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丰老师,近年上海戏剧舞台上非常活跃的导演、青年导演。
《繁花》舞台剧从推出来之后、在全国的影响力就很大,那这一次复排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别的导演怎么创作我是不知道、但是自己其实是非常享受每一次复排的,就是喜欢把自己全情地扔进去,因为享受其实是、当然是来源于再一次地跟演员的碰撞,再一次对文本的这种认识,其实我们《繁花》也是一个巨作嘛,我们看它的时候、那个角度会跟随我们这个时间慢慢慢慢地不一样,有时候是仰视,有时候斗胆是平视,有时候放肆地俯视,那个角度不一样、那种认识也不一样、心态也不一样,然后再加上各种各自的情绪,然后大家各种情绪在一起又交结,这又是个群戏,昨天自己在排三兄弟的一场戏,三个人其实已经演过好几轮了,他们对自己的这个角色定位都非常清晰了,大家这一轮的时候、小毛过不去了,小毛说我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就是他在这一段时间 新的感受、新的理解,也可能是新的发现,但是自己觉得更重要的可能就是他生活上给他带来的一些东西、蔓延到了这个排练当中,这个是自己觉得戏剧最有魅力的东西。它可能都会生发出很多新的化学反应,这个就特别好玩,有一些时候、自己会给一些好演员放很大的空间,就比如说有一些演员他达不到的时候、自己会规定他,你就在1到15之间演,但是有一些演员能够达到的话、自己就说你可以在1到60、70中间演,就是有时候自己经常说、自己很变态地希望,每一场演出有点儿什么舞台事故出现,给大家一点新的刺激和惊喜,因为这样的演出才是活的嘛,我们中间有一场戏就是 演姝华的演员会发疯,自己只给她讲戏,从来没有给她认真地排过、你这个时候该走到哪里,那个时候该走到哪里,所以她在发疯那段时候完全是Free style,有一天自己看到她就是上一轮演出的时候、就近乎失控的边缘,自己都想、完蛋了,这个戏要进行不下去了,但是她拽回来了,就是那种、就是在高空走钢丝那种感觉。内心被悬着,很奇妙、很奇妙,但是这种审美乐趣也许只有剧组的成员才可以感受得到,因为观众不知道这个走钢丝是这一次才走嘛,他觉得好像你每一次每一场都应该是这么走,但是因为有了这样奇妙的感受、所以这个戏大家会常演常新。马俊丰他不担心会收不回来 无法掌控吗,导演不应该掌控演员的,戏剧是演员的艺术、永远是,就是也是做戏剧导演的悲哀,所以自己要去做电影嘛,但这个、但自己很享受,在戏剧创作的时候、因为是人和人的这种交融和碰撞,就是你发现了一个人把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倒出去、把角色装进来,然后那个过程一点一点一点的、你看到那个角色上身,然后你就觉得 就特别美妙、特过瘾,然后你又因为和演员认识、你可以从背后窥探一点他们生活的秘密,然后那个生活的秘密又蔓到角色当中来,不可能完全擦掉的,擦掉就不是好演员嘛、对吧,然后这些东西来回交织着、形成一个非常大的一个审美的网,这个审美的网、然后不断地变化,因为是群演、对吧,有很多群戏,演员们也享受这种变化,它形成一种氛围,这就是为什么《繁花》常演常新。这也涉及到他的一个导演美学,他不希望排怀旧的戏、也不希望排过去的戏,你怎么能找到就这一刻的流行性,这是很重要的,戏剧是当时的艺术,你十年以后再看这个戏、你只能拿碟看嘛,那你只能把它当做资料片看了,这个自己觉得也是我做这个戏的一个、做戏的一个宗旨,只为这一秒的观众服务,等明天后天的时候、可能它又不一样了,自己就会又调整,《繁花》也是这样子的,它会不断地有新演员加入,这个戏是开放的、是OPEN的,而不是说我们要走、1 2 3走到这里,然后灯亮,然后你说什么话、往后切,这样的话其实这个戏就没有复排的必要了,自己觉得它就成为一个商品了,而不是一个艺术品了,它之所以我们保持了这个戏的这种鲜活的感受,就是它每次都是新鲜的,哪怕它是回锅肉、它也是要重新炒的,而不是在微波炉里面加热一下、就给它端上桌,这个自己觉得就很无聊,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就大家每次要复排了 就流口水,你知道、就很高兴,其实就觉得又可以回到这个创作团体里面来,把自己全部扔进来。