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说，幸福来自对待万物的态度。

初识不丹是在娱乐版头条刘嘉玲与梁朝伟的世纪婚礼新闻上，这场婚礼让这个神秘山国显露出它的轮廓。“国民幸福总值”也第一次映入眼帘，吸引着人们对它的好奇和遐想，似乎不丹拥有了解答人类最终谜题的钥匙。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一个心灵的工作者，我的职业始终围绕着探索人类心灵的奥秘，和他人一起寻找走向更充实和幸福生活的路径。在日常咨询工作中，会发现尽管每个人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寻求幸福和内心平静的愿望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怀着一颗充满好奇与渴望的心我踏上了不丹，希望在那里能够触摸到幸福的样子。

去不丹旅行相较其他国家困难的是，对外国游客有着许多特殊的规定。不仅有入境人数的限制，也有较为高昂的旅游税(每日200美金税费，去年底开始有50%的优惠，这是纯交给政府的费用不含食住行任何费用)，同时禁止自由行，即便是一人出行也需要使用当地的导游和司机。这些都限制了很多人来到这里。

而这种受限的困难在进入不丹的第一刻就深有体会。帕罗机场是唯一的国际机场，也是全球最困难的机场之一，平均海拔2200米的机场被5500米陡峭的喜马拉雅山脉环绕着，有限的跑道长度也限制了大航班的降落。除了险峻地势带来的难度，也考验着飞行员对飞机外状况的掌握，坐在窗旁的我切身体会了什么叫贴着山崖擦身而过。

怀着对贫穷国度的刻板印象，不丹机场内部还是让我眼前一亮，比起周边尼泊尔和孟加拉国的机场，真的算是非常干净整洁又细致了（这也奠定了之后我对不丹整体印象的基础）。

机场内部

一出机场就见到热情的向导Sangay。我迫不及待的和他分享了我的感受，我很好奇为什么不丹会对游客有如此多的限制，为什么不和更多的国家建交，似乎看起来要把自己与世隔绝。

Sangay说对于建交这事儿的确不容易，自从19世纪不丹被英国占领后，外交权利一直都不在自己手上。现在印度向不丹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但在对外事务上需要接受印度的指导，所以在与其他国家发展外交关系的同时需要顾及印度的态度。

而限制游客的原因是因为不丹很重视生态环境和文化的保护，法律规定森林覆盖率至少要60%，不可以私自砍树，如果人们要砍一棵树需要栽两棵树回去。所以如果对游客没有限制，一旦人数超出自然环境可承受的范围会带来不可逆的影响。而且大量的外来投资或其他人员也会对当地的文化造成一定的冲击，所以会有这个限制。

这个回答让我一惊，如果外交是“不能为”，那对旅行者的政策则是“有所不为”。对于许多贫穷的国家，稍微有一些资源都会好好开发利用，虽然只是短暂的缓解经济，但又有多少人舍得放下眼前利益长远的看向未来呢。不丹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负碳国家。这意味着一个实体从大气中去除的二氧化碳比它负责产生的二氧化碳还要多。

除了现有的70%森林覆盖率的支持，更重要的原因是“永续发展”的观念已经融入在国家的认同中。就像第四任国王在任时提出的用GNH(Gross National Happiness国民幸福指数)的概念来代替GDP衡量国家发展状态。GNH的四个量测基准分别是永续发展、保存和发扬文化价值、环境保育、良好治理。从这四条基本准则就能看得出它整体强调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发展，这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已经十分罕见。

我也很好奇，这个政策真的给当地居民带来了多大的幸福感。我问Sangay：“你能说说GNH吗，外界都说不丹是最幸福的国家，你觉得是这样吗？你认为幸福的定义是什么？”Sangay坐正了身体，认真的回答道：“我们国家因幸福而闻名，是因为第四任国王提出GNH这个概念，他觉得国民幸福总值比国民生产总值更重要，因此，也就说明了我们追求的不是纯物质的世界。

而在精神世界里，我们认为无论你拥有多少，都取决于你如何使用你所拥有。你不一定要有很多钱，重要的是，你如何使用你所拥有的钱。在不丹，当我们说“幸福”时，并不是来自于积累了更多的财富，而是来自于你每天如何实践自己的生活。

举个例子，你如何使用你一天的时间？你一天中会有多少次生气？你会花多少时间陪伴父母？你会给自己多少时间？在一天的24小时中你做了哪些让你感觉到不错的事？或者做了哪些让你消耗的事？基本上这就是我们定义幸福的方式。”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如此具体而清晰的听一个人描述什么是幸福。它不是那些假大空的鸡汤，也不同于广泛宣扬的成功学。

