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不会老,代表着越剧精神不老,创新活力不老。“王子”是对赵志刚在越剧发展史上的身份认同。今日,“王子”也是对赵志刚依然保持台上台下年轻神采的描摹。
1 “王子”:是称谓更是姿态
赵志刚从艺50年,一直被称为“越剧王子”。所谓“越剧王子”,其中隐含三层意义,也是“王子”的三层关系。
赵志刚和尹桂芳
第一层是与“越剧皇帝”的关系。赵志刚的恩师尹桂芳先生被誉为“越剧皇帝”。尹桂芳是女子越剧开创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对越剧剧种的贡献和曾经的广泛影响是迄今无人可以代替的,当年的“越剧皇帝”,也是永远的“越剧皇帝”,历史作用与历史地位永远不可能被后来者替代,因为再杰出的后来者也都是在续写她曾经开创的小生领衔制女子越剧划时代的极度辉煌。因此,在尹桂芳先生的“越剧皇帝”面前,赵志刚永远是“越剧王子”。
第二层是与男女合演的关系。在赵志刚出道前与成名后,越剧界不乏有天分的男演员,但是真正以越剧小生行当被广泛接受和长期拥戴的男小生演员则非赵志刚莫属,尤其是他天赋的嗓音和天才的唱腔艺术是无人可及的。我曾经说过,当代地方戏曲演员中在声腔艺术造诣方面真正超越了前人,并且可以与京剧甚至歌剧演员相媲美的天才型演员其实凤毛麟角。被普遍公认的两位当代艺术家即川剧女演员沈铁梅和越剧男演员赵志刚。因为有了赵志刚,我们对越剧男女合演的声腔发展才有了信心,“越剧王子”的桂冠是几代越剧观众和戏曲专家为其加冕的,他受之无愧。
第三层是与当代越剧的关系。赵志刚身上始终带有越剧早年从万年台走下来,走进都市剧场、走进上海舞台的劲头,始终带着对一个时代先进文化的追随、探索、实验的姿态。不论是他成名初、盛名时,抑或在当下,这种姿态未曾改变,也不曾衰减。王子者,就应该是阳光、进取与希望的化身,焉有老气横秋的人被称为王子的?五十年来经风雨,王子依然少年郎。这同时也是五十年来上海越剧乃至中国越剧的精神追求。
2 “出走”的王子:是出圈更是突围
青年时期勤练功
“王子出走”并非偶然现象。仅就上海戏曲圈来说,不仅越剧王子赵志刚,昆曲王子张军、沪剧王子孙徐春也都曾出走。出走其实是一种活力,也是一种心气,有时更是抱负和追求。许多人都有一种厌倦了在舒适圈内空转,不愿耗费宝贵而有限的人生,宁可冒险出走江湖,去追求虽不可测但或许更加辽阔的天地,犹如少年英雄般的冲动。
出走的冲动也是一种普遍的心境,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一名出走者,从苏北出走到上海,从越剧出走到淮剧,从戏曲出走到话剧、舞剧,从上海出走到全国各地,如果我一直固守在苏北,固守在越剧或淮剧,哪怕固守在偌大的上海,我的创作空间和创作视野,会如何?至少对我自己来说,会心有不甘。
设想,倘若赵志刚一直没有出走会怎样?王子离开“皇宫”之后,很多创作表演的设想正是在“江湖”的行走中得以实现的。赵志刚在浙江并不专属于某个院团,但是浙江、上海的众多越剧院团或表演机构都成为他实验构想、施展才艺的舞台,他得以在更为广阔和自由的大舞台上实现他对越剧艺术的个性化甚至个人化的追求。我甚至设想,昆剧王子张军如果不出走,他有没有今天的国际影响?沪剧王子孙徐春如果不出走,他有没有今天高于一般沪剧男演员塑造不同人物形象的能力,有没有在沪剧观众中一呼百应的广泛影响?三位沪上戏曲王子出走之后,他们在本剧种的影响力是不是减弱了,他们今天的表演水平放在他们各自的剧种和与同龄演员的比较中是不是被超越了?王子们并没有割断与他们所属剧种的血缘联系,甚至一天都没有中止对他们所钟爱剧种的关怀、奉献与思考。无论是在庙堂还是在江湖,无论是在剧场还是在市场,他们一直要求自己是最好的,这就是王子的本色。
