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南日报 》( 2024年12月09日 第 08 版)
□碎碎
是某个奥运节目,110米跨栏比赛,一个很有实力、极有希望夺冠的美国黑人运动员,中途跳栏时跌倒,栏杆被撞飞,他的身体摔了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显然是发挥失常。对手“唰唰唰”地从他身边飞过。很明显,哪怕他以最快速度爬起来,也无法收拾旧山河,扭转乾坤。
那个意外令人倍感错愕,为他屏息。但是他却在那一刹那,咧开厚厚的嘴唇笑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白牙,笑得粲然明亮。好像他只是在一场游戏之中,突然遇到可笑而好玩的结局,那就享受它好啦。
他没有惊慌地马上爬起来,而是安然就躺在那里,歪着头仰望天空,与茫然失措的时光对峙,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面对覆水难收的结局,索性,在污泥里痛快地打个滚儿。
那个表情,教育了我。
哪怕是奥运会,也可以就是一场游戏。以游戏的心态,在失败猝不及防兜头袭来的时候,轻松笑对。
而我们呢?面对那样的意外,可能如丧考妣,痛不欲生。我们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常常并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
人群中,只有极少数的人,还能在众口一词之时,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拥有自己的句子,展露真实自我。只有极少人有这样的光亮。别的,大都自我剿灭,或者被剿灭。面目模糊,刻板呆滞。不是在生活,而是被生活。
生动一点。有趣一点。你能吗?大多数成人,都丧失了生动的能力。不会,或者不敢生动。千人一面地活着,最是安全。
面对镜头的公众人物,自我几乎完全隐遁,成为一个符号,惯于呈现他需要呈现的样子。
记得有一个张曼玉的采访。有人说她老了,没有年轻时的美丽光彩了,张曼玉说:我觉得美并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
没错。有很多美人儿,美则美矣,但是她们身上的美和精致,吞没了她的天性和个性。她意识到自己的美的程度,大于她实际美的程度。所以美人儿大都不好玩。只有极少长得很美的女演员,还能让人感受到她在剧情角色之外的,属于她自己的个性。比如刘晓庆,比如宁静,比如郝蕾。她们大于和深于她扮演的角色。
凯特·温斯莱特演《泰坦尼克号》时,应该是她身体美的巅峰,饱满,紧致,圆润,耀眼。那个电影让她红遍全世界。如果是她这种知名度的中国影星,一定会一直这样美下去,脸不生皱纹,身材一直魔鬼,不会老也不敢老,让时光在自己身上凝滞。温斯莱特后来又因演了《革命之路》和《朗读者》得了奥斯卡小金人,我看到她走上台领奖的样子,有点讶异。那是一个结过婚又离过婚的,生养过两个孩子的她。身材臃肿,皮肤松弛有纹路,没有保养痕迹的她。却是一个流露无限生活气息,迸射出一个女人内在生命力的她。蓬勃的自我。不像是属于女明星的,而是放弃了肉体美的,全然不在乎的衰落感的美。
那种不一样的味道,却让我感觉,有更多被打动。
岁月的风尘,真实生活的过往,人生中的挣扎与顿挫,上升与下坠,都写在她的身上。那是与所有真实的生活,好的和不好的,自毁与被毁的,痛与爱的,都深深拥抱彼此,互相改写互相铭镂的感觉。
她不仅是为表演而生,她更是为她的生活而生吧。
那种真实和本色感,那种粗粝的美,才是真味,也是至味。
相比之下,那种精致而没有漏洞的美,倒显乏味空洞,让人打呵欠。
温斯莱特敢于老,敢于胖,敢于零落,那种打了折扣的美,让我觉得,那才是活着。
率性而自我的活。
对于美,温斯莱特有自己的定义,她说:“一个能全心全意爱自己,没有虚荣地、无条件地爱自己的女人,才美。我对美的定义很传统,一个不化浓妆的女人,能坦然舒适地享受最自然状态的女人,才是美的,才是迷人的。”
身体是灵魂的曝光之地。身体细节,不仅释放身体语言,也是一种精神意味。不仅是一种风格,也是一种智慧。最宜人的身体细节,与相貌无关,不过是对自我的敢于真实的流露与展示。是对世事的掌控能力。是对自我的观照。是对世界的深沉理解和恰切对接。是于人于事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与距离感。是充分而不过度的自我意识。是理性与感性的美好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