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当代著名作家张石山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3日12时18分在太原逝世,享年78岁。
据公开信息,张石山(1947年—2024年),生于山西盂县,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1966年高中毕业后的张石山曾经入伍服役,加入过红卫兵组织,当过侦察兵。复员回太原后,因写小说在1978年调入山西作协。1984年任《山西文学》副主编,1985年接任主编。1988年以一级作家身份进入山西文学院。2003年退出作协。
张石山同志自1966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来,作品累计发表近千万字,影响深远。张石山的作品主要是写实主义的风格,出版有长篇小说《兄弟如手足》《攻城》《清明无战事》;中短篇小说集《镢柄韩宝山》《单身汉的乐趣》《母系家谱》《神主牌楼》,诗集《永远的三月》,散文随笔集《爱河之源》《都市的咒语》《叙述的乐趣》,长篇纪实文学《商海炼狱》《洪荒的太息》《六福客栈》(与谭曙方合著)《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传统民俗文化专著《你所不知道的中国民间文化》《人间耳录经》《礼失求诸野》(与鲁顺民合著);文学评论《拷问经典》《被误读的论语》《大话山西》《晋地歌海》(与鲁顺民、任俊文合著)《戏台上的中国》(与王芳合著)等。
其中,短篇小说《镢柄韩宝山》获1980年全国作秀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甜苣儿》 获1986—1987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清明无战事》获2016年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晋文公》获国家新闻广电总局优秀剧本创作奖。
此外,张石山还曾创作过电视剧多部(集),影视文学剧本包括《窑洞法庭》《水浒后传》《兄弟如手足》《吕梁英雄传》《追梦苍头河》《阿里郎》《大明银城》《晋文公》等。
2019年,张石山给自己撰写的嵌名联:“九流愿为儒者流安能枕流漱石 十家或是小说家有待返家归山”。这是他的自画像,也是对自己文学人生的形象化总结,其中包含着丰富的人生、创作、思想的道理。
今年,国家民委给各省编书,关于给山西省的一本,经李骏虎推荐,由张石山写一篇文章,总体介绍山西历史文化、以彰显山西在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中的作用。张石山写下天命之省话山西。中华大地,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之上,敢说处处称锦绣;生于斯长于斯的亿万华夏子民,该是人人爱家乡。
山西人爱山西,正如我们每个人爱自己的家乡,这与狭隘的地方主义无关,而是爱国情怀的质朴而崇高、真诚而深切的具体表达。
我国的中央集权政府,自秦朝实行郡县制到隋唐实行都府制、宋代实行道路制,直至元代方才开始有了行省制,亦即开始了划省而治。
元明清以降,被称作“山西省”的这方土地,实在是我们华夏文明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发祥地之一。在历史文化软实力方面、在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过程中,山西对于我们华夏文明的最初建造与发展壮大,有着不可替代的极其重大的意义。
有一种流行的说法,以近年尤甚:山西是一个资源大省,是一个文物大省。但我们尤其应该知晓:山西是中国历史文化大省,是农耕发祥大省,是民族融合大省,是戏曲民歌大省,是北方语系中操独特“晋语”的方言大省,是对整个华夏文明作出过重大贡献的天命之省。
有如天选天定,华夏文明的基因,最早在这里栽植、萌生。这里,成为我们华夏文明直根的生长发育之地。
我们无法改变母亲的面容,正如我们不可能改变母亲的子宫。
天选、天定,山西这个省,成为了华夏文明的天命之省。
“天命之省”,是笔者近年提出的一个全新概念。
山西,凭什么可以称作天命之省?作为一个地道的山西人,抛却无可规避的感性因素,笔者对此有着积年的思考探求与理性归纳。
择其要者,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
话说“五千年文明看山西”,尧舜禹前三王建都,皆在山西晋南。有史籍记载,更有考古证明,是为“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
近年来,山西临汾市下辖襄汾县陶寺发掘出的尧都遗址,确实已经具备了早期王国都城的几乎所有功能。
史学界已有定论:最早的“中国”,在山西晋南。这里,是中华文明直根成长的地方。
但人们会问一个为什么?在万里黄河这个晋陕豫三省交界的金三角地带,前三王建都为什么都是在山西?河南、陕西,当年难道不产粮食吗?