不丹国兽-羚牛

廷布动物保护区

无论是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事中，还是在咨询室的深入对话里，我听闻了无数次这样的言论：只有当经济足够富足，人们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幸福。这种观念无形中也引导着许多人，在追求所谓的“更幸福生活”时忽视了其他重要的生活元素。幸福，可能更深地植根于我们与自己、与他人、以及自然的连接之中，而非银行账户的冷冰数字。

或许是Sangay的答案太过清晰，让我继续追问了一个更朴素的问题。“幸福的人会有烦恼吗？也会有吧？如果你们遇到沮丧、悲伤会怎么消化和处理这些感受呢？”Sangay笑着回答我：“当然有，一定会有，这是人的本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不是佛。但佛陀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是如何处理这些事情的。

作为一个人，我们的生活一定有起有落，有痛苦也有快乐。但我们必须知道的是，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是永恒的，它一直在变化。就像每一秒都有数以百万计的细胞正在被新的细胞所取代，我们自己每天都在变化。

所以当遇到痛苦的时候，你应该时刻提醒自己，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痛苦也只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你知道它终将过去。当你在痛苦或者悲伤的时候，是那一刻你被这个情绪所笼罩了，就像你特别开心的那刻也会错过其他的感受，即便是满足，也是瞬间。”

他继续说：“更重要的是你要去体会这些情绪，你要明白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感受。是因为你想要更多的依恋？或者是对别人的期望太高？还是没有被满足的失落？你要知道是什么使你快乐，什么让你感受到悲伤。”

这不就是我们在咨询室的工作吗？！我们的困惑往往是因为我们与内心的情感失联，有太多未被言说的感受，甚至无法命名它们。所以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在一点点细微的体验中去感受、识别并命名这些情绪，明白它们从何处而来，就像是穿越了迷雾看清了眼前的路。但很多时候那些痛苦的感受，我们要么选择回避要么会陷入情绪的泥潭，从未去想过这个痛苦也好快乐也罢都不是永恒的。

这也让我想起佛教中常说的“无常”。曾经在体会这个词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悲伤，什么都不能永恒存在，但此刻我忽然感觉到，正是因为无常的不确定性，或许才有机会脱离想要脱离的，会有消失也会生出新的东西。“所以，你们会有这样的体验，是得益于你们所信仰的宗教吗？”我不禁问道。

“是的，这也是佛教产生的原因。佛教对我们来说不仅仅是宗教信仰，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佛陀用他所经历的体验，他的行动告诉人们，如果你像他一样去做，你也会得到这些体验，他希望不止是听到他所说的，而是真的去生活中实践。我们的宗教向我们展示了要如何处理愤怒、如何处理悲伤、如何处理挫折，而这些都是真实的融入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佛陀只是展示了他所走的路和带来的结果，他也说你可以去验证我走的路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我在这是不是会没有工作？你们并不需要心理咨询师？”

“哈哈哈哈，我们也有精神科和心理科，医院和学校都有。这些年因为经济危机很多人会尝试用酗酒的方式摆脱糟糕的感受，也会有因此带来的家庭暴力问题，我们会有针对的协会去介入，同时有心理咨询的帮助，当然也会从佛教的角度，比如带他们进行冥想的方式来改善。”

廷布街头

年轻男女

原来不丹的日常和你我经历的日常并没有太多的不同，有时我也会陷入对不丹幸福的理想化中而忽略真实存在的现实，我想这也是我这几天常常体验到的“矛盾感”。一面是贫穷的经济条件，这里的人们月薪只有100美元；而另一面却是难以言表的文明和谐。

很多人会说佛教国家都是清心寡欲，但是很少有像眼前的不丹一样，虽然贫穷，但你很难在街头看到乞丐的身影，也没有脏乱差的环境与穿耳的鸣笛声，街道干净整洁。人们热情友好，英语普及率非常高，你可以放心的问路或是对话，他们自然大方的回应你。街上的男士们会用发蜡精心的打理着他们的发型，而女士们多爱穿着美丽的旗拉。

第一次这么切身的感觉到，贫穷也可以保有尊严和素质，一样可以将生活过的美好，也可以拥有平静和幸福。

行程的最后一天去了虎穴寺，这也是不丹最神圣的寺庙，它建在三千米的悬崖上，来回爬了5个多小时，Sangay说亲眼来见虎穴寺是很多人的梦想，而步行抵达的方式也将很多人拦在了路上（骑马也只能到半山腰），他希望我们除了参拜寺庙外，也能感受这一路爬上来的过程。