《繁花》这个剧一开始也找了其他的导演,马导也不是纯粹的老上海人,所以大家也、一开始会有这样的疑惑,他能够把上海的味道能够演绎出来吗,这个戏找太多导演了,这个戏真的是找了大概自己认识的导演它都找过了,也是机缘巧合、缘分吧,就是自己在13年其实就看这个小说了,自己跟他们说、自己说《繁花》对很多读者来说是审美乐趣,对自己来说它是一个工具书,它帮自己解决了生存状态的问题,自己在来上海之前、其实对上海的所有了解都来源于电视,一些电影里面的场景、对吧,然后自己觉得这种印象是刻板的,是、怎么说呢,是机械的,而且这个印象刻得很深、对吧,它让你进入上海的时候、你看到上海这个表面的这种情境的时候,你非常难融入,自己跟他们说、我是低空飞行,永远没有办法落地,你知道吗,就是上海话讲不适意,就永远处于一种像上海的空气一样,有点湿的那种、身上没有办法非常清爽的那种感觉,就不踏实嘛,心也很浮躁的,但直到看到《繁花》,然后一下子就明白了,哦、上海是这样子的,上海人是为什么会这样跟你说话,这样跟你打交道,他和你的中间的这个距离和空间到底承载了什么样的东西,这种东西到底是大家说的是那种不近人情、还是一种文明,还是一种优雅,是一种城市必须承载的一种距离,这些东西一来了以后、它就哐哐击中你嘛,然后你就全懂了,然后就梆梆梆、就落地,然后你就舒服了。这部书让他理解了上海的这样一个文化基因,对、比如说上海人有时候喜欢不响,对吧、他不做应答,闷声不响嘛,你说什么、大家都不吭气,那天我们也是做一个活动,然后下午做完活动,自己说走、我请大家喝咖啡,演员没有一个人(不是)不响的,那要是新来到上海的人、你就觉得、哎,怎么回事儿,大家怎么都不回应你呢,但自己就非常习惯了,自己马上知道,自己说、去不去,他说哦、我跟我女朋友约好了,你们去啊、你们去,没关系,你就知道他是因为有事,他不好意思说我不去,别到时候大家都不去了,所以先等大家先发言,然后自己说去不去、他说我可以去啊,那你就知道他想去、但是他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我想去,因为大家都没发言嘛,好像显得我很想跟导演怎么怎么样一样,就是有各种各样的这种不响的关系在里面,它很有趣、很美妙,我们戏里面也这么做了,也呈现了很多种这样子的不响,然后那个东西就是上海人的魅力,就是有时候你那种、有一种解疑的快感,这样的一个作品曾经影响你的生活,而且它扎扎实实地把你摁在这个城市开始生活了,这个自己觉得很伟大其实,自己前两天在外地、然后特想上海,它方便,就自己在那个地方吃不好,知道吗,就是吃不好导致暴饮暴食、就胖了十斤,然后昨天中午自己到的上海,一到上海、一上高架,特别舒服,你看到那些楼出现的时候、你就特别舒服,就是这个城市带给你的那种信任感。
但是他又不想把《繁花》做成完全是一个上海的戏,而且事实证明它在全国都收获了很多的观众,那就提到了如何让这部戏具有更大的这种共情力,自己觉得还是我真诚吧,是我很真诚,我首先不是上海人、自己没有办法复原一个老上海的一个景观,但是自己说实话、没有人可以复原,你看到的一定是带有你的视觉和这个角度的一个上海,然后自己忠实地相信、我这些戏里面的演员,因为演员都是上海人嘛、他们身上的那种上海基因的那种准确性,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剥离出这些文化信号来,然后透过我这个棱角、棱镜发散出去,所以这是、可能是一个恰好的一个,就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外地人的棱镜吧,所以让更多的非上海籍的观众能够喜欢这部戏,但是也因为有自己这个棱镜、使大家也有一种异样感,哎、有上海的味道、但是它可能做了改良,自己做不到、完全按老上海的这个方法来炒这盘菜。