原来,山西晋南有一个天造地设的盐池。
运城盐池,号称百里盐池。中条山里的盐矿,经地下水的溶化渗出,在山下形成了一个长65公里、宽2——5公里的天然盐池。
所谓“运城”,乃历代国家政府所任命的“盐运史之城”。
华夏文明曙光初现的时代,传说中的炎黄二帝与蚩尤大战,即史上所谓“涿鹿之战”,其真实起因就是为着争夺盐池。事实上,哪个原始部落掌控了盐池,获得了人类不可或缺的食盐资源,哪个部落就最为发达强大。
涿鹿之战的结果,是炎黄集团获胜,蚩尤集团战败,蚩尤战死。蚩尤,作为一个失败者,最终淡出了“逐鹿中原”的宏伟史剧。用“炎黄子孙”来指代整个华夏族群,千百年来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权威定论。
但值得特别言说的是:就在运城盐池边,一直有座蚩尤塚,有个蚩尤村。当地汉族村民,千百年来,始终坚持尊奉祭祀蚩尤。在伟大广博的民间话语里,人们并不尊奉所谓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人们没有忘记蚩尤,没有以成败论英雄。
——当今时代,炎黄二帝,包括蚩尤,被一道称作华夏文明的“人文三祖”。这真是令人快慰的消息!
二
截止到工业时代来临,中国建造了全人类最辉煌的农耕文明。
农耕,离不开水。用水、治水,成为华夏农耕史上的极其重大的治国方略。
大禹治水,功高千古。
但在治理一条桀骜不驯的万里黄河之前,一定会有治理小流域的经验的积累。传说中的金天氏台駘治水,比大禹治水要早500年。台骀,主要治理的是南北纵贯山西的汾河。
几乎只有在山西,人们千百年来祭祀纪念着这位我们华夏治水史上的伟大先驱。
三
人们常言“江山社稷”。何为社?社,说的是土地川原。何为稷?稷,指的是庄稼五谷。
中国最早也是最大的祭祀后土大神的庙宇“社”,在山西晋南运城市下辖的万荣县。万荣汾阴后土祠,相传乃黄帝扫地为坛祭祀大地之处。
汾阴后土祠,是中国中央政府与民间最早祭祀土地大神的地方。
山西晋南运城市下辖的稷山县,有一座稷王山。稷王山处在晋南万荣、闻喜、运城、稷山四县之间。
“后稷教民稼穑”,稷,是先民最早播种的谷物代表;“稷王”之称谓,体现了先民对后稷的无上感念与尊奉之情。
稷王山,是中国最早祭祀谷物之神的地方。
社与稷,最早起源于山西;后土崇拜、后稷崇拜,最早发端于山西。
四
在这儿,人们仍然会发出一个疑问:社与稷,后土大神崇拜与后稷大神崇拜,为什么最早都出现在山西?
事实上,在传说中的“大洪水”时代,在台骀和大禹治水之前,黄土高原之下,尚是一派汪洋。只有在黄土高原高出海平面之处,才能种植庄禾。史书明确记载:大禹治水之后,方才有“降丘度土”,人们方才能够到河边平坝地面去进行耕种。
山西,处于黄土高原东端,而且有天造地设的一座盐池,于是,这里最有可能成为中国原始农耕部族最早的聚居之地。中国先民的农耕技术,以及与之相伴生的农耕文化,在这里最早成型并达于成熟。
说山西是华夏农耕文明最早和最重要的发祥地之一,这应该是一个中肯的评断。
五
我们稍稍留心,还会发现:万里长城,只有在被称作“表里山河”的最为完固的山西,有着内外两道长城。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此话题,笔者有着属于自己个人的一点发现:万里长城,横亘中国北疆。陕西北部的长城之外,是黄河大弓背和毛乌素沙漠;河北北部,则是纵深数百里的燕山山脉。只有山西正北,山河屏障最为薄弱。从呼和浩特出发,经由土默川,游牧部族南侵的兵车快马,一天就可直达大同。
因而,山西大同一线的长城防卫相对容易被突破。
于是,防卫中原、拱卫首都、保卫身后安宁的农耕环境,抵御游牧部族的南侵,主要压力始终在山西。于是,在山西中北部的雁同盆地和忻定盆地交界处,国家修筑了第二道长城。在这道长城沿线,乃有了雁门关、宁武关和偏头关这历史上著名的“三关”。
事实上,山西为抵御游牧部族南侵,在中国历史上做出过最大的贡献与牺牲。
六