人生苦短,生命有时。为了寻觅别样的风景,我赞成这样的一种积极尝试的出走姿态,在出走的动机背后何尝不是一种对现行体制与机制的及时提醒和强劲激励,在某些情势下,出走与放行也是对那些极具生命活力和艺术创作活力的杰出人才所提供的空间与时间的自由。
回过头看,出走之后的赵志刚在艺术造诣和影响力上并没有减弱,一定程度上他开拓了越剧的发展空间,一定程度上他保存了越剧男女合演在商业演出市场的票房份额,一定程度上他激发了沪浙两地“以观众为上帝”的越剧创作活力和市场演出活力,一定程度上他也提示我们在体制与机制上作必要的调整与改革。出走弥补了温室的日照时长与氧饱和度,出走平衡了越剧的生态和丰富了越剧的内涵。敢于出走是活力的见证。所幸社会对出走者是包容的甚至是呵护的,所幸上海对出走者是一如既往一视同仁的,因而历史的天平始终是公平公正的,因而我们不仅能够接受王子出走的过程,更愿意认同王子出走的成果。
3 “从未出走”的王子:是情之所系更是根之所植
2024年12月22日星期天夜光杯人物版
2024年12月2日,由杭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办,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杭州市戏剧家协会、赵氏工坊承办,中国文联戏剧艺术中心《中国戏剧》编辑部、浙江省戏剧家协会、上海市戏剧家协会等十余家单位支持的“当代越剧表演艺术家赵志刚从艺50周年艺术座谈交流会”在上海举办,我应邀与会并作主旨发言。步入会场,主席台的背景板上放大了一张赵志刚《沙漠王子》的定妆照。我从照片上仿佛看到了出走后的王子眼神里多了一重忧患,但忧患的背后仍然是赵志刚标志性的深情、阳光、执着、坚毅。我很欣赏这张年轻帅气、英姿勃发的剧照,一问方知这张剧照是最近拍的。我很吃惊,王子依然如此年轻;我很欣慰,王子更加成熟坚毅。
近日,一部名为“星·杂剧《伪装者》”的戏曲演出在上海成为热门话题,七大剧种、九朵梅花、新朋旧友,共聚一台,赵志刚又一次匠心独运、别出心裁,呈现给上海戏曲观众一次戏曲观赏新体验。
近些年,戏曲包括越剧的演出传播方式越来越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大剧院、小剧场、沉浸式、晚会式,线下线上、直播转播、大屏小屏,短剧抖音、动漫游戏、虚拟元神,可谓五花八门、一时繁盛。受众的多样化选择,倒逼戏曲表演适应多维空间的多样化传播。从网络文学乍一兴起,赵志刚便改编演出了小剧场越剧《第一次亲密接触》,此后他更是不拘一格、不遗余力地尝试各种越剧以及戏曲的演出形式和演播方式,最大限度地聚拢越剧和戏曲观众。他的创新实验,未必都能转化为经典,但却不断焕发生机。
正是赵志刚永葆的生气和日渐增长的坚定,使其越剧王子的身份感更加鲜明。无论赵志刚走到哪里,也无论赵志刚出走的时间有多么长久,他其实从未走出过越剧。不论在上海浙江或全国各地,他自始至终只在做一件事情、一份事业——唱越剧、演越剧、革新越剧、传播越剧。他最不能放下、一天都不曾放下的始终还是越剧。
所以,从根本上讲,越剧王子赵志刚其实“从未出走”,越剧艺术始终是他的情之所系、根之所植,我为这样的“出走”叫一声好! (罗怀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