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琼瑶在淡水家中去世的消息被确认后,很多媒体在报道时用了「轻生」二字——事实上,这是对琼瑶这一选择的最大误读。
「雪花翩然落地」。关于死亡,这是琼瑶最喜欢的说法。
2024年12月4日,86岁的她向全世界呈现了自己的告别方式——她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告别,通知了孩子,并准备好了遗书和告别视频,由秘书淑玲代发,淑玲是陪伴了她20多年的助手,称得上是半个女儿,她很放心。
因为见过太多人失去对生命的控制权,死亡成为琼瑶主动的选择。她掌控了自己死亡的时间,死亡的地点,死亡的方式,甚至死亡讯息发布的方式,为这件人生最后的大事作了主。
她曾不止一次谈论过自己的人生观——生时愿如火花,热烈地燃烧,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从天空飘然落地,化为尘土。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这一生,她非常热烈地活过、写作过、表达过。她写了66本书,改编成电影55部,电视剧34部,谈了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结了两次婚,付出爱,也得到爱——我们熟知她的作品,但她的人生,远比作品更为复杂、丰富。
今天,《人物》特意梳理了这位作家的生平,选取了30个故事片段,纪念她火花般的一生。
文|枕木 莱克西
编辑|金石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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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4月20日,琼瑶在成都出生。由于父母相识于「两吉女中」,便给她取名为陈喆,小名为凤凰,双胞胎弟弟则名为麒麟。两年后,她的小弟巧三诞生。
4岁前,琼瑶和弟弟们都跟随父母和奶妈生活在成都。1942年,抗日战争中,琼瑶一家五口在祖父连日的催促和高昂物价的迫使下,离开成都,前往湖南和祖父团聚,在深宅兰芝堂生活,度过了一段备受祖辈宠溺、自由松散的童年生活。
但很快,日军攻入衡阳城,琼瑶一家六口不得不隐藏在泉水干枯的山沟里,也是在这里,琼瑶看到了逃命的农民被射杀,倒在自己的面前,这是琼瑶第一次直接面对死亡。
琼瑶曾外祖母寿辰时全家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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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躲避战乱,琼瑶的父母决定带着孩子们离开家乡,逃难到重庆。
一路上,他们乔装打扮,极尽辛苦。行至途中,有一天,被装在箩筐里的两个弟弟麒麟和巧三都不见了,找了几天都没有他们的音讯,绝望悲痛之下,路过一座桥时,琼瑶的母亲看着桥下的水流发愣,想要动身跳河,被父亲拦了下来,母亲绝望地说:「还有什么路可走吗?」
听到这里,父亲也痛不欲生,一家人准备一起赴死。他们一边哭,一边趟进了河水中,父亲将母亲的头按进水里,很快父亲也不动弹了。看到这里,琼瑶本能地大哭起来。
这阵哭声惊动了在水中的母亲,她在水底摸到了琼瑶的脚,挣扎着坐起来,又拉起了父亲,说:「我们死了,凤凰怎么办?」
幸运的是,在搭上前往桂林的「难民火车」后,琼瑶一家得到了两个弟弟的消息,一家五口随后在桂林重聚。但他们并没有留在桂林,而是继续流亡到了贵州一带,在这里,他们以卖糍粑、卖红薯、挑担子、捡废柴为生。稳定生活了一阵,才决定再次回到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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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川,琼瑶一家迎来了抗战胜利。很快,父亲接受了学校的聘请,前往李庄教书,而母亲则带着三个孩子前往泸南中学教书,并在此定居下来,在这里,稳定的生活让琼瑶感慨,「像是到了天堂」。
那时,母亲在课堂上教书,琼瑶就坐在教室的门槛上旁听,班里初中生答不上来的古诗词,她都能解释清楚,展露了自己对于文字的敏锐和在文学方面的天赋——因为长大的过程中始终在迁徙,没有什么娱乐,很长一段时间里,琼瑶唯一的娱乐就是看书,她爱读《西游记》,喜欢看吴承恩的书写方法,一句「且看那妖」,随后就用三百字形容妖怪德性;也看许多外国翻译小说,从简·奥斯汀的作品到那个年代被视为禁书的俄国小说,如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与屠格涅夫的小说。阅读的同时,她还会在脑海里想故事,她想,既然能够在书本里找到快乐,自己也想写出让人感动的故事来。
1946年,琼瑶的小妹出生,第二年,父亲受聘于同济大学,一家六口迁居上海,终于得以团圆。那时,琼瑶也开始写文章,写了生平第一篇小说《可怜的小青》,登在《大公报》的儿童版。这是她写作的起点。
1949年,琼瑶一家返回湖南衡阳与祖父道别后,去往台湾。那一年,琼瑶11岁。
琼瑶第一篇小说《可怜的小青》,登在《大公报》的儿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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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琼瑶的描述中,自己从小是个自卑的人。漫长的成长期里,她总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五官中,勉强只有嘴巴合格。」在她的面颊右上方,有一块胎记;在一次战争逃亡途中,她被从车中甩了出去,鼻子上又多了一道疤。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她甚至会把自己藏起来。甚至在她成名后,每次有媒体合影、拍照,她总习惯左脸对着相机。
