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思考蛇年的标识创作，顾永江感到有新的难度。
作为央视春晚主标识的设计师，绍兴人顾永江创作了2023年那只结合草书幻化而来的“卯”兔；2024年，带有九叠篆美感的“龘”，从生僻字出圈全球。
蛇，比兔子和龙不讨中国人的好：成语里难找到吉祥的表达，“打草惊蛇”“画蛇添足”……跟别的动物组合更亏了，“虎头蛇尾”“龙蛇混杂”……“蛇”多代表贬义；甚至人们谈起蛇的形象，条件反射或许是恐惧感占上风。
但是如果“蛇”在中国传统里没有既定的吉祥文化，当代就反而有机会创造新的文化符号、新的吉祥语汇。
11月29日，距离央视春晚直播还有60天，中央广播电视总台《2025年春节联欢晚会》发布主标识“乙巳”图案，同时公布蛇年春晚将以“巳巳如意，生生不息”为主题，与全球华人相约除夕、欢度农历新年。
图片由顾永江提供
小蛇
由“巳”字作为基础设计元素所产生的图形和语汇，几乎同时在顾永江的意识里出现。
天干地支体系里，“2025年”为“乙巳年”，十二生肖里，蛇也叫“巳蛇”。
“巳”字最早在甲骨文中已经出现，字形与今天相近，看起来就很像一条虫蛇。“这个字的形状，也让我想到它与‘如意’这种器物的造型，有着某种奇妙的关联。”
在学界，象形字“巳”被认为是“腹中胎儿”的形象；历代古文献中，也多将“巳”定义为“胎儿、后嗣”等含义，代表着“生长、繁衍”。
顾永江就想到了“巳巳如意，生生不息”的表达。
图片由顾永江提供
这个主题发布后，也有网友说：央视也绕不过谐音梗？
顾永江觉得这个点特别有意思。“在中国的吉祥文化里，谐音是最重要的表达方式之一。”“中国人关于关于吉祥祝福的表达，是隐晦而热烈的。新年我们送人一条鱼，大家心领神会它的美好寓意，‘年年有余’，这种通过谐音的表达巧妙而直白。”所以“巳巳如意”并不是一个梗，是基于中国吉祥文化传统的创作手法。
蛟龙与灵蛇
三年春晚的主标识图案，顾永江创作的原发点都来自文字：癸卯兔年，一只脱兔由草书“卯”字变体；甲辰龙年，拥有48画的汉字“龘”，以篆体形象红遍华人圈。
蛇年主标识的设计是另外一种思路。按照一个物理学家从本质角度的解读，他认为今年央视春晚的这组标识，是一种典型的拓扑结构：
“连续变形但是不改变洞的个数，是保持拓扑属性的形变。这里（‘乙巳’标识）确实是把‘巳’打开了一个口，发生了拓扑相变。但是他设计得很巧妙，‘乙’的尾巴和‘巳’的头部做了改动，一个接近闭合，一个刚刚打开，让人很容易地辨认出原字。”
图片由顾永江提供
从正面看，“乙巳”两个字，像两条蛇：“乙”字这条蛇昂着脑袋，尾巴翻卷；“巳”字则埋藏蛇头，似乎盘旋精观周围。
其实它们又是一模一样的“两条蛇”：它们有相同的图形构造，只是彼此进行了旋转、
拼合，形成了一个单元元素里的两个字——
那么它们可以是“乙巳”；也可以是翻转成对的“巳巳”；或者还有网友认为，通过镜像，它们又变成了“25”。
图片由顾永江提供
细看这“两条蛇”的造型，并不是光溜的蛇：第一条蛇的上半身和第二条蛇的下半身，都由方的线条构成蛇形。
“方圆并济”这种中国哲学，也是顾永江藏在这组标识设计里很微妙的美学考虑。“完全流畅的弧形，显得更西方一些。但是从方形线条里，比如有的观众就会看到传统木结构建筑中窗棂的意向，这都是更富有中国味的元素。”
保留方线，设计师还在表达的一种龙的迹象：有棱角的蛇，似乎已经能是一条龙。
蛇和龙同为鳞虫类，也许确有一定的亲缘关系。在传统文化里，蛇就被称为“小龙”。南朝《述异记》里有记载：“虺（huǐ）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虺，是古代的一种大蛇，传说中蛇修炼五百年就可以变成蛟，蛟再修炼一千年，就可以变成龙。
那么“乙巳”这个蛇年的标识设计里，不仅呈现了蛇，还表现了龙；表达了“蛟龙去灵蛇来”的新气象。
蟠虺
而圆笔的“乙”的蛇尾巴和“巳”蜷曲的蛇头，构成了“如意”的意向——当这种灵芝状的圆润形象若现时，很多人会隐约地见到“太极”——汉字“巳”，也象征着“阳气巳出，阴气巳藏，万物见，成文章”。那么此刻，一种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的能量就生发开来了。
图片由顾永江提供
由“如意”开始攒蓄的这股能量，也可以在图像中见到：
当“乙巳”这“两条小蛇”作为一个基本单位进行无限复制时，它们形成了新的图像——乍看非常像商周青铜器上的蛇纹，蟠虺纹——一条条蟠曲的小蛇不断地蜿蜒而上，生生不息。
这个时候的“蛇”，一群群游移的蛇，可爱、浪漫早就超过了恐怖。是啊，我们天生应该不怕蛇的，传说先祖伏羲、女娲，都是人首蛇身，唐画《伏羲女娲图》里，他们正是以蛇形的身体交织相拥。华夏民族的起源里，就有“蛇”的意向。
《伏羲女娲图》图片来源：故宫博物院
把“蛇”大面积铺陈开来形成“巳巳如意”纹的构想，起初源于中国的传统纹样。
“相比图案，纹样具备可拼接、可复制的特点，能够以一个单元为基础，通过不同的拼接方式，进行二方、四方连续……无限延续。”
顾永江想创造一种新的吉祥文化符号，“它建立在传统的基础上，但不仅仅是用电脑重新描绘、渲染古代纹样而已，而是提取传统文化的元素和精神，形成当代的表达。”
相比传统纹样，“巳巳如意”纹，更符合当代简约、大气的审美。用语言概括，无非是两条线的变形，只是简洁的表达背后，每个人都可以展开无限的联想。
“我们的古文字就是一幅幅画，表意的同时象形。中国人独有的宇宙观，通过极简的形象，表达出丰富的寓意。”顾永江再举了一例，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每年主视觉里“春节联欢晚会”几个字，也经过了特殊的设计，并不是一款款现成的电脑字体。
至于你会看到什么？篆书，蛇，青铜铭文……？你可以铺开无限的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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