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说明一点。被什么东西附身或缠上真的不是件可以开玩笑的事情,还有。我的经验告诉我,如果被附身,进行一次两次的驱邪仪式是完全不够的。因为附身是一种慢慢被侵蚀的过程,很多情况下甚至根本无法去除。
我叫铃木惠子,二十三岁,独自在东京打拼,在一家小公司谋得了一份职位。公司虽小,同事间关系却十分融洽。其中有个来自东北的同事,名叫渡边浩二,他知晓许多奇闻轶事,常与我们分享都市传说,我大多当作无稽之谈,却不想其中一个传说,竟将我拖入无尽的恐惧深渊。
那日,公司加班到很晚,疲惫不堪的我回到狭小的公寓。那公寓离车站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进门是狭窄的走廊,尽头便是那间八叠大的房间,而镜子就置于走廊与房间的交界处。我鬼使神差地想起渡边浩二所说的传说:在镜子前鞠躬后向右看,便会有诡异之事发生。我一边喃喃自语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一边弯腰向右转头。就在那一瞬间,房间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异常之物。
那东西身高约一米六,头发乱如杂草,垂至腰间,如帘子般遮着脸,脸上还贴着几张符咒,身着死人穿的白色和服,左右轻轻摇晃着。我顿时僵住,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在这狭小的一居室里,那奇怪之物静静地站在中央,周身环绕着一圈幽蓝的光,仿佛从黑暗深处探出的恶鬼,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恐惧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立刻离开!
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拿起脚边的包,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东西,生怕目光稍有移开就会遭遇不测。我花了许久才退到走廊中间,突然,那东西左右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同时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之后的事,我记忆模糊,等回过神来,我已置身于车站前的便利店。看到人群,我才松了口气,可大脑依旧混乱不堪,满心都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锁门,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回去。我在快餐店待到天亮,心想那东西或许已经消失,便战战兢兢地返回。打开房门,果然不见其踪影,我甚至怀疑昨晚是否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当我拉开窗帘,打开灯,却发现那东西出现的地方,地板上残留着大量散发刺鼻气味的污泥,电灯开关上也黏着脏东西。我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明白这一切并非虚幻。尽管害怕,我还是强忍着清理了污泥,洗了澡,然后去公司。
到公司后,我急于找渡边浩二询问此事,终于在午休时找到机会。我向他讲述了昨晚的经历,起初他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费尽口舌解释半天,他才半信半疑。我们决定下班后一起去我家确认。晚上十点,渡边浩二来到我家,一开门,那股恶臭扑面而来,热气与臭气交织。一路上听我反复描述,渡边浩二嘟囔了一句“原来是真的”,看来他开始相信了。但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建议我先去找个辟邪的地方,他则去问他的熟人,随后便匆匆离开。我不愿留在那臭烘烘的房间,当晚便住进了胶囊酒店,心中满是恐惧,害怕再次遇见那东西。
第二天,我去了附近的寺庙,向和尚描述了那晚的情形,和尚却缓缓说道:“我不是专业的,可能不太懂,您不如先放松一下,说不定只是错觉。”我又跑了几家东京著名的寺庙和神社,得到的回答皆是如此。精疲力尽的我决定回老家,向照顾过外婆的尼姑——佐木老师求助。佐木老师所在的宗派历史悠久,她性情温和,我坚信她是唯一能帮我的人。晚上,我抵达老家附近的公交站,这里是工厂区,九点过后几乎无人。从公交站到家需二十分钟,路灯昏黄,我匆匆走在昏暗的小道上,脑海中不断闪回那恐怖的场景,心中充满恐惧。走着走着,我感觉脖子根部发烫,仿佛被绳子缠绕拉扯,触摸时发现脖子上长满了细小皮疹,刺痛难忍。我惊恐万分,拼命跑回家。
母亲看到我的脸后刚要开口,却突然惊叫出声,我看向玄关镜子,只见脖子根部一条条红痕如绳索缠绕,密密麻麻的皮疹让我不寒而栗。我颤抖着冲上楼梯,在母亲房间的小佛前反复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父亲赶来询问,母亲察觉到异常,连忙给外婆打电话,我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小声哭泣,此时我才深知事情的严重性,明白自己已深陷绝境。