去到台湾后的学生时代,这种自卑因为不擅长考试而被再一次放大。
一次,妹妹数学考了98分,而琼瑶只考了20分,向来主张平等的母亲难掩失望地说:「为什么你一点都不像你妹妹?」当晚,琼瑶给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母亲,我从混沌无知中来,在我未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这样糊糊涂涂地存在了。今天这个『不够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许多因素,加上童年的点点滴滴堆积而成。我无法将这个『我』拆散,重新拼凑,变成一个完美的『我』。因而,我充满挫败感,充满绝望,充满对你的歉意。」
写完这封信,她就吞了一整瓶安眠药,一周后才醒了过来。守在床头的母亲哭着对她说:「我们以前曾经一起死过又重生,现在,我们再一次,一起重生吧。」
后来,高考落榜后,因为觉得自己是父母的耻辱,琼瑶再一次尝试自杀,但随后又被救活。而在二次高考落榜后,琼瑶开始写作。当时,提到写作,琼瑶的描述中都带着雀跃和欢喜——「我赶快奔出家门,去买稿纸,买墨水,买合用的钢笔。再赶紧奔回家,在我那张小小的书桌上,立刻摊开了我的稿纸,我要写作!」
2017年,琼瑶第一次接受电视访谈,她表示,童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和自卑的经历让她明白了一个最重要的道理:人必须要自强,要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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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岁那年,琼瑶遇到了同样热爱文学,但家境贫寒的庆筠。二人在一起,经常谈文学、谈小说、谈写作。当时,琼瑶依然在为两度高考落榜而失落,但庆筠却告诉她:「如果你志在写作,读不读大学都一样。许多文学系毕业的学生,念了一肚子的文学理论,仍然一篇文章都写不好……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去考大学,念大学,不如立刻去写!」
这令琼瑶倍感安慰,在与庆筠相识7个月后,他们决定结婚。得知这个消息时,琼瑶的母亲瞪着她,说道:「女孩子一结婚就完了!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去念书,满脑子只想结婚,你不是太奇怪了吗?」琼瑶理解,母亲不希望自己被困于穷困的生活和繁复的家庭琐事里。但她仍执意嫁给庆筠。
年轻时的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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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后,庆筠白天在铝业公司做翻译,晚上回家写作,琼瑶则把精力全都放在写作上,开始写长篇。
偶尔,琼瑶的一些小说能够发表,庆筠的作品却一直没有得到发表。因为经济拮据,两人也时常争吵,有时,因为一颗粽子也会剧烈争吵起来。
22岁那年,琼瑶怀孕了。但即将临盆的时候,庆筠要被公司派去海外一年多。他上飞机的第二天,琼瑶就住进了妇幼中心准备生产。但孩子的出生并不顺利,她在产房生产了36个小时,最终才生下了一个男孩,并给他取名「小庆」。在自己的书中,琼瑶这样讲述小庆的到来,她说,当时,她抱着小庆,温柔地说:「不管生命的产生是多么的『偶然』,你却是我全心全意所期待的,所需要的,所热爱的!以后,不论我的生命中再有多少风风浪浪,我都会为你而坚强地活下去!你,就是我的希望、快乐,和最伟大的一部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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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丈夫不在身边,生产后,琼瑶搬回父母家与他们同住,并把庆筠每个月寄回来的工资交给他们,以表歉意。
在体验了初为人母的甜蜜之后,琼瑶也深刻体会到了母职对一位女性的挤压。
当时,小庆常常日夜不停哭闹,这引来了琼瑶父亲的指责:「你为什么一直让他哭呢?你会不会带小孩呀?」母亲也质疑她的选择:「唉!如果当初考上了大学,何至于现在要受这种苦!都是任性的结果,以为结婚很好玩呢!」
很多时候,为了不让孩子的哭闹影响到父母和小妹的休息,琼瑶不得不抱着儿子来到院子里,抬头看着星星,跟着儿子一起哭。
而与此同时,在国外的庆筠手头也不宽裕,常常写信向琼瑶求助:「快寄一点美金给我,因为我没钱用了。」
不得已,琼瑶只能重新开始写作。很多时候,她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笔在纸上写稿。《情人谷》是琼瑶第一次给《皇冠》杂志社写的稿件,拿到稿费后,她立刻就换了美金,寄给了庆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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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和庆筠婚姻的裂痕产生在庆筠回到台湾之后。
当时,庆筠继续写作,为了让他安心写作,琼瑶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和育儿。白天,为了让丈夫安心写作,她会带着儿子外出到家附近的草坪上玩,但当她带着孩子回家时,常常看到庆筠神色空洞,攒成球的草稿纸扔了一地。而琼瑶要在儿子睡着不哭之后,再来到书桌前完成自己的写作。
