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岁，这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望尘莫及的年龄。

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通常都会在家安度晚年。

但却有这样一位导演，在94岁这个年纪，仍然手执导筒在片场工作，仍然在用电影书写他的硬汉人生。

他，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美国老牌导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因其姓氏伊斯特伍德（Eastwood），而被中国影迷直译尊称为“东木”。

相信很多影迷都记得东木的经典牛仔形象：

头戴牛仔帽，嘴里叼一根烟，手上持枪，纵横西部，随时准备战斗。

但可能少有人知道这位老牛仔从未停止创作。

进入耄耋之年的他，更是自导自演献上了《美国狙击手》《萨利机长》《骡子》等多部高口碑佳作。

“退休”二字，似乎并不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直到今年，东木终于表示，他的最新作品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部作品。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并看到东木在片场的照片，不禁有些难过。

毕竟他年轻时可是无比英俊潇洒啊。

但看过这部新片后，伤感便瞬间一扫而光，想发自内心地称赞东木一句：

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东木在2024年末为我们所有观众送上的一份礼物。

今天，我们就一起拆开礼物，聊一聊这位影史传奇导演的谢幕之作——《二号陪审员》。

Juror #2

2024.11.1 美国

对美国司法体系有一定了解的朋友，想必都知道陪审团制度（陪审团制度，是指由特定人数的有选举权的公民参与决定嫌犯是否起诉、是否有罪的制度。）

本片即聚焦于陪审团制度下一个普通公民的两难处境。

此普通公民名为贾斯汀（尼古拉斯·霍尔特饰演），他日常会以陪审员的身份参与到一些案件的审判当中。

但在最近的一起谋杀案陪审团成员征召过程中，贾斯汀并不想参与，因为他妻子有孕在身且即将临产，他不想耽误陪伴妻子的时间。

可恰恰是这种责任感让法官选中他，并任命其为“二号陪审员”。

贾斯汀尽管非常无奈，但还是应允下来参与到此谋杀案的审判当中。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谋杀案竟然与他有关，甚至会改变他的命运。

在这起案件中，死者是一名女性，名为肯德尔。

死亡当晚她与男友詹姆斯在镇上一家酒吧喝酒，期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男友甚至动手掐了她的脖子。

肯德尔非常生气，转身离开酒吧，尽管外面下着暴雨，她还是决定一个人步行离开。

然而，次日，肯德尔竟被发现死于公路旁的树林中，身上还有被击打的痕迹。

她易怒的男友自然成了嫌疑人，也成了本案的被告。

而主角贾斯汀所在的陪审团就是要判定死者男友是否有罪。

在初审结束后的讨论中，其他十一名陪审团成员均认为死者男友有罪。

但贾斯汀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这件事需要深思熟虑。

这让陪审团成员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证据非常确凿，并且死者男友也有明显的杀人动机，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贾斯汀会唱反调。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贾斯汀并非发现了案情的漏洞，而是他意识到了他可能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原来，案发当晚，贾斯汀也在那家酒吧。

就在肯德尔独自走上公路之后不久，贾斯汀开车驶上了同一条公路。

当晚大雨，路况极差，再加上妻子又忽然打来电话。

恍惚之中，贾斯汀撞到了一个东西。

等他下车检查，只看到自己撞坏的车头，却并未发现撞到的物体。

他抬头一看，路边有警告“有鹿出没”的牌子，他便以为自己撞到的是一头鹿，之后也再没当回事。

可在法庭上听案情陈述的时候，贾斯汀忽然意识到他撞到的也许不是鹿，而是死者肯德尔。

他非常纠结，出于陪审员的法律义务，他想要坦白实情。

但与此同时，考虑到家庭情况，他又不敢面对法律的惩罚，况且现在已经有一个完美的嫌疑人了。

剧情围绕着贾斯汀内心的罪与罚向前推进，真相也愈发变得扑朔迷离。

影片名为《二号陪审员》，在点题之后便明确地以“二号陪审员”贾斯汀这个人物为中心。

而这一人物设置也是影片最精彩的地方。

因为他足够有矛盾性，也足够吊人胃口。

老东木非常聪明，不搞多余的铺垫，就在庭审过程中逐步让贾斯汀陷入回忆之中，同时也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之中。