回家后,我连续发了两天高烧,脖子上汗水不断,第二天下午开始渗血,第三天早上出血才停止,高烧稍退,心情却依旧沉重。脖子周围又痒又痛,只要碰到枕头、被子或毛巾,就会传来尖锐的痛感。我以为是结痂导致瘙痒,尽量不去触碰,一直躲在被子里睡到傍晚。去上厕所时,我忍不住看了眼镜子,那景象让我大惊失色。脖子上的红肿虽已消失,但皮疹变得极为严重,一厘米宽的红线与苍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红线内的皮疹聚满脓液,仿佛无数巨大的痘痘挤在一起,恶心至极,我当场呕吐。我用清水清洗脖子,向母亲借了软膏涂上,哭着回到被窝,不断问自己“为什么是我”。
不知哭了多久,手机响起,是渡边浩二打来的。在这绝望时刻,哪怕一丝希望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安慰。“喂,你还好吗?”“怎么可能好,还是很糟糕。”“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问了家乡的朋友,没人知道解决办法,抱歉。”“那怎么办?”“我有个朋友认识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介绍给你,不过要收费。”
“要钱吗?”“好像是,你觉得可以吗?”“需要多少钱?”“大概五十万左右。”五十万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笔巨款,可为了摆脱恐惧与痛苦,我别无选择。“我明白了,什么时候能介绍给我?”“那人在群马县,我去问问朋友,等我消息。”
与此同时,母亲也告知了外婆我的情况,外婆转告佐木老师后,佐木老师决定三周后来帮我。但接下来的三周,我只能在不安与恐惧中等待,我试图做些事转移注意力,却始终无法摆脱恐惧的阴霾。周日中午,渡边浩二发来消息,说那人今天会来。傍晚,渡边浩二带着他的朋友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来到我家。那大叔看起来像个混混,自称林,我直觉他用的是假名。林先生一进门便说:“这已经不是普通人能解决的了,整个房间都充满邪恶气息,再不驱邪,铃木小姐会有危险。”父母虽对他心存疑虑,但在我的恐惧和林先生的话语逼迫下,无奈只能勉强同意。林先生说驱邪要收费两百万,父亲大惊,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答应。
林先生准备好蜡烛、符纸、水晶球、念珠和酒,开始驱邪仪式。他让我躺在被子上紧闭双眼,自己则一边念着像经文的东西,一边用手指蘸酒洒在我身上。仪式进行许久,念经声变得断断续续,我紧闭双眼,却能感觉到令人不适的气氛和奇怪的变化。突然,脖子剧痛,痛感远超瘙痒,我咬紧牙关,纠结是否要睁开眼睛。就在这时,念经声戛然而止,我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感觉有什么东西跨在被子上,尽管害怕,我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我毛骨悚然,林先生坐在我右手边进行驱邪,而我的左侧,竟跪着一个人,双手放在膝盖上,探出上半身死死盯着林先生的脸。两人脸距极近,那人斜着脸,头像猫头鹰般小幅度摆动,似乎在低语着什么,窥视着林先生。林先生则低着头,目光低垂,眼睛一眨不眨,嘴巴咧开,口水顺着下巴流淌,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时不时点头。我惊恐地盯着,突然那人的脖子停下动作,下一秒,脸转了过来。我慌忙闭眼,躲进被子,拼命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眼睑上却浮现出那张如猫头鹰般的脸。
接着,我听到啪哒啪哒的声音,似乎有人跑下楼梯,是林先生逃走了。我因害怕继续蜷缩在被褥里,直到父母进来打开灯,揭开被褥,我仍浑身僵硬。林先生未理会父母,径直上车与渡边浩二等人离开,后来从渡边浩二处得知,他只说了句“开车”,便再无言语。
我的情况不仅没好转,反而更糟,根本没时间等三周后的佐木老师。再次见到那东西后的四天里,我的脖子虽恢复了些,体力也有所恢复,烧退了,身体看似没问题,但恐惧却日夜笼罩着我。我失眠、无法进食,对周围一切都充满恐惧,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父母无奈,帮我辞去工作,强行带我上车,不知驶向何方。我在母亲怀抱中陷入沉睡,醒来时已到长崎。父母为照顾我,避开飞机和新干线,一路开车,途中父亲几乎未合眼,母亲则始终陪伴着我。这份恩情,我此生难忘。到达长崎柳川祖父母家后,父母下车帮忙,我独自坐在车后座。突然,脖子一阵剧痛,远超以往,我用手一摸,满手鲜血。此刻,我心中只剩绝望与厌倦,泪水夺眶而出,满心都是“到底该怎么办”。
父母带着祖父母回来,看到我的惨状,众人焦急询问。我忍不住怒吼,那时的我觉得一切都糟透了,自己的遭遇如此恐怖,辞职又险些被骗,而大家却无能为力。父亲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他严厉地让我向祖父母道歉。奇怪的是,这一巴掌竟让我冷静下来,绝望感消失。我向大家道歉后,内心莫名坚定起来。祖父母不断鼓励我,让我感动落泪。
到达佐木老师位于寺庙的家中时,我心情突然轻松许多。佐木老师如我记忆中那般,坐在佛像前的坐垫上。祖母向佐木老师介绍我的情况,佐木老师招呼我坐下,与我面对面。她握住我的手,沉默地看着我,那温柔的目光却让我有种犯错被训斥的感觉,她身上散发的气场令我震撼。
