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做大剧价值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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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舞蹈学院,也越来越热衷于做剧了。近年看了好几部,质量参差,有些特点却是趋同的。这部舞剧《唱支山歌给党听》,是以2021级民族民间舞系为表演主体的原创作品,就很能说明问题。

《唱支山歌给党听》海报。(图片源于网络)

首先是演员。优质生源加超级训练体系下的北舞,是培养中国顶尖舞者最重要的基地之一,无论是古典舞、民族民间舞,还是芭蕾、现当代,表演训练,北舞是当之无愧的王者。这儿的学生,他们能将肢体表达的艺术张力、气韵溢出舞台,也无论是单、双、三,他们都有能力让硕大的舞台充盈,魅力四射,更不用说神彩飞扬的民族舞群舞了!

这台戏中,“卖身契”被烧掉之后,所有的演员都进入舞台,快速地旋转、穿插、组合、变幻,满台的荷尔蒙,满台的生命力,挥洒藏舞神韵,张扬青春气质,实在看得人热血贲张!这就不唯此剧独有。可以说,几乎所有北舞创制或者参与创作的剧目中,这都是最为亮眼的风景。别的不看,就看台上一个个精巧的舞段,也足以让人兴奋,让人陶醉忘乎所以。说白了,就是演员太强大了。

其次是小品。针对表演的专业舞蹈教育,身体能力、技术能力很大程度上是大过一切的。大学的几年中,所有训练大抵都围绕积累和拓展一名优秀舞者所需要的舞蹈语汇而展开。这里是课堂,是练功房,而很少是排练厅。如果非要抬杠说审美也是教育的重要部分,我也不否认,但是这里的学生不只是欣赏者,他们未来更多的是艺术实践者。他们的老师会根据不同的技术技能训练需要,规定不同情境,让他们做不同语汇的训练和表达。这就是小品,从来都是功能性的。

把课堂上的小品带到舞台上,是北舞做剧最常见的状态。这当然是省事省力的做法,毕竟他们拥有无数个这样的小品,选其中大体贴合戏剧情境的,直接拿来主义,不加修饰或略加修改,怼上舞台,还是像那么回事的。北舞的创作,编导有意无意,大多如此。因此,我们看北舞的作品,常常会有掉进北舞课堂或练功房的恍惚。群舞最是如此,一个班、一群人、一个小品,饱满、细腻、默契,就是不一定在戏里。

再就是结构了。结构是领驭,是舞剧作为完整作品呈现的骨架,它体现的是舞剧作为独立艺术面貌的统一与纯粹。结构中蕴含着节奏,蕴含着对比、留白、浓淡、疏密以及情感情绪变迁所带来的戏剧性效果,蕴含着层次丰富的戏剧气韵。它要求构架的坚实高妙,要求逻辑的严谨扎实,要求织体的丰富充沛。对于不大长于叙事的艺术舞剧而言,这是最重的、又不得不戴着跳舞的镣铐。恰恰,舞剧的魅力,也在于此。这时候,胀出来的演员能力和功能性极强的舞蹈小品,如果没有必要的控制,恐怕会成为戏剧抵达过程中不小的障碍。

北舞的多个作品都存在这个问题,以至于一部剧只能当一台专题舞蹈节目来看。《山歌》这戏,控制是控制了的,但没控对地方,以至于专题舞蹈节目也没看过瘾。这还是有点遗憾的。

这台戏,创意与立意的陈旧,几乎令人发指。解放农奴,修造天路,幸福美好生活,还挂上了北京西藏学校,满满的藏民族宣教套路。西藏,藏族,舞蹈中的藏族,能不能多一点新意?多一点艺术创造的可能性?与藏族舞相关的艺术表达,能不能多一点时代感?为何看下来终究是舞蹈版的说教,还停留在了上世纪的感觉?新的舞台、舞美、灯光,不见得苛求新的语言,却为何连一点有新意的内容也没有?

结构与形象设计更惨。四个部分,没有叙事逻辑的有效关联,也没有考虑矛盾构建与解决,就只是用舞蹈、用几个人物把涉及的内容不通顺地顺了下来。农奴被荼毒而后抗争,如何就跟修路扯上了关系?解放后藏民过上了好日子,如何又与北京西藏学校建立起了联系?对此,我没有找到关联的由头和依据。该剧似乎说了很多很多的事,却什么也没说,表现了多个形象,但没有一个与众不同。剧名叫《唱支山歌给党听》,党,在剧中,是用军人、工作队指代的,但他们的戏在哪里?他们的心理、性格在哪里?也找不到。一个剧,不论什么形态的剧,留不住一个艺术形象,这该有多失败?

舞剧与舞蹈节目其实也不一样。二者都要有表达的情境,需要叙事抒情,但基本容量与效率要求不同。舞蹈节目往往偏重于抒情容量和效率,在规定情境中,用于舞蹈表达的抒情性语汇怎么实现最优化,最是需要创作者去苦心经营的。而舞剧则需要在叙事效率上有特殊手段,需要叙事性舞蹈语汇的典型、精炼、准确。在不能开口说话的舞剧中,这个很难,难到让创作者经常要让演员在舞台上憋出话来,这是编导对以身体为主要戏剧性表达的极大考验,也是要经历无数的体悟、提炼、创造、积累,方有可能完成的炼狱历程;这是舞人思想能力与技术能力的叠加和裂变,也是舞剧艺术的高级与高度之所在。不容易的。

对于这个剧,实在没办法提这么高的要求了。它基本停留在对那四段经不起推敲的、很不严整的叙事文本的舞台图解上了。文本画了个轮廓,它用一些不太贴合的舞蹈小品串了个大概,仅此而已。由于整体戏剧结构和形象设计考量的缺失,舞台呈现也是松散的,失神的,那些本来很具审美效果的精彩藏汉民族民间舞,也被压抑在了所谓的故事之外,那真是两头不靠了。而且,语言不准确,不凝炼,也没法多较真,想象中的农奴和想当然的修路,都是一知半解,动作语汇没有支撑,一表达便是误会,自说自话、自舞其舞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也便不值一提了。

这就提出一个值得思考的的问题:学校,到底要不要做这种完整的大制作?

有人说,这是非常必要的教学实践,给学生以舞台经验。我想,这固然有些道理,但这种经验得来的代价可能太大了些。制作一部舞剧,要花很多的钱姑且不论。舞剧创制投入的精力,老师与学生,恐怕也都是不能承受之重。舞蹈表演专业的学生在学校应该以大量掌握表演语汇、提升表演能力为主业,而一部剧涉及的语汇是特定的、有限的,这样的投入产出比真的值得么?更何况他们更多是在做某类情境上的小品缀连,从人才培养到作品创作,学校做剧这种行为的价值几何?编导也是如此。这实在值得商榷。舞台实践经验这个事情,当然是必要的,但也是编者舞者早晚都会遇到并解决的,一定要在学校么?换言之,做些小品,编些凝炼浓缩的节目,甚至做些实验性作品,似也能部分实现的,并且会很有启思的,一定要做完整巨制么?我看真未必。学校,培养人的地方,如何实现效果最优、效率最高,大概是学校首先要考虑的吧。还有人说,教育要教会学生思考,我看还是先教会学校思考吧。

孩子么,早晚都会撒欢儿跑的,但在学步时还是跟着一点点挪吧,不然,会摔着。更要命的是,家长还在沾沾自喜炫耀:你看,我家的孩子没学会跑,就能飞了。(贲小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