即便客观条件如此艰苦,琼瑶还是慢慢找到了写作带来的成就感。《皇冠》杂志成了她最重要的文学园地,刊载了她非常多的中篇小说,《寻梦园》、《黑茧》、《幸运草》......她也因此得到了《皇冠》社长平鑫涛的赞许,对方写信希望她每一期都能写一篇稿件。
然而,庆筠对此却非常不屑。看着杂志上琼瑶的文章,他大加批判:你不过是在说故事而已,你连故事都没有说得很好!如果你一天到晚写这些没深度的东西,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
但这并没有影响琼瑶的写作。她越写越自信,每个月都会收到稿费,「我就写呀写的,几乎没有停。」琼瑶说。
与此同时,自感怀才不遇的庆筠则愈发留恋牌桌,常常夜不归宿,不仅会输掉全家的生活费,还会输掉孩子的奶粉钱。后来,在自己的自传中,琼瑶写到这段经历,她并没有过多指责庆筠,对于他们之间的问题,琼瑶如此写道:「我最大的错,是从没有去体会庆筠的『失落』。」
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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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琼瑶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作品《窗外》。随后,《皇冠》很快又将它推出了单行本,首版《窗外》只印了1000本,没想到几天就销售一空,陆续印了很多版。
后来,平鑫涛在自传《逆流而上》中曾说:「如果说《窗外》是皇冠最畅销的丛书并不为过,40多年来销量总和,绝对超过《哈利·波特》第一辑的纪录。」
《窗外》发表之后,琼瑶用所有稿费给家里买了一台冰箱,但这并没有改善当时紧张的家庭关系,《窗外》引发轰动之余,也引发了琼瑶和庆筠的多次争吵。
后来,琼瑶这样评价《窗外》对于自己的意义:「说真话,《窗外》的出版,是我写作生涯的一个大大冲刺。但是,在我真实人生里,它却带来毁灭性的风暴。」
1964年,琼瑶结束了与庆筠的婚姻,搬去台北专注写作,那一年,她26岁。
琼瑶的第一部长篇作品《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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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北定居,琼瑶一边抚养儿子,一边写作,一口气出版了四本书《烟雨蒙蒙》《幸运草》《六个梦》《几度夕阳红》。她把这些书放到母亲面前,一字排开,终于可以骄傲地表示,自己可以依靠写作活下去,而且自己会一直走下去。
后来,她在接受《中国妇女报》的采访时,被问到怎么熬过离婚后那段艰苦的时候,琼瑶很坚定地表示,「和他离了婚,面对生活的挑战,我不会说『唉呀,算了吧』,我会说:『那么好吧,就让我们战吧!』」
琼瑶觉得自己只是选择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物。在这次采访中,她告诉记者,「我觉得女性真正的自由就是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我选择的是顺其自然,像河水那样自由地流淌,可河流常常有冲击,遇到石块和急弯,一定会溅起浪花,这个浪花也是自然,你见过有浪花的河流吗?我是一条会溅起浪花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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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琼瑶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受欢迎,台湾电影界也开始关注琼瑶现象,纷纷向琼瑶购得小说的电影改编版权。1966年,琼瑶第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几度夕阳红》问世。
事实上,《几度夕阳红》中的李梦竹身上,有很多琼瑶母亲袁行恕的影子。1949年夏天,琼瑶一家来到台湾后,六口人住在一栋二十个榻榻米大的房子里,在这里,妈妈会时常感慨「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她会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擦来擦去,擦榻榻米、地板和窗台。他们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妈妈每天都在算账,缩减开支,冬天烧煤球,还会把孩子们的衣服改来改去,节约下来。这些形象,琼瑶也始终记忆深刻。
1974年,《窗外》再一次被拍成电影,主演是林青霞和秦汉,这也是林青霞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但由于琼瑶本人的意见,这部电影一直没能在台湾公映,这也与琼瑶的母亲有关——《窗外》是一部师生恋主题的作品,出版后一直被认为是琼瑶根据自己高中时的感情经历写成的,也正因为如此,琼瑶的母亲一直很不满《窗外》中的母亲角色,认为她过于封建守旧,担忧读者会因此误读自己。1964年,《窗外》被第一次拍成电影,公映后,琼瑶与母亲矛盾因此升级,据台湾当地媒体报道,当时,为了与母亲和解,琼瑶一度长久地跪在母亲床前。1974年,得知《窗外》会被二次拍摄时,琼瑶与制片团队协商后各退一步,电影可以拍摄,但不能在台湾公映。
这一约定直至2009年才终于解除,这一年,林青霞秦汉版的《窗外》首次在台湾公映,距离电影的拍摄,已经过去了35年。