佐木老师问我是否害怕,我点头。我忍不住向她倾诉心中的恐惧与疑惑,问她我到底会怎样,为什么那东西一直跟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佐木老师刚要开口,突然,我的左耳传来像鹦鹉般尖锐且无调的声音“你都”,那声音不断重复。我看向左侧,只见那东西站在那里,身体弯曲,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这分明是寺庙,佐木老师就在面前,为何那恐怖场景又重现?它像猫头鹰般晃动着头,盯着我,用那鹦鹉般的声音问道“你都”。我忘记呼吸,眼睛和嘴巴大张,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它开始动手,慢慢撕开脸上的符咒,我想逃跑,身体却不受控制。眼看它就要撕下符咒露出脸,我在心中疯狂大喊“停下”,可嘴里只能发出无力的喘息。就在这时,佐木老师突然大声喊道“还不行”,这声音让我停下动作。
佐木老师停顿片刻后说道:“铃木小姐,抱歉让你害怕了,现在没事了,回来吧。”拉门另一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我擦去血迹,回到佐木老师面前,她递给我一块手帕,上面有股好闻的味道。此时我才意识到刚才那声音是佐木老师拍手的声音。佐木老师问我是否看到、听到,我颤抖着回答“是”。她又问我觉得那声音是什么意思,我茫然摇头。佐木老师说那东西或许是幽灵或鬼怪,虽感觉不到恶意,但因其力量强大,待在我身边会让我害怕,身体产生不良反应。它可能只是寂寞,想与人说话、触碰、被看见、被注意到。
佐木老师的话让我大为震惊,我一直以为那是恶灵,满心期待驱邪就能结束这一切,可她却如此说。佐木老师表示会帮我处理,让我安心,这让我感到无比宽慰。尽管额头受伤、脖子疼痛难忍,我却在那晚睡得很沉。
第二天,佐木老师带我前往本山。她所属的宗派历史悠久,在日本东西部各有一处本山,我被带去的是西部本山。佐木老师说在本山有助于提升我身体内原有的“德”,让那东西尽快超度。到达本山后,有年轻人接待,佐木老师带我向众人打招呼,在这里她同样备受尊敬。我在本山待了一段时间,与大家过着相似的生活,或许因佐木老师的陪伴,我的恐惧减轻了不少,可有时仍会突然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每次都令我胆战心惊。
一个月后,佐木老师来看我,说我恢复得不错,问我是否再见到那东西,我摇头。她称或许是超度了,也可能去了别处,但又说那东西可能还在,让我继续留在本山。我听从了她的建议,一方面是那东西给我留下的阴影太深,另一方面我也喜欢本山时间缓慢流逝的感觉。就这样,我在本山待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佐木老师再次前来,却在我准备离开时,让我留下。她说还有事情没做,我虽紧张,但还是留了下来。又过了两个月,佐木老师终于说应该没事了,但为保险起见,让我之后每个月来一次,因为不确定那东西是消失了还是藏在某处。漫长的本山生活结束,我回到日常生活,母亲已为我退租公寓,行李也搬回老家。母亲说打开公寓门时闻到烟熏味,地板中间还有小虫子,她吓得当天返回,第二天鼓起勇气再去时,臭味仍在,虫子却不见了。我虽对母亲愧疚,但暗自庆幸未亲眼目睹。
回到老家,我发现手机里有大量未读短信和邮件,大多是渡边浩二发来的。他在信息中自责不已,后悔告诉我那个传说,后悔介绍林先生给我。母亲说渡边浩二还来过家里。晚上,渡边浩二打来电话,电话那头很吵,我听不清便挂断,发信息说“等我宰了你”。第二天他发来邮件道歉,晚上来到我家。他特意从远方赶来,看来是真心悔过。
我开门便给了他两拳,一拳为他的自责,一拳为他前晚聚会让我生气。我向他讲述了事情经过,他也告诉我林先生的情况。原来林先生从那之后便不对劲,在车里就开始发疯,说些奇怪的话,渡边浩二的朋友也因介绍林先生而后悔,已被他教训。渡边浩二还说为寻找线索动员了所有人脉,却一无所获,只知道这件事是几个条件凑齐后发生的不幸。之后,我遵循佐木老师的嘱托,每月去拜访她。第一年每月一次,第二年每三个月一次。渡边浩二常来我家,每次去佐木老师那里前后他总会联系我。大约两年后,佐木老师说以后偶尔去一次就行,但叮嘱我别再做奇怪的事。我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三个月后,佐木老师去世了。我敬爱的佐木老师,她的离去让我悲痛万分,我多希望她能再教我更多事情。
从佐木老师的葬礼过去两个月,孤独感和失去她的痛苦渐渐淡化,我重新回到日常生活。然而,某天我收到祖母的来信,信中除了对我的叮嘱,还有佐木老师的一封信。信中,佐木老师向我道歉,说我去她家时她其实非常害怕,因为那东西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还说在本山时那东西一直不肯离开,她每天祈祷,虽感觉不到其气息,却仍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它可能在我安心时再次出现。佐木老师让我若再遭遇痛苦之事,就去本山,若太痛苦就把自己托付给佛陀。
读完信,我的手颤抖,冷汗直冒,心跳加速。我满心恐惧,怀疑这一切是否仍未结束,那东西是否还在暗处窥视着我。林先生的发疯、佐木老师的担忧、那恐怖的经历,一切都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旋,让我陷入深深的混乱与恐惧之中。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在这无尽的恐惧与疑惑中,继续面对未知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