运而生了!
一开始流行的是比较单刀直入的反琼瑶,直接以琼瑶小说中的反派角色当主角去写,有些写得比较好,逻辑分明,条例清晰,反的合情合理,因为本身琼瑶小说以爱情作为主体,就没什么社会道德可言。
比如我们小时候看的《还珠格格》,里面的逻辑根本经不起推敲,你站在皇后的立场去看,她的反对意见其实是很合情合理的。
怎么就凭令妃几句话,就能突然多了个皇帝亲生骨肉的格格,还珠主角团闹得皇宫鸡飞狗跳,难道皇后不该管吗?
当年涌现出许多良莠不齐的反琼瑶作品,其中故事合情理,主角行事有逻辑,三观正的并不多,很多是“为了反琼瑶而反琼瑶,有些内容实在很粗糙,金手指开的不合情理,故意虐待原著主角,让原本的女主角遭遇性侵,毁容,毒打,拐卖,原本的男主变成残疾,甚至沦为瘾君子的作品很多,让人看得生理不适。
在反琼瑶最流行的时候,仅晋江文学城一家网络小说平台,2011年到2012年期间,就有人整理出170篇反琼瑶作品。
我大致看了几篇以文笔流畅,不无脑虐主角的“反琼瑶经典”,发现几个共通之处,要么主角是通晓剧情走向的现代人穿越,按照古代人的行为模式去扭转剧情;
要么是剧中人重生,在知晓剧情的前提下对原著主角进行报复。
一些网友留言,很喜欢看反琼瑶的原因,就是因为够爽。
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情感代宣泄,现在看来也有种变相的网络暴力和猎奇在里面。大家找到一个读者受众很大的、三观不正的作者,进行集体的口诛笔伐。
不难看到反琼瑶的浪潮中,最常出现的一词就是“三观不正”。
琼瑶作品主要被批判的三观不正在于:
1、过分强调爱情高于一切,凌驾在社会规则、道德之上。高于孝道、君权、友情等其他情感;
2、地位不正,小三、丫头、社会地位较为低下者作为主角,妖魔化原配、正妻,违背了当时的社会道德;
3、重视规则的人在琼瑶小说中往往以反面角色的形态出现。
分析一个作家及其主要作品,不可脱离于其所处的时代。
琼瑶作品诞生背景和时代意义,是在于旧有的封建社会规则被打破,自由恋爱、自由意志兴起。
此举带动了女性走出家庭走向职场,自由恋爱也取代了父母媒妁之言。
因而琼瑶小说即便是在古代背景下的《新月格格》、《还珠格格》也出现了对抗父母、家族,社会固有阶级的主角们。
而不难发现,随着反琼瑶浪潮的流行,这些曾经为自由对抗社会秩序的主角们也逐步不再吃香,逐步被“三观端正”的主角取代。
反琼瑶潮流过后的流量密码就是宫斗和宅斗,宫斗就不说了,鼻祖《金枝欲孽》后面跟着《甄嬛传》,《甄嬛传》在反琼瑶之前就圈内很流行了,所以不算是反琼瑶带出来的。
但是流潋紫另外一部小说改编电视剧《如懿传》,很明显就是打算借反琼瑶流量红一波的。
里面的主角是继后,大反派是令妃,最有意思的是,她还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给继后安排了一个叫容珮的大宫女,爱抽人巴掌,一看就是容嬷嬷。
除了宫斗文,另外一系列宅斗文,尤其是强调正妻,嫡出庶出那一套的,就是反琼瑶后才开始流行的。
其中最红的就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是晋江作者关心则乱2010年开始连载的古代言情小说,2012年出版实体书,2018年拍摄成电视剧《明兰传》。
其内容是讲述现代民事法庭书记姚依依穿越成盛府庶女明兰,遵循古代生活秩序,慢慢一步一步成为侯府当家主母。
从一个不受宠的小庶女,逆袭成古代上流社会顶端贵妇的故事。
其主角与琼瑶文学中的主角性格大相径庭,在古代秩序中步步惊心、谨遵秩序、不越雷池一步。
而此书中也出现了其他穿越女,但由于没有遵循秩序,哪怕贵为皇后依然不得善终。
《知否》是小说走红后改编成电视剧,创下收视率佳绩,大结局创下当年最高收视率。
2020年在第30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上斩获优秀电视剧及观众喜爱女演员两项奖项。
从而在各大网络平台,涌现出一系列以正妻、嫡庶为主流的文艺作品,2018年同年播出的《如懿传》中,嫡庶正副等社会阶级也被强调得尤为清晰。
回头望去,在2010年到2023年这十多年,是小说男女主角被要求三观正要求的最厉害的时代。
以前还能看到不同性格的男女主百花齐放,现在看不到了,一方面是政策会管,不允许写三观不正的,比如女主角绝对不能出现肉体NP(一女对多男)情节,另外一方面读者也会自发去管,甚至男女主是不是处男处女都要管,如果有其中一方不是处,读者都会认为他们不洁了。
我有时候在想,到底什么才算三观正,文艺作品中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又不是老师或者领袖,为什么非要三观正?