图源电影《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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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琼瑶的作品主题和风格,一直有一种批判的声音,认为她的作品过于关注小情小爱,缺乏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照。当年,《窗外》出版后,李敖就曾发表过类似观点:「琼瑶应该走出她的小世界,洗心革面,重新努力去做一个小世界外的写作者。她应该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花草月亮和胆怯的爱情以外,还有煤矿中的苦工、有冤狱中的死囚、有整年没有床睡的三轮车夫,和整年睡在床上的要动手术才能接客的小雏妓……她该知道,这些大众的生活与题材,是今日从事文学写作者所应发展的新方向。从事这种题材的写作,它的意义,比一部个人的爱情小故事要大得多。」
但琼瑶始终反对自己的作品被称为言情小说,回头检视创作,她认为自己书写的东西,亲情其实比爱情更多,同时,她还书写了很多大时代背景下个体命运的沉浮。她认为,自己的作品是超越年代,甚至走在时代前端的,但「大家只接受情节,不接受我的思想,这是很遗憾的一件事」。
琼瑶与林青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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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开始接触电视剧创作源自一次偶然的救场。
那是1985年,平鑫涛的电视剧制作公司投拍了一部名为《牵情》的电视剧,但在第一集剧本创作时就出了问题,平鑫涛央求琼瑶帮忙补救。
没想到,该剧第一集播出后,就收获了好评,意外走红,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庆功喝香槟,叫琼瑶一起来,琼瑶根本没时间去,「还要写下面的剧本,你们喝香槟吧,我哪有时间喝香槟。」
由此,琼瑶也开始参与到了电视剧剧本的创作中。1986年,电视剧《几度夕阳红》开播,这也是第一部由琼瑶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首播之后一炮而红。
「痛苦大于快乐」,琼瑶曾经这样形容开始写剧本后的创作生活,她记得,自己最初在写电视剧剧本的时候,常常是一边写一边哭。一集电视剧的剧本一万多字,30集的电视剧要写近40万字才够。早期,没电脑的时候,琼瑶就手写,她用圆珠笔写作,握笔比较用力,有时,连大拇指和中指都磨出水泡,她就裹上厚厚的纱布,继续书写。
她说,每天坐在书桌前,她有时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苦工。进入电视剧领域后,她也承担了更大的压力——她要让自己的戏精彩,她要抓准观众,还要承担收视率的压力。
图源剧集《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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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导演史蜀君是在1986年年初接触到琼瑶小说的,但过程却颇有波折——朋友父亲的一位台湾朋友将一本《月朦胧,鸟朦胧》带到美国,又从美国寄到上海,这本书辗转到了史蜀君手中。看完之后,她很受触动,因为琼瑶笔下的爱情「感觉非常新鲜」,她说,那个年代,她在文学作品中看到的爱情,常常被推到一个非常次要的位置,是服从于革命与政治的,「男女之间就是同志般的情感,奋斗奋斗再奋斗」,但琼瑶笔下的爱情,「纯粹就是爱情,或婉转,或强烈,情话写得特别棒,她的小说就像一个花园,没有大树和小草,只有花,品种丰富,时而风和日丽,时而狂风暴雨」。
看过小说后,史蜀君决定将它拍出来。《月朦胧,鸟朦胧》也是大陆的第一部琼瑶电视剧。有观众评价称:「它的出现,让观众们眼前一亮,也让观众们知道了,爱情是自己的私生活,爱情就是爱情,不需要掺杂其他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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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后,琼瑶亲自来到大陆,与湖南华夏影视合作完成了「六个梦」系列的六部电视剧,其中,《婉君》的反响非常大,这是她亲自在大陆参与拍摄的第一部电视剧,也是台湾电视制作公司来到大陆拍摄的第一部剧。
琼瑶自己还记得,当时,预告片中小婉君流下眼泪的画面就让很多女性观众动容,最终《婉君》的播出收视率打破了两岸纪录,「六个梦」系列也获得了当年的金钟奖最佳连续剧奖。
图源《婉君》
很快,琼瑶改编电视剧在内地电视台也受到了极大欢迎,掀起了一波琼瑶热,而这波热潮的巅峰之作还是《还珠格格》系列的推出。
据前湖南电视台台长欧阳常林介绍,1998年,《还珠格格》第一部在北京有线电视台播出时的收视率是44%;1999年,《还珠格格》第二部在北京、上海及湖南台播出时平均收视率最高点突破了65%。
琼瑶和她的《还珠格格》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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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被记者问及有没有想过停止写作的时候,琼瑶予以否认,她说:「永远不要说封笔。对于作家来说,写作像血液,除非死掉那天,是不会封笔的。」
但一年后,创作《还珠格格3》,琼瑶迎来了创作生涯中最艰难的时刻。
