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年前退休,邵永国真正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早上五点钟起床,从一柜子用自己退休金定制的、样式华丽的舞蹈服中选出一套穿上,金色长款大衣,带亮片的紧身高领黑毛衣、西装裤、带跟黑皮鞋,这是他跳舞的装备,也是他的最爱。他每天上午要去跳交谊舞,下午去济南的景点闲逛,灵感来了就随地架上手机录制跳舞短视频。晚上七八点,邵永国才结束一天的奔忙,回到家中,打开电视看一会,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睡着的他偶尔还会梦见自己穿着舞蹈衣在旋转。
业余舞者
“业余舞者”这个标签跟着邵永国半辈子,成为专业舞者,登上更大的舞台是他一直想做的,在上海演出时,邵永国报名参加金星老师当评委的舞蹈节目——上海达人秀,邵永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这或许就是他一炮而红的好机会。
编舞、选歌、定制舞蹈服、苦心排练……比赛日子来临,邵永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面对比赛。
开场不到两分钟,“别跳了,别跳了,下去吧。”邵永国还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世界中,当头一棒,“我心里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就这么跳了两分钟被淘汰了。”过了一会金星老师过来说,“就你这个水平还参加比赛呢。”,最后邵永国预赛都没进,“人家都是专业跳舞的,跳的确实比我好,我那个差远了,不过金星说的对,我毕竟是业余的。”邵永国回忆起这个比赛,他的肩膀微微下垂,声音也有些哽咽。
在见明星这个方面,邵永国还有发言权,山东体育中心明星来开演唱会时,会招募业余舞蹈演员,邵永国也有幸参与过,“我们给毛阿敏伴舞,我还见过刘欢、那英,我都给他们伴过舞。”,聚光灯下大明星光芒四射,邵永国虽然只是配角,但他心里那股劲不比任何人少,每一个动作都踩的稳稳当当。这一刻,邵永国不再是业余,也有属于自己的掌声。
62岁的邵永国,现在回忆起自己的舞蹈生涯,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年轻时候到处巡演的经历。
十八岁,邵永国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邵永国个子矮、说话不清楚、长相也不出众,部队文工团落选两次。最后老师介绍他在济南一个文化馆干业余舞蹈表演,接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活动。“不行你去进修吧,我给你报上名,但是费用你得自己拿。” 邵永国接受了老师的建议,到专业舞团进修,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舞蹈训练,跟不上其他的专业舞蹈生,邵永国只能在最后一排自己默默练习。像小时候那样。
八九个月后,邵永国因为学费太贵放弃进修。母亲正好退休,邵永国回家接手母亲在塑料四厂的工作,但是那个时候文化馆演出多,邵永国没有心思在工作上,“你也不是干活的料。”就这样,厂长让邵永国每个月往厂里交200块钱买工龄。于是邵永国摆脱了枯燥的工作,开启了他作为业余舞者的逐梦之旅。一边在各地演出,一边在专业院校学舞蹈,拿学历,先后在山东艺术学院、北京舞蹈学院学习舞蹈四年,邵永国舞蹈天赋得到老师的认可,“有时候觉得专业的演员还没你跳得好。”
这样到处演出的日子持续了20多年,后来业余舞蹈团解散后,他在朋友的介绍下到一家艺术培训中心当舞蹈老师,他用心教导每一个和他一样热爱舞蹈学生。直到2022年退休。
他相信,舞蹈不仅是身体的律动,更是心灵的表达。
舞蹈的疗愈
62岁的邵永国,童年是孤独的,姐姐和跳舞是他的全部。
他出生于1962年,在军属大院长大,是家里的老五。唇腭裂的缘故,小时候的邵永国在大院里是不受欢迎的那个,甚至是被欺负的那个。
小时候的邵永国,只能跟在姐姐们后面玩。五六岁的时候,爸妈就带他去北京做了唇腭裂的手术,但说话依旧不是很利索。邵永国在接受采访之前,问到关于采访形式,他表示最好面对面采访,他说自己讲话不是很清楚,电话采访,怕听不清,耽误了别人。
小时候的玩伴,除了姐姐们还有跳舞。
邵永国第一次接触到舞蹈,是因为一对夫妻的搬来。他们是部队文工团的,每天早上,这对夫妻都会在家门口练功,邵永国被他们深深吸引,开始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学。
一开始,这对夫妻还没有发现邵永国,“过了一个多月吧,那个男的就发现我了,说我挺有舞蹈天分,我们也没教你,你在后面跟着学,还有模有样的。”
万事开头难。对于邵永国也是这样的,跟着那对夫妻学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建议让他系统学习一下。邵永国和家里提了之后,农村的封建和军人世家的刻板,使邵永国的父亲对他跳舞这件事非常排斥,“男孩子跳什么舞,男不男女不女的。”
但是邵永国还是想跳舞,尽管家人都反对。邵永国就瞒着家里人继续偷偷摸摸地跟着那对夫妻学习。