他的剧本里面的人物,他也是聚焦在小人物,原本只是一个边边篓篓的这些人物,把他变成了舞台正中央的一个主角,为什么,这倒是自己一贯的一个创作的一个方向,其实最早是一种悲悯心态,就是觉得小人物应该被关注、被注视,也因为自己也是小人物,身边都是小人物,大家都是普通人,这种普通人、我们以什么方式,以何种角度去把他们放大一下,让他们闪光一秒钟,这其实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但是在选择剧本的时候、选择我想排的戏的时候,自己也会把这个视点放在这个方面,之前比如说《水浒传》,做水浒、看完《水浒》,自己其实对那个大人物没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是对那些菜农啊、那些衙役呀,小乙呀,自己就,他在那个书里面就出现那么一下、对吧,后来自己就、那个戏叫《那厮》嘛,对吧,直接连名字都不给了,自己觉得就是生命非常的脆弱,但是其实他们又是那么的不可代替、对吧,他回家、也是他家唯一一个男人,他有他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他也是家里面的顶梁柱,然后全家也靠他卖这点菜回去、就是吃饭、糊口,他有他自己非常多的生活,自己是从这个角度觉得他们值得被书写。《繁花》其实也是这样子的,《繁花》的阿宝、沪生、小毛,在这个戏里面看似被主角化了、提升了,在生活中他就是我们路边走过的一个人,人是很渺小的,这种渺小呢、自己觉得值得被人看到嘛。包括给小明(施夏明)排的《浮生六记》,沈复也是小人物啊、对吧,芸娘就更小、是吧,只是通过文学作品他们被放大了。《浮生六记》这个导演戏曲,导演昆曲和导演话剧有什么样的一个不同,导演戏曲其实很轻松,因为都依赖演员。对啊、它是角儿的艺术,那他作为导演在当中又有怎样的定位呢,这是自己第二次导演昆曲,首先是因为制作人找到自己嘛,《浮生六记》排昆曲、开什么玩笑,《浮生六记》自己小时候看的嘛,觉得什么故事都没有,这有什么好排的,自己说不接、然后制作人是台湾人,他就说、导演,您先看一下啦,罗周写这个剧本很用心,自己说、嗯,罗罗周的剧本,自己说好、那可以看一下,因为自己在学校的时候跟罗周合作过一次、就是做那个《鉴真东渡》,罗周写得非常好,里面有一些非常好的华丽的词藻,自己现在都记着,什么 尘土怎可阻挡泰山之庄严,天花乱坠我的肩头,她首先是有传统的技艺,然后又有当代的观念,这个和自己当然也契合啦,好、回去,自己就讲那个,在香港自己就开始读那个剧本,自己就哭成傻子了,就读一个昆曲剧本就哭得自己妆都哭花了,但是那天很高兴,就一边哭、一边就是内心无限地涌动那种情愫,一边觉得、哇,还好没有拒绝,还好这个戏就找到我了,然后当然就答应了,自己就见到演员,自己就、哇啊,那种就是太开心了,他俩是成熟的表演艺术家,演员有非常强大的自身的这个叫做、叫什么,叫他们个人的体系在那里做支撑,那个体系之完善、之强大,种类之繁复、东西之全面,是话剧演员不具备的,所以你就非常安心地开始,讲、这儿不是我想要的,你就想、直接说就行了,对吧,我希望这儿什么什么样的感觉,他们就“幻化”出动作来告诉你,是吗,还不准确、还少点什么什么样的感觉,他们就再加什么什么东西来帮你做,就是它变成一种非常良性的合作,自己觉得这是话剧导演去做戏曲最应该有的姿态,就是做好演员的镜子、做好整体审美的框架的一个审定、做好每一场戏,帮助演员理解角色、进入角色,然后细节,谈好你对细节的感受和演员碰撞,演员自己会拿动作告诉你,你不行,对吧、但是我没有碾压感,依然非常享受,每一秒都享受。什么样的本子来打动他,什么样的一个文学本子、它能够具有搬上舞台的这样的可操作性,自己觉得你给我一张上海地图、我也可以把它排成戏,你给我一个沙县的一个菜单、我也可以把它排成戏,关键它有没有真正击中我,这个自己觉得很重要,就是它再好的一个文学名著或者是一个剧作、但它跟我的内心无缘,我就没有办法做。首先得先打动你,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啊,你打不动、就是活儿,就是干活嘛、挣钱,挣钱、对吧,就是你知道它是一个工作,但是如果想要做一个作品的话、自己觉得一定它是在某种程度上,跟你内心发生了某些纽带,而且甚至可能是一些化学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