当时,90多岁的父亲去世,让她悲痛。而在写到第十集时,又赶上「9·11」事件发生,目睹飞机撞大楼时,人从楼上跳下来的一刻,对琼瑶冲击很大,她因此倍感人世无常,这也让她的写作一度中止,停笔了两个多月,写作以外,她开始重新思考生死。最终,她也将自己对人生、对生和死的理解写到了剧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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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琼瑶的人生,无论是写作还是个人生活,平鑫涛都是她最重要的伙伴。
他们第一次见面在《窗外》出版之后。此前,平鑫涛的《皇冠》杂志已经刊载了数篇琼瑶的作品。1963年,因为《窗外》的出版,琼瑶来到台北接受访问。火车从高雄出发,开了整整8个多小时,在黄昏时抵达台北火车站,站台上,她第一次见到了平鑫涛。在众多的旅客中,他们靠着一种直觉,一眼认出了彼此。
接受完访问回到家,琼瑶发现家里收到了一台高级电唱机,还有几张平鑫涛挑选的钢琴曲唱片。搬去台北后,平鑫涛帮琼瑶租了房子,为了让她安心写作,还帮她找了佣人。
在长久默契的合作中,他们的感情也逐渐起了变化。琼瑶自己说,她和平鑫涛的感情拉扯又反复,进展到最后,是平鑫涛的「追」,以及自己「没能逃掉」——1979年,琼瑶与平鑫涛结婚,那年,琼瑶41岁,平鑫涛52岁。
琼瑶与平鑫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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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当年,琼瑶和平鑫涛从深山中移植了一棵火焰木,种在「可园」家中的花园里。
来了这个家4年后,火焰木才开始开花,开很大朵的红花,开花时一树的红,有如火焰,因而得名。琼瑶查过资料,火焰木是春天开花,一年花期只有一季。可是家里这棵火焰木与众不同,无论春夏秋冬,只要阳光好,随时会开花,四季有惊喜。每朵花由好多朵分开的小火焰簇拥着花心,合成一丛巨大的火焰。
他们家还有一棵「凤凰木」,是因为她的小名「凤凰」而栽种的。每到夏天,凤凰木也会绽放一树红花,枝桠伸出了院子,落花会铺满车子的车顶和整条巷道。
在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生活也一直处于如此的状态,充满爱与生机。
每年生日,平鑫涛都会送琼瑶花。送了好多年,有一年,连琼瑶都觉得,他应该想不出什么「花招」了,结果却听到窗外的花园里,平鑫涛大喊,「老婆!琼瑶!Nancy!快到窗边来!」她跑到窗前一看,平鑫涛挽着袖子,满头大汗,在草地上摆了几百盆小花,每个花盆大概只有马克杯大,有四季海棠,有非洲凤仙,都是很普通的花。但他用这几百盆小花,在花园的草地上,拼出了一句话:Happy Birthday To My Dear Wife.
离开家出差去工作的时候,平鑫涛也会算好日子,离开多少天,就会订多少天的花,每一次的花中,还会有一张印着花的贺卡,上边写了一些思念,也写了一些缱绻:「才别3日,无比漫长。」
琼瑶好好地保存了这些卡片,把它们收在塑料封套里。她说:「花会谢,但是他写给我的字不会谢。」
平鑫涛给琼瑶写的「爱的卡片」。
因为琼瑶睡眠不好,他们很早就分房睡,但两人的床相距不过20步,有门可以自由进出。很多个晚上,他们都会一起看电影,看到凌晨两三点。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平鑫涛总是先去琼瑶房间,看着她睡上床,帮她检查窗帘有没有拉好,如果窗帘拉得不够紧密,他会用夹文件的小夹子把两扇窗帘都夹起来。之后,他会检查冷暖气,是不是在最合适的温度,再把房里的大灯、小灯统统关掉,最后,把琼瑶踢在床下的拖鞋找来,并排放在床前,免得她夜里起床时找不到鞋子。
一次,琼瑶看到一篇报道,说人在睡眠时,需要房间全部黑暗,任何开关上的提示灯,都可能会影响休息,平鑫涛就把不透明胶布剪成小小的方块,贴在房间的每个提示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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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鑫涛结婚后不久,琼瑶的两个弟弟先后通过了托福考试,要自费留学。接连两年,琼瑶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供两个弟弟念书。
这件事也让琼瑶觉得骄傲,「鑫涛虽然很爱我,但我自己一直没有用皇冠的一笔盈余,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在金钱上可以独立,精神也能独立的一个自主女性。」
平鑫涛也曾在自传《逆流而上》中这样评价琼瑶对自己、对「皇冠」的意义:「如果皇冠没有琼瑶,皇冠很可能不是现在这样的皇冠,但我深信,琼瑶还是琼瑶!」
琼瑶总说,自己最喜欢的年龄是50岁左右,因为那时,她和丈夫身体尚好,感情也磨合得很好,孩子也大了,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好时光。
琼瑶与平鑫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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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琼瑶的人生中,她最惧怕的是一种疾病——阿兹海默症,她称它为「失智症」。
琼瑶的妈妈、舅舅和姨妈老年都没逃过失智的命运。她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两年失智,照顾这类患者的看护极其难找,即便找到了,对方也常常说不做就不做了。每当这时,琼瑶就亲自去父母家照顾失智的母亲。有次妹妹从美国回来,她们姐妹二人努力阻止深夜还往门外跑的母亲,而母亲只当女儿们在欺负她,大喊「救命」。