过了几年,邵永国参加了人生中第一场舞蹈比赛,那是在济南,这场比赛是邵永国第一次在除了那对夫妻以外的人面前表演,那对夫妻为邵永国编排了一段舞蹈。回忆起那场比赛,他说,一开始,站上舞台腿还会抖,但音乐一起,紧张,害怕就都忘了。那场比赛,邵永国拿了第二名。
那场比赛打开了邵永国跳舞的新大门,跳舞不再是他逃避别人的独自疗愈,他现在更希望可以跳给别人看,跳给偏见看。
“看你跳的挺好,你到我们这来吧,有活动你就去跳。”那场比赛的评委给他介绍了文化馆的工作。文化馆里大多都不是专业的舞者,也没有专业的音乐设备,有活动的时候更是寥寥无几。但在那里表演节目,邵永国觉得很快乐。能够跳舞就很快乐。
正式开始在文化馆跳舞之后,邵永国偷学跳舞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家属院的邻居都对他指指点点,觉得他不务正业。心直口快的邻居也会直接当着邵永国的面,指责他,“一个男孩,学什么跳舞。”邵永国和父亲的关系也更加紧张,到后来只要两个人一见面,就会吵到不可开交。
又是一次吵架。邵永国的父亲发现了他的演出服,一气之下拿剪刀全剪烂了,还跑到了文化馆去闹。“我爸爸不让我去演,后来也不让我进家门了,说没我这样的儿子。那次之后,我自己搬出去住了。”
当问起家里人现在的看法,邵永国说:“现在我姐姐们都理解,觉得我开心就好。我父亲六十来岁就没了,我大姐夫说,你爸爸走得早有一半就是因为你。我觉得确实有我的原因。”父亲对于邵永国依旧是个遗憾。
笑对恶评
“天生残疾是没办法的事,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难道别人就能瞧得起你吗?”邵永国摊开手,给记者讲述着他开导一位和他一样有着天生唇腭裂的粉丝的故事。退休后的邵永国还是放不下跳舞,拍摄日常跳舞短视频成为他新的乐趣。
“莫名其妙的成了个小网红。”成为一个自媒体博主并小火一把是邵永国没想到的事。从2022年开始发布跳舞的视频,到2024年2月,他穿着黑色貂毛皮衣在济南地铁2号线上翩翩起舞的视频获得了12万点赞,粉丝也到了三万。
快速增长的粉丝和流量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舞姿。他的舞蹈并不专业,甚至可以说过于业余,在旁观者来看有些滑稽的程度。他在视频中跟随音乐扭动身姿,翘起兰花指,轻盈而欢快,却毫无专业性可言。
最能明显看出别人对邵永国舞蹈的评价的地方是他名为“舞灵飞”的抖音账号评论区。“IP地址带错了,这不是我们济南的。”“给我朋友发过去恶心恶心他。”邵永国从不理睬这些评论,既不去回应,也不会删评。与之相对的,稍有一些善意的评论,几乎每一条下面,都挂着邵永国的回复:“多谢。”多谢似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在被恶意灌满的世界里,他殷切又诚恳地感谢每一丝善。“叔,谢我一下!”“多谢。”这在邵永国评论区甚至成了个梗。他说,这是对别人最起码的礼貌,人要讲礼貌。
“大明星都有人骂,我这个普通老百姓怕什么。”谈及受到的谩骂与恶意,邵永国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在他看来,在网上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而他,只是想在这个平台上,做最真实的自己。别人骂别人的,他依旧过他自己的日子。恶评如潮,他屹然不动。
小有热度后,不少人看中了邵永国的流量潜力。“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有人来采访他,“我现在的梦想就是天天开心。”他回答,“不对,你要按我们的说,你现在的梦想应该是是拥有自己的舞台。”有经纪公司想来包装他,让他穿女装,跳热舞,到全国各地表演,甚至直接给他写好了回答采访问题的剧本。经纪公司对他说,按我们的来你就能有流量,有了流量,你就能赚好多钱。
“我不要钱,”邵永国严词拒绝了经纪公司的要求,“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就想要每天开心就行。”
已经62岁的邵永国,自二十几岁时从父母身边搬出来到现在,他一直独身一人。“从我生下来一直到我六十来岁,在外人眼里一直就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在公交车上,有人见他穿着奇异,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坐在他的身边。只有跳交谊舞时他才会短暂拥有自己的舞伴。可惜的是,几年前,他的舞伴癌症去世了。他直到现在也没再找到一个能够和他默契配合的舞伴。他依旧是一个人。家里姐姐们劝说他找个老伴,他拒绝道,要找早找了,自己一个人才自在。他说:“人活一辈子,开心自在最重要,我就喜欢一个人简简单单的。”
62岁的邵永国,现在依旧是一个人,但他和他的舞蹈相伴,并不孤独。
文章:山东女子学院传媒学院 张皓清 张玟婧 辛明璇
照片:山东梁朝伟(抖音) 辛明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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