望着帕罗河谷的陡峭山峰，我问Sangay：“你们会如何看待死亡？你们害怕它吗？”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作为佛教徒，我们相信身处轮回世界。现在很多人不去思考生命的有限，就像他们会一直活下去一样，但死亡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它何时会来。记得昨天在转经筒那里我和你说，转经筒每转一圈就会有铃声，那是个提醒的声音，告诉我们一切都不是永恒，生命也是无常的。所以每天应该更好的去生活去做善事。

在不丹很多人会在老死前把财产划分好给孩子，一切完毕后他们会从家庭中出来进入到佛教的修行中。比如他们会去参与寺庙的活动，会唱诵，抄经。你们看到山上有很多寺庙，在那些寺庙旁边会有很多小木屋，只提供夫妻两个人居住，一个小房间、厨房、厕所。很多老了的父母就会搬去山上住在那些房子里，我们每个月见他们1-2次，会带着物资食物等等去看他们。

当他们去到山上时，也是在为自己的死亡做准备。他们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会通过礼拜、布施、诵经等方式来赎罪，这些都是在为死亡做准备。这是在不丹常常实践的方式，宗教也是我们的心灵支柱。死亡就像是影子一样也像是业(karma)，它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我虽然对佛教不熟悉，但也听说过业力的说法，我要求Sangay展开说说关于业力的部分。“你可以把它比喻为牛顿第三定律，它也是一种“行为”的“力”。当你对一个人施加一个力的时候也会有一个反作用力。一个人的行为会产生相应的果报，你种下什么因等时机到来时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所以起心动念是很重要的，你有什么样的发心就会得到什么。

人生在世我们可以获得很多东西，事业、金钱…，但当你死后这一切都带不走，哪怕你在银行里有数亿美元，当你死的时候你也必须留下你的那双鞋离开。但是业力是唯一可以带走的，它是在生死轮回中相续的。如果你看到一个人正在受苦，比如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你买了食物帮助了他，他享受食物快乐的同时，你的内心也会得到快乐，这就是好的业。”

我大概理解类似于因果报应的说法，但我同样还是很有困惑，“Sangay，听起来努力做好事会积累好的业得到好的回报，但现实中我们也看到过很多做了坏事的人并没有最终得到恶果，甚至还顺风顺水，这让人忿忿不平，这个道理说不通。”

他笑着说道“我理解你的困惑，这个最终的果是一个多方面起作用的果，需要依靠外在的因缘来引发，因缘成熟就会发生。如果没有因缘，这个力也会继续延续下去，所以它可能是立即的，也可能是延迟的，甚至可能跨越生命的，所以真的很可能这一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但这个业会继续传递下去，等待因缘和合而形成。当然也可能是他前几世或者父母积累了很多好的业力。所以如果你行善积德、能够反思自己，关心他人等等，这些都可以消除坏的业力。

有时可能大家都在努力工作，但有些人就会突然获得一些成功或者财富，看起来好像没有来由，但都是有原因的。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我们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这是由于业的关系，一旦你做了什么，业就会产生，但它也不是不能改变的，业力也有好的和坏的之分。所以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选择，你是想获得好的还是坏的业力。

起心动念很重要，你要去觉察你的内心，你的念头。在不丹我们会用冥想的方式来训练你的心智。只有你能够控制你的念头，你能够意识到它，能够看清它，看到这个念头是如何发生的，那么你的心智就会更清晰，你看到的也会更清晰。如果你的心和大脑不能一起工作，你就会混乱。所以在一天结束时，我常常会在睡前做冥想，我会和自己在一起，去回想这一天所发生的，去体会和觉察，这是我的精神之药。”

“这让我想起中国的一句古话，吾日三省吾身”。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我日常每天做正念和冥想。有时候当太过于悲伤或者生气时，我也会去专注那个情绪的感受。比如你们互相吵架了，当情绪起来的时候可以先不要回应，你可以一个人先出去走走，双方也冷静下，等自己舒服一点的时候，你再回去试着去交谈你的感受，这是一个比较好的方式。

很多感受你永远无法摆脱它，它也会在不断变化，我们都没有注意到，但你可以通过正念的方式意识到它，这样你会听到你内心的声音，你自然会做出合适的决定，也会获得心灵的平静。这就是我们看待生活的方式。”