对于这种疾病,琼瑶的描述非常切肤:「让一个强人变成脆弱不堪的肉体。就像一只缩在蚕茧里的蛹,本来还有那层茧在保护他。但是,这个茧上的丝,第一天消失一根,第二天再消失一根,第三天继续消失一根……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終于,全部的蚕丝都消失了,失去保护的蚕蛹变不成蛾,只能萎缩再萎缩,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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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琼瑶77岁,丈夫平鑫涛被确诊为「血管型失智症」,这是一种因为脑部血管有栓塞而造成的失智症。
他变得非常爱睡觉,早餐吃完犯困,午餐吃完也犯困。他开始有「落日症候群」,一到下午五点钟精神就非常不好。从前,平鑫涛最喜欢看电影,飞机落地伦敦,第一件事就是找电影院,去欧洲度假两个月,他看了近50部电影。但患病的这年春天,平鑫涛在家看电影,会忽然把片子停住问琼瑶,「前面演些什么?我怎么看不懂?你帮我解释一下。」
他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走路会跌倒。他的免疫力变得很低,冬天,家里的电暖器需要整天开着,让气温维持在25度,空气净化器也整天开着,免得屋里有细菌。
他的话越来越少,总是沉默。家里人像对小孩子一样对他,逗他开心。玩游戏时,琼瑶每次都会让他赢,因为只有这时候他才会笑,这个笑容是她巨大的安慰。尽管,他们玩的都是一些四五岁小孩才玩的游戏。
那个熟悉的丈夫在一点点消失。某天开始,他不再吃固体食物;某天开始,他连吃药都要碾成药粉,加蜂蜜,调成小小一颗粉团。他开始忘记关于「物」的回忆,地下室里,有很多他亲自装裱好的家人拼好的拼图,但他也不记得了,琼瑶推轮椅带他看,他评价,「这个画廊……好震撼啊。」
接着是关于「人」的记忆。平鑫涛刚开始失智时,琼瑶每天都会问他三个问题,「你好不好?」他会回答「好」,「你有没有不舒服?」他会回答「没有不舒服」,第三个问题,她会问,「你还爱不爱我?」他会很大声地回答「爱」,她就靠这三个问题支撑着。
有一天晚上,平鑫涛坐在他的老人椅里,琼瑶坐在他脚边一张小凳子上,她忽然意识到,每天固定的三个问题,他的回答会不会是习惯性回答或是复述。她鼓起勇气再问了一个问题: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琼瑶,你知道她吗?平鑫涛一脸茫然,他说,「不知道。」
她不死心,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皇冠》60周年特刊,他曾为这本书,编辑了整整一年。琼瑶问,「这是什么书?」他的眼神更困惑了,很挫败地说,「不知道。」
她怔在原地,事后回忆,「刹那间,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平鑫涛失智后,琼瑶陪他画画,琼瑶画出轮廓,让丈夫「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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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曾说,很多朋友以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并不知道她的生命里,充满了挑战和各种问题。她觉得自己是一只「枯叶蝶」,懂的人会心一笑,不懂的人就不必深究。
其实,从很早开始,琼瑶就是平鑫涛的照顾者,她欣然于这种爱的回馈,称自己为「特别护士」。
平鑫涛患带状疱疹脸部溃烂,琼瑶就去学,如何在家里清创,给丈夫换人工贴皮,帮他点人工泪液,帮他刮胡子。那几个月,她的体重掉了6公斤,医生开的药膏足足搽了两年,丈夫脸上一点疤都没留下。
后来,丈夫又被诊断出心律不齐,医生建议不要乘坐飞机,从那以后,琼瑶再也没有乘飞机离开过台湾。
步入老年后,丈夫病痛不断,从胃疝气到尿道炎到肺部感染再到最后失智症,琼瑶陪他跑医院跑到疏于关照自己。她的体重掉得很厉害,助手帮她预约了胃镜,医生看到她胃部都吓一跳,从食道一直到十二指肠,都有溃疡。她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动不动从喉咙口痛到五脏六腑,不全是心理作用,是生病了。
那天,医生指着她胃部一颗像钱币一样大小的洞告诉她,这个溃疡太严重,伤口太深,已经帮忙做了切片,幸好是良性的,再不治疗就要胃穿孔了。
她问医生,「胃溃疡是什么造成的?」
医生的回答是:「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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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鑫涛失智后,「可园」也衰败了,琼瑶心生感伤,房子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一切的美感都打了折扣,人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从中年到老年。只有这些树木,每年潇洒地茁壮,自在地开花。
窗外开始下雨,她看着雨中的火焰木,心里浮起最爱的阕词,是《贺圣朝·留别》: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可园中的火焰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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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鑫涛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关于是否插鼻胃管维系生命,琼瑶与平鑫涛在第一任婚姻中的子女产生了巨大分歧。