在回忆与怀疑中，贾斯汀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个陪审员，是个知法懂法遵法的人，他不能隐瞒实情。

另一方面，他又是个丈夫，更是个准父亲，他害怕如果自己真的是凶手，那么他的妻子和未来的孩子将无法承受。

因此，贾斯汀最终陷入的是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困境。

不得不说，如此简单但有力的人物塑造方式及叙事方式，真的不像是出自一个94岁的导演之手。

这种清晰的创作思路让大多数年轻导演都自愧不如。

可以说，老东木用《二号陪审员》给大家上了一课。

那就是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呈现最复杂的人性。

其中的重头戏，原告律师与被告律师就案情对陪审团进行陈述，他们从各自角度出发请求陪审团成员慎重考虑。

画面在两位律师之间来回切换，而焦点却总是落在贾斯汀的脸上。

换言之，这场戏看似是决定死者男友詹姆斯的命运，其实却是在决定贾斯汀的命运。

“有罪？”、“无罪？”

质问的不是死者男友詹姆斯，而是贾斯汀。

而贾斯汀不仅面对着两位不知情的律师的质问，更面对着自己内心的拷问。

但东木难道只是想要让观众猜测男主贾斯汀究竟是不是凶手吗？

当然不是，他虽运用简单的方式，但并没有落入简单的套路。

影片在聚焦于贾斯汀内心纠葛的同时，其实也在探究这场案件更多的可能性。

毕竟影片从未明确指出死者男友一定不是凶手。

比如，在死者男友自己的讲述中，他对女友充满爱意，女友冲出酒吧后他追了出去，但女友执意离去他也很无奈。

但在酒吧另外一位顾客的回忆中，冲出酒吧的死者男友态度依然非常恶劣，他似乎并不在乎女友的感受，反倒还有种要泄愤的感觉。

是死者男友美化自己有所隐瞒？还是酒吧顾客看热闹不嫌事大且添油加醋？

影片同样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而是留下了讨论的空间。

这种情节设置也暗示了结尾会有的开放性结局。

东木想要邀请观众一起，拨开悬疑与惊悚的表面，去思考正义与公平的意义。

多次出现的天平，也印证了东木的目的。

但东木对正义与公平这种严肃命题的讨论，向来不是停留于天平这种直观的意象之上。

这是他近年来创作多次出现的母题。

比如在2016年那部大家熟知的《萨利机长》中，面对飞机故障，在两架发动机全部熄火的情况下。

萨利机长基于多年的飞行经验以及对全机乘客生命安全的考虑，在万难之中将飞机迫降于哈德逊河之上。

本应该成为被歌颂的英雄的萨利机长，却在随后对该起事故展开的调查之中陷入争议。

调查显示他完全可以返回机场，而不应该冒险迫降。

《萨利机长》剧照

所谓的“可行性”吞没了一个人在紧急关头不顾个人安危的选择，英雄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做出正义之举的人为何要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对待？

这是东木向社会提出的沉重的一问。

三年后，也就是2019年，东木深挖同一主题，拍出了《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

与《萨利机长》一样，该片同样改编自真实事件。

理查德·朱维尔是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爆炸案中发现炸弹装置的保安，发现炸弹并迅速处理挽救了无数人生命的他本来也应该是该被敬仰的英雄。

