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军
年近花甲的爱人像是搭错了某根神经,一天到晚的,占客厅、抢电视,随音乐声扭腰摆胯,还一脸的享受。
1966年,爱人出生在名叫白云寺的小山村。
爱人告诉我,她打小就好动不喜静,像个假小子。踢毽子、跳皮筋、抓拐,样样都擅长,每天回家像个“土猴儿”一样。她喜欢蹦着走路,脚底下像按了弹簧,没个稳当劲儿,大人都说她是“小时迁”。那时,她最喜欢去女知青宿舍玩儿,最爱看女知青跳舞,连她的名字都是女知青给起的。
上学后,她是学校舞蹈队的小队员。每次演出,她的舞蹈都是压轴出场。可惜,由于家庭困难,她只念到初中一年级就不得不辍学。她过早地肩负了家庭的重担,砍柴、做饭、喂猪……但即便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也依然时不时摆出舞蹈动作,摇头晃脑,手脚并动,好像患了“多动症”。有一次跳得忘乎所以,她竟把火棍当铲子在菜粥锅里不停搅拌,弄得粥里好多黑灰。
1986年,我与爱人结了婚。闲聊中,我发现,爱人每每流露出对舞蹈的渴望,激动时眼里有一层亮光。我还发现,与爱人去大队部看电视,那些舞蹈画面总会特别吸引她的目光,甚至,她不经意地会跟着画面做动作,令旁人发出不满的声音。来年,我们有了孩子,爱人抱着孩子去看电视,看到精彩的舞蹈,差点失手将孩子扔出去。
两年后,凭借努力,爱人成为了村幼儿园的老师。
一天,爱人从县城学习舞蹈回来,刚进村口,瓢泼大雨下起来,狂风吹得人根本站不稳。爱人推着自行车路过一溜砖垛时,听到有微弱的“哼哼”声,她停下脚,仔细听了会儿,才在两个砖垛的缝隙间发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衣服早已湿透,嘴唇黑紫黑紫,身体不停打着寒战。顾不上多想,爱人扔下自行车,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一路狂奔向家跑去。路面积水很深,没过爱人膝盖,左脚的鞋子不知啥时跑丢了,脚底被沙石硌得生疼。眼看就要到家了,雨更大更密了,爱人抱着小女孩赶忙躲进邻居家门道……雨缓下来后,爱人才抱着小女孩回了家。摊开被子给小女孩盖好,又往灶膛里填了很多硬柴,用灶火将小女孩的湿衣服烤干……直到要去推自行车回来,才想起脚上特为学舞而穿的新鞋已经丢了一只。
爱人患有脉管炎,天气稍有变化手脚就发凉变黑。有一年冬天,爱人参加区里组织的秧歌花会进城大拜年活动,特意戴了一薄一厚两副手套,脚底贴上发热贴,手脚还是冻得麻木,没了知觉。咬牙参加完活动,回到家后,她把脚放在暖气片上,双手紧抱热水袋,很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2020年,爱人因腰间盘突出压迫腿神经,走路困难,不能翻身,连大小便都要人背着去厕所……一段时间里,她被病痛折磨得整夜睡不着觉,就靠划拉手机看舞蹈小视频转移注意力,度过艰难时光——她的“收藏夹”里,悄然增加了200多个舞蹈短视频。但这也导致她的眼睛出现问题,视力明显下降,还出现了飞蚊症状。往来于市级、区级多家医院看病,药没少吃,罪没少受,她的腰间盘疾病最终还是做了手术。
2021年的一天,村里一位嫂子给爱人打来电话,说要组建舞蹈队,邀请爱人参加。当时爱人正处于术后恢复期,所以她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村小公园参加排练。一开始,怕腰病复发,她好多动作放不开。但时间稍长,感觉腰部能受力了,她的动作逐渐舒展、协调、到位,从此再度迷上舞蹈。有一次我俩走亲戚,半路上爱人去买礼品,正巧看见公园有跳舞的,嘿,东西也忘记买了,挤进人群,她一个心眼只看跳舞去了。我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影,直到曲尽舞散……走亲戚就取消了。
爱人做饭时,旁边总要放个小播放机,听得入迷了,少不了做些舞蹈动作,于是,好几回,她的脸沾上面粉,像个花脸小猫咪,她自己却浑然不觉;有一回,她忘记锅里煮着饺子,直到煳味出来,才发现饺子变成了菜粥……那阵子,我家的饭菜味道总不正——盐大、碱多、味精浓……吃一顿饭得喝半天水。
爱人过日子很细,买件衣服砍价半天,我最怕陪她逛街,砍价令卖主起急,我恨不得把钱给了赶紧走人。爱人的袜子坏了也不舍得扔;衣服破得实在要扔了,她必定先剪下扣子、拉锁……她吃东西更是不讲究,稀粥剩饭吃饱就好。
只有买跳舞装备的时候,爱人才会眼都不眨一下。几年来,为跳舞,她配备了录放机、优盘、电脑、液晶电视机、服装……还学会了用电脑打歌词、下载舞曲,用手机剪辑视频……
爱人文化不高,对舞蹈动作理解不透,每次选定舞蹈后,先在纸上抄写歌词,再对照视频看动作,播放一句歌词,跟学一个动作。嘴里嘟囔着:前奏+A+B+C+D,间奏+B+C+C+D+结束。有时还喊:一八拍、二八拍……
爱人对舞蹈就是这般痴迷。欣赏她舞姿的时候,我总会想:能被同伴称作“舞神”,她可真不容易!
王金辉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