这十多年,也是琼瑶作品在网络上被口诛笔伐最厉害的十多年的反琼瑶时代。
琼瑶也逐渐淡出了文艺圈。
这种骂声在时间进入到2024年时,开始出现逐步平息的迹象。
最开始的源头,是《如懿传》以反面形象重新在网上爆火。2023年7月,B站一位游戏博主,随手发布了一个影片,吐槽《如懿传》双标,遭到了《如懿传》粉丝的群而攻之,进而愤怒开始逐集点评该电视剧,引起了网络共鸣。
至今合集已经发布了130多条影片。由此也开始了继反琼瑶浪潮后,大规模的反《如懿传》风潮。
《如懿传》的反对者们认为女主角如懿虚伪,双标:自我以下等级分明,自我以上人人平等。是封建制度下的伥鬼,认为宫女出身,妄图向上爬的炩妃手段低贱。
这一段新网络思潮倘若展开来写,应该可以独立成文,这里主要想提及由反《如懿传》重新被网民们“平反”的琼瑶作品。
在网民们对《如懿传》口诛笔伐的同时,惊奇的发现了同样写乾隆继后断发,琼瑶作品展现了,符合今时今日三观的另一面——女性主义和反抗父权。
《如懿传》中皇后断发,是因为她与青梅竹马的少年郎感情变质,最终相看两厌,因为爱情和男人心灰意冷。而《还珠格格》第三部中的皇后断发,则是因为皇后看破了皇帝后宫秩序的本质。
她断发的原因是不再愿意服从,不再愿意对皇帝尽忠,因而放弃了皇后和妻子的身份。
2024年,琼瑶从“三观不正”、“恋爱脑至上”的小三代言人,成为了“天然女宝的灵魂书写者”,他们突然发现琼瑶笔下的女主永远是真正的女主角。
小燕子不是反琼瑶时代人人口诛笔伐的脑残燕子,是自我认知清晰,不以自己出身未耻,讲出:“就算我和你家小姐结拜,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小燕子就是小燕子”。紫薇格格也不再是“柔弱圣母小纸花”(反琼瑶文学中对紫薇的代称),而是敢于对皇帝父亲喊出:“我为我娘叫屈,你否决了她的人格,你配不上她!”的夏紫薇。
这些声音在琼瑶去世前已经出现,自12月4日琼瑶去世后开始发酵。
除了探讨琼瑶之死影响了一代人的“生死观”外,读者们开始重新审视其作品展现出来的另外一面。
我从小学就看琼瑶的书,她的书我基本都看过,电视剧也全看过。
我并不认为琼瑶小说把我影响成了一个恋爱脑,相反的,你会在她的小说里看到多样化。
我们以反琼瑶最喜欢拿来讲的《新月格格》做代表,你会看到新月格格插足别人家庭,但也能看到新月是会为了爱情甘愿放弃格格身份的勇气。而男主角努达海,他对不住原配,对不住子女,但他并不是一个出了事就让女人承受一切,自己完美隐身的男人。
他是和新月一样,愿意为了这段感情放弃一切,愿意去共同赴死的。
而这部书的结局,我们从世俗的角度去看,第三者(新月格格)和背叛者(努达海)两个人又有什么好下场呢?两个人都死了,成为了悲剧。而正宫大房,从现代人的视角看,失去了一个渣男丈夫,但儿女双全,是将军府的实权女主人,成就了世俗上的成功。两边都不是完美的胜利者。
这是琼瑶写出来的多角度,也是小说的冲突和好看之处,所以琼瑶的小说才会成功。
琼瑶2023年的访问中,认为大家对她笔下的女主时常是“柔弱”的是一种误解,她感到十分难过。
因为大家只看到了最表层的情节,没有看到她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时代在进步,其实琼瑶也一直在改变自己,从一开始的《窗外》到《还珠格格》,琼瑶笔下的女主一直都在反抗,从一开始反抗父权,到后面反抗夫权。
例如《还珠格格》里面的女性角色每一个都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积极去争取:
紫薇想要进宫得到父亲的认可、晴儿想要自由、小燕子就是反抗精神。她们最终都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连反派皇后之死也写的非常精彩透彻。女主根本也不用依附男主。五阿哥抛下所有和小燕子去云南隐居了。
其实琼瑶笔下的女主逻辑都很清晰,她们很清楚自己的出逃会面临怎样的难题,但她们还是义无反顾去做。
琼瑶爱她笔下的女主,所以会给她们求仁得仁的结局,也是给我们一些希望,告诉我们可以不用做一个完全乖巧的小孩。
现在我已经三十岁了,琼瑶的离开,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生死观震撼,原来人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
女性小说家所面临的遭遇和打击,琼瑶都承受了。
我不想攀扯其他男性作家,但是同样是影响一代人的小说家。
金庸私生活劈腿原配,甚至逼死了长子,他何尝受过琼瑶这样的侮辱?
琼瑶可以说是被人骂小三骂到死。
暂且在这里我们不谈私生活,只谈笔下人物,按照反琼瑶的标准,金庸主角三观就很正吗?
郭靖是侠之大者,在已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去和黄蓉双宿双飞。
杨过已经确认自己爱慕小龙女,还去和陆无双叫老公老婆,还去亲吻完颜燕的眼睛。
令狐冲去和一个奸淫掳掠,害死无辜少女的采花大盗称兄道弟,还觉得师父不近人情。
这些都没有遭受到严重的批判,只因为他们是男主角,撰写他们的人是一位男性。所以男的道德有问题就是合理,女性有道德瑕疵就要被骂足几十年,无论虚构人物还是真实作家,女的就得完美无瑕才不会被骂?
或许再过上五年十年,又一个新浪潮的涌起,琼瑶及其作品或许又会被翻出来,以另外一个全新的角度被再度诠释,又成为全城热话也未可知。
无论网上的风评如何跌宕起伏,琼瑶以自己选择的方式度过了她传奇的一生。
我想,这一点才是尤为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