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资料图。
琼瑶谢幕
王薇薇
昨日(12月4日)作家琼瑶在新北市淡水区家中自杀身亡,享寿86岁。去世前一晚,琼瑶跟儿子儿媳共进晚餐,告诉儿媳“你明天中午来家里一趟”。儿媳在中午回家,发现琼瑶在客厅沙发上停止了呼吸。
按照她的遗言,这位翩然离去的老人,应该要以火化花葬的方式,来完成自己最后的谢幕。她给儿子儿媳的一封信中写道:“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她追求翩然离去、飘然谢幕。
琼瑶本名陈喆,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成长在抗日战争时期。流离失所、战火纷飞的大环境,塑造了琼瑶的生死观。
1、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
最初看到琼瑶去世的新闻,我以为是她的完美主义浪漫情结——她曾愤怒“如果有神,怎会创造出这样不完美的人类”——导致的选择,宁肯不要自然完整但却“无尊严”的生命,也要追求浪漫如雪花飘落的完美谢幕。
再翻开她生前最后一本散文集(该书2018年在内地出版)时,看到:“很多朋友以为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并不知道我的生命里充满了挑战和各种问题”,大概了解到她深深的恐惧:家族有三代都是近亲通婚(表兄妹),母亲、舅舅都在老年患上阿兹海默症。她的丈夫、著名出版人平鑫涛生命末期因脑血管栓塞患上“血管型失智”。好在2022年琼瑶做了全套检查,排除了失智症和失忆症的风险。但因见识过失能失智亲人的狼狈,她惧怕“没有生命尊严也没有生活品质”的生活。
琼瑶说:人的无奈是不能选择生,也不能选择死,好多习俗和牢不可破的生死观念锁住了我们。
在最后一本书《雪花飘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课》,琼瑶记录了丈夫从发病到入院,再到插管维生的两年间的日与夜。
因为是否要给平鑫涛插管,琼瑶跟平家子女起冲突,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她在书中写下这样一段话:“生死本来就是双生兄弟,有生才有死!当死亡来临时,它应该是个美好的结束。剧终时生命会自然谢幕,人,有什么权利干涉自然,让时间到了的人,靠医疗器材,毫无尊严、毫无质量地躺在那儿呢?这不是「另类谋杀」吗?谋杀了人类应有的美好告别和飘然谢幕!”
琼瑶自年轻时候有两次自杀。1954年,琼瑶初中毕业,考入台北第二女子高级中学,因高一数学成绩差,吞药自杀;1957年,高考落榜叠加跟国文老师恋爱被母亲拆散,琼瑶再度吞药自杀。
这段经历被她写成小说《窗外》。在此之前的幼年时,琼瑶还有过一次全家集体投河自杀,最后父母突然觉醒上岸。
2、为爱而活
琼瑶生前有两次殉情的想法。
一次是结婚前,平鑫涛开车带着琼瑶到山崖边想殉情,他们又后悔了。另一次是2013年,琼瑶75岁,她和平鑫涛商量殉情,想让死亡浪漫一些“我们定一个日子,什么时候活够了我配合你的时间,一起到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或者是到我们以前去过的地方。我们就自我安乐死。”
平鑫涛认为人生于自然死于自然,这才是正确的方向。他嘱咐妻子:“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万一我先走了,你可能会选择一条不归路。我不要你做这样的选择。”
她在平鑫涛失智不认得她的时候,哭着问想不想去瑞士?
那是一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
把死亡浪漫化源自琼瑶一生活在爱情里。对爱情的奋不顾身,是她小说主人公身上的鲜明特质,也是她人生中践行并一以贯之的东西。她的痛苦也是因为这样一份小我的爱,在失去爱人后,变得汹涌难以承受。
琼瑶和平鑫涛是二婚。看过平的自传《逆流而上》,书中他对前妻林婉珍只字不提。后者在他往生后,立刻出版了自传《往事浮光》,腰封上书“沉默50年终于发声”。
林的书中写与平鑫涛识于微时,被苦苦追求,协助平创《皇冠》,为他生儿育女,最终被琼瑶撬走了夫君,印象中深刻的是,住在附近的琼瑶打电话给平鑫涛,林婉珍在楼下接了分机,听见琼瑶说:“我在吃好吃的话梅,要不要从电话里分一点给你?”后来林婉珍时常看到发迹后的平鑫涛浅绿色的轿车停在琼瑶家门口。
对比跟琼瑶相处的岁月,读者能感受到的是他对发妻心生厌恶。与能写会说的琼瑶相比,林的确是过于木讷了许多。
平鑫涛对琼瑶的爱充满活力。他们还是壮年时,平鑫涛去美国出差一个多星期,琼瑶在机场看着他进了海关转身离开,一个姑娘捧着一束花送给她,里面插着一个信封。拆开来看,写着to Dear Nancy,“还没上飞机,已经开始想念”。
演员李丽凤回忆1975年拍《在水一方》时跟琼瑶夫妇吃饭,席间平鑫涛为琼瑶夹了每一道菜;她和琼瑶打电动游戏,琼瑶说喜欢玩,平鑫涛一口气买了4台街机放在可园;琼瑶喜欢在花园的凉亭里写小说,平鑫涛就为她装上了纱窗纱门防蚊蝇;数十年如一日为琼瑶卷牙膏;结婚纪念日订100盆玫瑰,又怕琼瑶嫌玫瑰多次就又订了几百书嫣红的石兰;给琼瑶的情书,平鑫涛也是从年轻写到老,70多岁的时候送出的卡片抬头依然是亲爱的老婆。
琼瑶把爱情小说写得夸张而不食人间烟火,像她的自己,为爱而生,为爱而活。爱情不在了,生命就是枯竭了。
3、事业版图
人们认为琼瑶是言情教母。纵观琼瑶一生会发现,她为爱而活,为爱而死,也用爱赚钱。写了一辈子爱情,创作了66部言情小说,拥有数十亿台币的财富。
1963年,作家琼瑶被《皇冠》杂志的社长平鑫涛看中,在杂志上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很快该小说出了单行本,平鑫涛为这本书画了封面,写了两个大大的艺术字。《窗外》让当时濒临破产的杂志社扭亏为盈,贫苦女作家和杂志社摆脱旧日命运,开始飞黄腾达。《窗外》畅销,接下来的书也是每本都畅销,琼瑶渐渐不缺钱用了,平鑫涛帮她把著作卖给影视公司,收入日丰。她在台北买了两套房子,中间打通,接父母同住。琼瑶的作品在平鑫涛创办的《皇冠》杂志和他责编的《联副》发飙,然后在皇冠出版社出版,平对琼瑶说过“沾你的光,我现在如鱼得水,你也不用在为生活发愁了!你赚钱我也跟着你赚!”