然而,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的碰撞、融合,毕竟又是东亚板块上最宏伟的历史篇章。
长城,从来没有彻底阻断这一融合;长城,在某些时候,恰恰成为这一融合的实体介质。
由于山西北端的山河防卫最为薄弱,这样的地缘因素使得山西在事实上成为两大文明碰撞的前沿地带,成为两大文明融合的先发地区。
公元前300年,赵武灵王倡导推进胡服骑射,这一中国历史上最早也最伟大的改革,最早践行是在山西。
胡服骑射,给我们华夏民族树立了一个勇于改革的永恒榜样,树立了一个倡导民族融合、和合万邦的光辉榜样。华夏文明因而成为一个善于吸纳异质文明、不断吐故纳新的伟大文明,成为一个雍容博大并且永远充满勃勃生机的长生不老的文明。对应于当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发生在战国时代的胡服骑射,是一次伟大的先行实践。“改革”与“开放”,从此成为我们华夏文明的一个特质。这样的特质,使得我们的文明,成为一株常青之树,成为一条永不枯竭的文明长河。
过了800年,到公元500年,北魏孝文帝强力推行鲜卑族汉化改制,从山西大同发端,渐次推进到整个北中国。
孝文帝主动改革迁都汉化的直接结果,是成百万鲜卑族与其它北方各族,和平迁入中原,和平融入了华夏族群。汇合吸收了各民族文化的中国文化,愈加博大雄宏,为后来的盛唐文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赵武灵王倡导推进的胡服骑射,使得华夏中心文明主动吸纳周边文明发展壮大,尔后“柔服远人”,几乎是兵不血刃,赵国的疆土向外拓展,扩建了雁门郡、云中郡和九原郡等塞外三郡。如果说,这是华夏中心文明向外拓展的一种“外溢效应”,那么,孝文帝改制则是游牧文明主动服膺靠拢中心文明的一种“向心效应”。
这两种效应,最早发生在山西,然后在整个中国渐次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山西,毫无疑问应该说是践行华夏民族融合、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一个天命之省。
七
由于山西在中华版图上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形成了山西在地缘政治方面的某种独特性。
所以,南北狭长的山西,便成为了一条中原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交互往来的便捷同道。
所以,当中国中央政权的首都在陕西长安、在河南洛阳与开封,山西成为拱卫首都的北方重要屏障。
所以,大唐置三京,西京长安、东京洛阳之外,山西的首府太原,成为大唐的北京。
所以,大河之东所谓“河东”,成为中央政府最重要的人才来源地和粮仓之一;太行之西所谓“山西”,成为屏障中原、雄踞华北的战略制高点。
所以,每当外敌入侵,山西总是肩起顽强抵抗、奋勇牺牲的责任。包括上个世纪日寇侵华,国军、晋军和八路军,一道铁血抗战,保证了山西始终未被日寇完全占领,成为中华抗战的屹立不倒的坚城。
所以,当大清王朝决定“开边”,山西人处在上述便捷通道上,大得地利之便,因而崛起了著名的晋商。“走西口”,和“闯关东”“下南洋”一样,展现了中国人民“打破封闭、勇敢开拓”的伟大进取精神。
所以,山西曾经号称“海内最富”。富庶的山西,地灵而出人杰。人文荟萃,英才辈出;是为指不胜屈、言不胜道。辈出的英才,为呵护传承我们伟大的国族文明,做出了无愧“天命之省”的贡献。
——说起山西,人们往往会联想到“保守”这一词汇。殊不知,“开拓”与“保守”,正是任何文明得以长盛不衰的一体两面;殊不知,文明文化,除了开拓进取,永远离不开“保全”和“守卫”。任何文明,如果没有恒定的传承而去追求日新月异,那所谓的文明早已荡然无存。
八
何况,山西南北狭长维度相差大、地形复杂山区盆地海拔高程不同,因而是北方杂粮大省。荞麦莜面豆面等杂粮,成为当今的低糖绿色健康食品。