不丹王太后在《秘境不丹》一书中写道 “外部世界对不丹的反应，倾向于一个极端摆向另一个极端。要么把不丹视为一个人间天堂，要么把不丹看成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国度。这两种印象都不真实。”当我亲自踏上这片土地时，也会看到它并不是一个生活在真空中的国家。这里拥有宁静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文化魅力，但同样也面临着开放与经济发展带来的挑战，遭遇着失业、酗酒等社会问题。我们面临的困境，他们也没有躲过。只是在这张答卷上我看到了另一种解题方式。

佛陀说，幸福来自对待万物的态度。在不丹，幸福不仅是一种追求，更是一个情感体验，已深植于其国家哲学和日常生活的核心。

不丹机场购书

尾声

旅行结束临近新年伊始，我让Sangay用宗卡语在卡片上写了“新年快乐”，祝愿大家在龙年一切顺利，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附录：

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和不丹社会有关的信息，

教育/医疗

不丹的教育最早是在佛学院进行的，开放之后有了西方式学校。孩子们上课第一天就是英语和母语一起学习，除了母语以外的科目都是用英语授课，所以他们的英语基础很好。

在不丹教育和医疗都是免费的，如果成绩好考得上高中和大学费用会一直减免，如果考去国外大学国家也会继续承担费用，对于医疗如果有些复杂的病症想去印度看，国家也会负担一半的费用。所以孩子也会有考上高中的压力，但比较小的时候老师和家长会更关注孩子行为方面多过于成绩，他们认为一旦习惯养成成绩也不会太差。成绩很差的孩子寒暑假也会送去老师那里补习，一般每天2小时。

互联网

随着互联网的开放，也会有网络成瘾的问题，孩子也会专注于手机视频或者电脑游戏，家长有时候也会喊不动。但对于网络是否改变了生活这点，Sangay还是持乐观态度，他认为通过网络可以看到全球正在发生的事情，也可以学习到很多，当然越来越多的社交平台也导致了很多现实问题。互联网的好坏取决于你如何使用它。

与外界的互动

不丹自从开放后很多人会去国外学习或工作。国家小且并不发达，工作机会不多，随着人口的发展对于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毕业后可提供的岗位并没有增长很快，少部分人可以在政府机关工作外，很多人也会选择外出工作。以前去欧洲国家会比较多，这两年比较流行去澳洲学习和工作，在那里收入也会更高。也会有很多佛教徒去印度。

家庭结构

通常夫妻都会去工作，祖父母一辈也会帮忙照顾孩子。但他们的家庭结构会更为复杂一些。父母年纪大了通常会和继承遗产的孩子（每对夫妻可以生3-4个孩子）生活在一起。在孩子们没结婚前是和父母一起生活，长大之后父母会选出继承房子的孩子，他/她就会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也主要负责照顾父母。法律规定男女平等，所以继承者可以是儿子也会是女儿。

同时政府也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平等的分享财产，所以父母会平分财产给孩子们，每个人就会提供一份归还协议声明给到拥有父母主屋权的孩子注明放弃这个财产。但是得到主屋权的孩子，在她的兄弟姐妹结婚需要搬出去时，他们也要提供帮助一起盖房子。所以通常结婚就会看谁家里有房子，就住在谁那里，没有一定是去男方或女方那里，如果都没有继承权再一起想办法。

婚姻制度

可以一夫多妻，也可以一妻多夫，但后者更多是由于早年经济困境带来的，不丹的北部比较多游牧民族，女性较少，通常一妻多夫的丈夫们多为兄弟组成，常常的情况是一位兄弟和妻子住在村里，负责村里的工作，另外一个就会去山上去看农场和其他工作，然后一段时间再对调。但现在更多的是一夫一妻制，Sangay一直也坚持说在他认为一夫一妻才是真爱。

离婚在不丹社会也很正常，只要是合法离婚签署所有文件，离婚几次都是正常的，没有人特别在意。

在不丹并不会被禁止。性少数群体也是一种国际性权利。无论在哪里，它都应该合法化，每个公民都有这个权利。

疫情的影响

Sangay认为在疫情中他们学习到很多，比如必须发展自己，不能完全依赖任何国家，必须拥有独立的财务状况，必须做好准备随时面对变化的挑战，以及努力保持个人卫生。不丹很小，之前都是依赖其他国家的财政需求来发展自己的国家，所以疫情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艰难的时期。

尤其是旅游业从业人员，酒店经营者，导游都是受影响的主要人群。国王也支付了一笔特别补助金给这些从业人员，从最初每月支付12000 Nu到10000Nu，在最后封锁的一个月，政府也提供了很多物资，由专门的工作人员送到每家门口。

文章来源于非晓也，作者张晓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