琼瑶产业是家族企业,除了平鑫涛创办的皇冠出版集团,还有琼瑶和平鑫涛共同的企业皇冠文化集团,几年前就传估值超过1亿美元,营收额超过百亿新台币。在平鑫涛的主导下,琼瑶作品至少55部被改编成电影,34部被改编成电视剧。改编成的影视剧,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包括和湖南经视合作的《还珠格格》系列、《情深深雨蒙蒙》、《庭院深深》、《梅花三弄》系列以及《一帘幽梦》等。这些作品不仅在华语地区广受欢迎,也在海外有着广泛的影响力。甚至冥冥之中,湖南卫视借着琼瑶回湖南省亲的机会,拿下了她的系列版权的改编权,并最终崛起为省级卫视第一。琼瑶旗下还有三个影视公司,可人传播公司属于琼瑶,怡人传播公司和仲杰公司的总经理是琼瑶的媳妇何秀琼,儿子陈中维负责制作。
在2007年的《一帘幽梦》之前,琼瑶剧的录像带版权和广播电视播放权,仅仅在大陆的版权收入就超过人民币2亿元。巅峰期的3部《还珠格格》,光版权费就超过1亿元,海外版权营收也有1亿多。曾有网友估算单《还珠》系列作品就为琼瑶带来超5亿人民币的收益,整体影视版权超过10亿人民币。
4、琼瑶的权
在琼瑶身上,权跟执拗紧密相连。她生前不喜欢看到花的残败,平鑫涛就趁琼瑶不在房间里的时候,把花瓶里的鲜切花全都换一遍。
1990年琼瑶和平鑫涛把旧房子拆掉建花园别墅(别墅有7层楼高,分为起居室、工作室和影音室)。琼瑶要求花园里一定要有一棵大树。夫妻二人跟着园艺家从台北市开车进入山区,偶然看到一棵满树红花的大树,琼瑶就是要这棵树。这是一棵火焰木,因为不知道主人,所以无法购买。而且因它生长在群山深处,无路可通,断根移植也有难度。但琼瑶就是要,坚定不移地要,最后说服园艺家无论多么困难,也要把火焰木移植到她的花园中来。
在拍摄《还珠格格Ⅲ》时,预算不超2000万元,但在拍摄过程中发现大大超支到可以拍两部《还珠格格Ⅱ》。原因是琼瑶很执著,坚持按她的意志拍摄,儿子儿媳,但他们每天会向琼瑶报告拍摄情况,她在台北遥控指挥。北京的剪接师把每天拍好的剧情现场编辑发给她,一有不满意立刻重新来过。仅服装一项就花费了100万元;琼瑶在剧中安排小燕子在骆驼上翻筋斗,但是北京的骆驼因为营养好,驼峰已经消失,但她还是让剧组排除万难完成了自己的每个要求。
琼瑶的剧本一个字都不能改,原湖南经视的台长欧阳常林、副台长刘向群曾证实该说法:“基本上是不能改动的,如果过长或排比句过多,可以提出建议。”
她是自己一切的主人。
5、结语
有人评论说琼瑶敢爱敢恨敢死。
敢爱敢恨的确显而易见,但谁又能说选择自杀就比接受命运安排、失智失能地活下去就更勇敢呢?当然对琼瑶而言,或许并不觉得害怕,只是不愿、厌恶这样被命运摆布。她要的是自主权,如同追爱、写作、拍戏。因为琼瑶的一生,是自主的一生,尤其是经济的自主。她在爱情之外保持着经济独立,告诫女性维持婚姻之道,需要经济独立,“如果能够不靠男人养着,赚自己的钱,用自己的钱,甚至风险自己的钱,那么你在对方心中,才是屹立不倒的!……丈夫并不是该养你的人,是该爱你的人”。
这些自主权堆积到老,让她做出最后决定。在86岁高龄,她掌握了自己的善终权,选择了自杀。
为自己做主,琼瑶按自己的意愿过完了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