琼瑶认为,人是直立的动物,躺下,只为了睡觉和休息。如果人失智了,七八年甚至十几年,都只能依赖「医疗加工」,躺在一张床上等死,那样的生命,是毫无质量的。况且平鑫涛失智前,也明确和她提出过,自己拒绝插管。
但其子女坚持插管治疗,为了维系父亲的生命。
平鑫涛卧床4年,琼瑶连续发表多篇文章表达自己的看法,也讲述了她对老年、失智、插管、死亡的态度,她想要探讨:病人有没有选择如何死亡的权利?她将这些文章集结成书,名字叫《雪花飘落之前》,副标题是《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课》。
她想将此书献给几类「朋友」——家里有失智老人心力交瘁的朋友们;家里有面对插管问题的朋友们;家里有倚赖医疗器材加工延命,无法为自己的「善终权」发言的朋友们;还有,为病人「善终权」呼吁的医生和为病人「自主权」奔走的朋友们。
这本书对于琼瑶而言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她说,这是一本关于「生与死」的书,也是一本关于「爱」的书。这本书,主题不是小情小爱,而是用血和泪写下的控诉,对生命的控诉,对人有没有「善终权」的控诉。
她写过很多小说,也写过一些散文,还写过自传。写每本书的时候,尽管过程都有辛苦,但总体都是欢乐的。只有这本书,从开始写,就像剥开遍体鳞伤的痂,打字时打到心碎,一幕幕的回忆,都是「切肤之痛」。
「为了那些正和鑫涛一样陷人悲剧的老人,我必须写出来!」她说。
琼瑶与平鑫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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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琼瑶还和一个人通过电话。
那是台湾当地的知名体育主播傅达仁,他的体育解说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家生活的一部分,他的声音,他特殊的用语,他激动时的亢奋,即使琼瑶不是运动爱好者,也会看傅达仁解说的棒球、篮球、足球。
那次联络,是因为琼瑶得知傅达仁到了生命末期,在最后时光里,他不想被插管、被抢救,而且他更害怕失智——失去对生命的掌控权。他准备飞到瑞士,在那个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主动迎接死亡。
琼瑶专门找到傅达仁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是傅达仁亲自接听的。那时候他还没启程去瑞士,住在「安宁病房」,他和琼瑶聊到平鑫涛的处境,「心有戚戚焉」。
后来,85岁的傅达仁成为台湾地区第一位去瑞士实施安乐死的人。
他的儿子接受采访时说,在亚洲社会,其实是避谈死亡的,只要一讲死,我们都说呸、呸、呸,你不要咒我。但他父亲的想法不一样,在生命已经留不住时,傅达仁说,「安乐死是快车,可以坐快车我为什么要坐慢车,反正都是要到那个终点啊。」
这也是琼瑶的生死观——生命力繁盛时,要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而当生命的衰败不可挽回、生活质量没有任何提升的希望时,要直面死亡,不必贪生。
琼瑶与平鑫涛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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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23日,卧床4年后,平鑫涛去世,享年92岁。
遵照他生前的指示,不发讣文,不要公祭,不要任何追悼仪式,不要收奠仪,不要做七,在最短时间内火化,用洒葬方式,把骨灰洒到山明水秀的山林里。
在阳明山的「臻善园」,琼瑶及家人将他的骨灰放进了花葬的墓穴。她带了一篮牡丹和玫瑰的花瓣,捧了一束平鑫涛生前最喜欢的黄色小蝴蝶兰。她把花瓣洒在新冢上,虽然这不是花葬的礼仪,但她知道,丈夫喜欢花。
这一年,琼瑶还完成了两件事。有恐高症的她第一次坐了「云霄飞车」,她将这件事视为一项人生挑战,重在体验。她还完成了新书《梅花英雄梦》,这是她的第66本书,也是她的长篇小说「封笔之作」,全书共80万字,历时7年写就。
写完这本书曾被她以为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事」,书完稿的那天,她说,「这是欢笑的日子,这是庆祝的日子,这是高歌的日子……我现在好想走出家里,去外面看看天空,看看树木,看看花海,看看枫红,看看夕阳,看看大自然的美丽……」
她也为自己感到深深的骄傲:「我一生都在用生命学习,到了老年,才稍稍学到了人生的真谛。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濒死后再重生,不断地倒下后再站起,不断地在打击下活得更加精彩,不断地在绝望后再创造新局。」
琼瑶送别平鑫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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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岁那年,琼瑶开始学着在社交网络上发布动态。她会尝试时兴的美图拍照软件,给自己拍卡通照,并感叹,人生八十才开始,这3C时代,什么都可以玩。她还学会了网络抽奖,化着全妆给读者们抽奖赠送自己的书。很多人都发现,她特别喜欢用感叹号,和她的书一样,她也是一个情感浓烈的人。
她关心世界,2018年6月末,泰国北部清莱府的少年足球队「野猪队」12名少年和1名教练被困洞穴深处,她一直追踪救援进展,得知少年们获救的好消息时,她兴奋地发文:泰国受困山洞的学童正在获救中!耶!