何况,山西的先民,善于制酒做醋。汾酒和老陈醋名扬天下,喜好吃醋的“老醯儿”几乎成了山西人的代名词。而最早懂得利用谷物发酵制曲培养微生物来酿造酒醋,是我们中国古人的独特伟大发明。
何况,山西矿藏丰富,是中国数一数二的煤铁资源大省。众所周知,为了中华民族的再次腾飞,山西作为我国的煤炭资源大省,默默地付出了无可估量的牺牲。
何况,山西号称“华北水塔”,众多河流灌沃滋润了华北平原。
更何况,山西是北方语系中操独特“晋语”的方言大省。晋方言,保留了极其丰富的词汇与语音,极大丰富了我们伟大的汉语。晋方言中保存的若干汉字的古音,包括晋语发音保全了古音韵四声中的“入声”,这成为我们诵读古典诗词歌赋的押韵“密码”。
更何况,山西地形复杂,自古以来多民族杂居,人们说话几乎是“十里不同音”。于是,山西的民歌极其丰富,各地不同风格的民歌,犹如百花娇艳繁星满天。民歌的繁盛,又托举支撑起了山西戏曲的多姿多彩。山西地方剧种之多,向来居全国之首;仅是大戏梆子腔,山西就有蒲州梆子、中路梆子、北路梆子和上党梆子这四大梆子。
更何况,山西人自古敬天法祖。遍及城乡,庙宇神祠众多,因而戏台林立;四时八节,庙会笙管嗷噪,乱弹梆子腔响遏行云。戏台上演绎着种种传奇,尽在歌赞忠孝节义;代代民众耳濡目染,沐浴教化,所以此地民风淳厚。
——本来处在中国腹地的山西,在许多外地人的心目中这里好生边鄙而偏远,纯粹等于乡野。这当然也没有关系,孔夫子曾言道:礼失求诸野。貌似保守而偏远的山西,默默地珍藏守护着我们国族的文明传统,犹如守护国土的无形的雄关险塞万里长城。
九
元末明初,改朝换代、战乱不休,大半个中国烟稀少,是为“千里无鸡鸣”。
神奇的山西,这个天命之省,竟又奇迹般地为中华民族保存了人口资源。
明朝初年,朝廷政令下达,从山西向全国各地移民。经由著名的“洪洞大移民”,我们华夏民族的人种,由山西撒播全国。
国人自古安土重迁,所谓故土难离。朝廷政令之下,大家一步三回头去向远方,移民的泪水溢满山川。泪眼模糊里,是移民集散地那颗永远的大槐树。
“问我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毫不夸张地说:洪洞移民的后代,遍布当今大半个中国,并且撒播到全世界,他们的老家都是山西。
诸般种种,使我们不能不发出由衷的赞叹:
山西对于中国,果然是一个天命之省!
2024年7月27日,北京大学教授乐黛云先生因病逝世,享年93岁。当时,张石山连夜急就一篇悼文,表达哀思!
悼乐黛云先生
张石山
一双儿女蒙教诲
两代学生悼师尊
——乐黛云先生千古
乐黛云先生二十天前突然发病昏迷,我的男孩子张沛在第一时间就发来了消息。前几天,女孩子张源也从国外赶回,上医院见了乐先生最后一面。
张沛,是乐先生的关门弟子。众所周知,老先生对这个年龄最小的学生关爱有加,甚至有几分偏爱。而自从乐先生退休,张沛多年如一日,坚持至少每周要去探视先生一回。去了府上,陪先生说话,帮先生解闷。就这一点,我对张沛不吝夸赞。为人弟子,尊敬乃至孝敬先生,理所当然。
张源,尽管未在乐先生门下读博,但张源的博士论文《从人文主义到保守主义——学衡中的白璧德》,是乐先生给的题目,而且将自己研究多年的心得与掌握的材料亲自交代给了张源。张源在北师大任教期间,由她主编,翻译出版了比较文学祖师爷白璧德的全套文集。可以说,张源以一人之力,完成了中美两国比较文学领域的一个共同心愿。对此,乐先生非常快慰。
再往前追述,1984年,我到北京中央文讲所读书进修,就曾经听过乐先生的课。1986年,我们转读北大作家班,乐先生更是专门给我们开过课。应该说,我们家从我算起,两代人都是乐老师的学生。
今日清晨,孩子们告知了乐先生辞世的消息。让张沛转告乐先生治丧办公室,给先生敬献一只花圈。挽联一副,匆匆拟得,是为切合实情。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师尊恩德,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