但几天后，情况急转直下，媒体和公众对其进行诽谤，包括但不限于攻击他的外貌，怀疑他是“贼喊捉贼”的小丑。

在这样的趋势下，理查德·朱维尔竟然成了联邦调查局的头号嫌疑犯。

《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剧照

在影片中，东木借这场1996年的事件在反思美国的现状，对美国从上到下的社会结构，从政府到媒体到公民都进行了强有力的、毫不留情的批判。

甚至比《萨利机长》还要冷酷、还要坚决，彰显出他足够强硬的右翼立场。

回顾后再看《二号陪审员》，就会发现东木所关注的并非单单一桩谋杀案，或是陪审团对案件走向的影响。

东木也并非在拙劣模仿《十二怒汉》。

上图：《二号陪审员》

下图：《十二怒汉》

这是他又一次对正义与公平的发问，只不过主角不再是被误解被污蔑的英雄，而是一个陷入道德与法律双重困境的普通人。

尽管角度有所转变，但东木的硬汉立场依旧没变。

其一以贯之的硬汉精神与硬汉态度也没有变。

东木的电影生涯，始终与“硬汉”二字分不开。

但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刚入行的东木并不顺利。

从洛杉矶大学表演专业毕业后，东木开始在环球影业公司扮演一些边角料的小角色。

他参演的第一部影片上映于1954年，名为《异教徒的标志》。

翻开演员表，他几乎在最末尾。

这一年，东木24岁，或许那时的东木一定觉得自己还年轻，跑龙套只是开始。

但他没有料到，此后近十年的时间，他都是在一些不入流的影片中扮演一些不入流的角色。

直到1964年，一位名为赛尔乔·莱昂内的意大利导演要拍一部西部片。

资金不够，请不起大明星，有人向片方推荐了东木，因为他便宜又好用。

但没人想到，一个副导演身份出身的莱昂内遇见一个跑龙套出身的东木。

竟然打造出了影史最经典的西部片之一——《荒野大镖客》。

片头字幕过完，影片第二分钟，荒凉沙漠中，口哨声响起，东木出场。

黑色高头大马，东木骑在马上，头戴牛仔帽，仅一个背影就足够威风。

下一秒，下马饮水的东木凝视着远处房屋中的人们。

就这一个坚定的眼神，东木与镖客合二为一，影史自此出现一个经典的硬汉角色。

此后两年，东木与莱昂内再度合作《黄昏双镖客》《黄金三镖客》。

口碑只涨不降，被后世成为“镖客三部曲”。

冷峻、老练、枪枪毙命的西部镖客形象既深得观众之心，也让东木有信心不再局限于演员的身份，他要自己拿起导筒，自己开创一片西部天地。

经过几次摸索后，东木在1976年拿出了他导演生涯第一部重磅作品——《西部执法者》，并确立自导自演的模式。

在片中，他饰演的双手持枪的韦尔斯，在美国内战期间被流寇害到家破人亡。

他决心加入南军游击队，为的是保护平民，保护手无寸铁的人。

内战结束后，他坚决不向北军投降，踏上逃亡之旅。

《西部执法者》剧照

可以见得，在《西部执法者》中，东木的硬汉态度已非常明确：

关怀弱者，不向强者屈服，要硬就硬到底。

带着这份坚毅与笃定，东木一直拍一直演，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在迈入60岁大关之后，在大部分人选择退休的年纪，东木创造了其导演生涯的巨大高峰。

1992年，西部片《不可饶恕》上映，助其拿下奥斯卡最佳影片与最佳导演；

1993年，犯罪片《完美的世界》上映，成无数影迷心中经典，豆瓣高达9.1分；

1995年，爱情片《廊桥遗梦》上映，再度入围金球奖、奥斯卡，并创爱情片模版。

不同类型，全面开花。

但无论是何种类型，都能发现东木不变的硬汉气质。

《不可饶恕》中，他是为社会底层妓女报仇的杀手威廉。

《完美的世界》中，他塑造了虽然身为越狱罪犯却对单亲孩子菲利普格外关照的布奇。

《廊桥遗梦》中，他又化身为爱执着的摄影师罗伯特。

无论角色是何种身份，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是硬汉，也有柔情。

进入21世纪后，东木一边秉持自我，一边不断拓新。

拍出了悬疑片《神秘河》、运动片《百万美元宝贝》、战争片《父辈的旗帜》等多部优秀的作品。

不仅再度问鼎奥斯卡，又被威尼斯电影节与戛纳电影节授予终身成就奖。

已获国际顶级电影节终身成就奖肯定的东木仍然不停止自己的表达。

创作功力似乎只增不减。

拍出了我们前面提到的《萨利机长》《理查德·朱维尔的哀歌》，以及《美国狙击手》等铿锵有力、令人振聋发聩的作品。

纵横影坛七十年，在九旬高龄仍然用电影反思社会反思人性。

试问，当今影坛在世的创作者，谁能比东木更配得上“传奇”二字呢？

我探看完《二号陪审员》的最后一幕的时候，不禁感到恍惚。

内心无法接受这就是东木的谢幕之作，更希望东木拍下去，一直拍下去。

转念一想，电影结束，大幕落下是必然。

但是东木和他创造的英雄们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