当她发现自己的粉丝数量变成了22222时,还专门发布一条动态,「哎呀,突然发现我的追踪者现在是22222,一排鸭子!」
这7年,她的社交网络关闭又开放过好几次,她面对过许多争议和压力,尤其在关于患有失智症丈夫是否需要插管治疗问题上,她遭遇了许多「负面的事」,这些年,她说自己经历了生离死别、背叛、栽赃、谎言、抹黑、颠倒是非……但是,没有被打倒,反而对人生,有更深刻的领悟和正面的思考。
她喜欢在网络上和年轻人们交流,她希望大家记得她,爱花、爱书、爱笑、爱音乐、爱戏剧、爱美景、爱诗词,还有点天真和率性,有时会忘了自己的年龄,和大家没大没小地开玩笑。
82岁那年,她发状态说自己视力精力都大不如前,社交网络成为「甜蜜的负担」,她想和网络上这些亲爱的朋友们说再见,却收获了许多人的关心和问候。接下来4年,或许因为疫情动荡,或许因为还有表达欲,或许因为读者们的善意,她还是戴着老花眼镜,继续努力更新着社交网络。
读者给琼瑶寄来的生日贺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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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在自传《我的故事》中写道,她的作品,一直在叙述一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爱」字。男女之爱、朋友之爱、手足之爱、父母之爱、国家之爱、民族之爱……写不尽人生的爱。
2023年6月,在一次谈及早年创作《婉君》的笔记里,她再次重提「爱」:我写了好多爱的故事,也是「爱」的信徒。可是,我从来没有认为「爱」曾带给人百分之百的幸福。很多「爱」的故事,都是悲剧。我自己就从这些悲剧中走过来的。爱是付出,不是占有。爱是生活,不是梦想。爱是惜福,不是自满。爱是彼此了解,不是自认了解。爱是点点滴滴的照顾,诚诚恳恳的关心,时时刻刻的牵挂。爱是不由自主的,自然而然的,是双方面的,不是单方面的。爱的学问那么多,几人能够面面俱到?
2023年8月,「琼瑶创作60周年演唱会」举办。当天,李翊君邀请她一同登台,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很不错,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清晰且从容地致谢书迷和影迷。这也是琼瑶生前最后一次公开亮相。
琼瑶现身创作60周年演唱会图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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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选择与世界告别的6天前,2024年11月28日凌晨,琼瑶在社交网络上写了一篇文章,取名《忆亡夫》,字里行间都是思念——
是因为天气突然变凉了吗?是因为连夜的风声吹响了「双映楼」的窗棂吗?是因为后山有鸟儿一直在叫着,声音正像「不如归去」吗?我这些天特别想你。
她承认,因为丈夫生前关于插管与否的纷争,自己在遭受各种攻击和诋毁时,一度无法面对曾经的那些过往,也曾主动遏制自己陷入这种想念。这些年,她也「如火焰般投入各种能够吸引我的事物」,「让朋友们看见我活得很好」。但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后,她还是不得不坦白地承认:「我多么多么的想你!好的你,坏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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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4日,86岁的琼瑶选择安静地在淡水家中离世。她留下了一封遗书和一段自己录制的视频。
她将自己的离去形容为「雪花翩然落地」,是「快乐的『归去』」。她的遗书也写得温柔而洒脱,不像是告别,更像是一种倾诉,一种叮嘱——
不要哭,不要伤心,不要为我难过。我已经「翩然」地去了。「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逐渐让我痛苦的躯壳,「翩然」地化为雪花飞去了。
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这最后的大事「作主」……朋友们,不要为我的「死亡」悲哀,为我笑吧!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说、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能嫉恶如仇,活得轰轰烈烈……」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拥有过了!我「活过」了,不曾辜负此生……
她还不忘提醒年轻的朋友们,要珍爱生命——注意,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
视频里,她穿着大红色衬衫,头发烫得很整齐,不疾不徐地和大家说着心里话:「当雪花开始纷纷飘落,我心里轻轻地唱着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是我最后的选择,时间已到,生命不会更好,不拖累所爱,也超越病魔,我心翩然自如奔放快乐。当此刻,当此刻,有如雪花与火花同时绽放,我将飞向可以起舞的星河……」
世人再次因琼瑶的选择震动,只是,一些媒体在报道琼瑶去世的消息时,还是用了「轻生」一词,但这也再次引发了一轮大众关于生命和生死的讨论,一则点赞最高的评论如此写道:琼瑶的离开,绝不是「轻生」,这是真正重视生命、热爱生命之人才会做出的选择。谢谢琼瑶,谢谢她在年轻时教我们如何看待爱情,年老时又教我们如何看待生死。
琼瑶录制的告别视频截图
参考资料:
《我的故事》,琼瑶,1996-01,花城出版社;
《雪花飘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课》,琼瑶,2018-2,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逆流而上》,平鑫涛,2004-10,长江文艺出版社;
《独家专访琼瑶:谈情说爱半世纪,才知爱情无法天长地久》,蓝祖蔚,2018-1-28,自由时报;
《琼瑶金色产业链》,孟静,2003-7-23,三联生活周刊;
《海岩和琼瑶一样老去》,2005-5-9,时代人物周刊;
《几度琼瑶红》,马青、林珊珊,2007-8-21,南方周末;
《琼瑶,最爱最痛·人生课》,看板人物,TV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