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我赌气离开了漆檀。
后来他斩获影帝,却在百星颁奖晚会上拿着我的照片寻人,「爱人丢了一个月,烦请帮我找找。」
可我死无全尸的新闻在 2018 年就爆过无数次,但漆檀却受创失忆了,忘记了关于我死亡后的一切。
他的经纪人宣布漆檀无限期退圈那天,漆檀自杀的消息随之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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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和漆檀的名字又上热搜了。
起因是时年 32 岁的漆檀在百星大奖上凭借电影《白日狂欢》夺得了百纳影帝,感叹一路走来的辛苦,随之说完的漆檀却在众目睽睽下拿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
视频里漆檀目视着镜头,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带着些无奈道:「不过各位,我爱人和我赌气跑丢一个月了,烦请各位帮我找找,她的名字叫宁桑桑。」
漆檀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宠溺着贪玩的孩子。
又像是另一种程度上令人艳羡的秀恩爱。
但颁奖现场的嘉宾们都蒙了。
因为无人不知,2018 年的 A 市机场发生了起刑事恶劣的持刀杀人案,犯罪凶手是反社会人格,而我因为保护一个和家人失散的孩子,当场毙命。
事后我的名字挂在热搜上一个月。
理所应当的,还有漆檀的名字。
他们扒出我和漆檀在一起 25 年,两家从小是邻居,我们青梅竹马,又从漆檀微博的 vlog 里面找到我们恋爱的小甜饼,在我死后怀念起宁桑桑这个人。
时间总会暗悄悄洗刷过去,变得模糊。
五年人人都以为漆檀好了,虽然我死后一个月他暴瘦了三十斤,虽然我死后半年他患上了抑郁症,虽然漆檀自杀未遂被老杨发现过六次——
可他还是好了。
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春天,漆檀时隔一年上线微博,晒了张自拍,用半个小时打了十六个字。
【我是漆檀,老杨告诉我,病愈适合见春天。】
于是漆檀的粉丝们纷纷上线。
【哥,你终于回来了。】
【所以哥,今天会好好吃饭长胖对吧。】
【重庆的火锅真的很好吃哎!】
其中不乏有对家的粉丝败兴。
【大影帝没钱了吗。】
【那宁桑桑呢,深情哥,你还会记得她吗?】
眨眼间,这条评论被层层盖起,无数人义愤填膺地声讨,但万万没想到,漆檀却看到了。
他回复说:【为什么不记得桑桑?】
其实文字有时候看起来情绪匮乏,并不能真正得知一个人的所想所做,乍一看很霸气。
然而实则屏幕那方漆檀的目光像孩子般迷茫。
他问了老杨同样的问题。
老杨喉咙哽咽,一如既往变着法子撒谎:「对家脑残粉嘛,没底线,什么胡编乱造的话都说。」
心理医生告诉过他,漆檀的抑郁症并没有好,他像是拥有另一种程度的阿尔兹海默病的症状,会下意识忘掉想忘记的内容,这一年经过抑郁、自残,阴差阳错地,他在不开心时形成了自我防御机制。
也就是说,漆檀有时会正常,有时候又会忘记。
现在就是在他极度悲伤的状态下。
老杨和漆檀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他打心底里心疼这个落魄长大又重情的男人,所以他曾真心诚意地问过心理医生:「那怎样才能让他开心点呢?」
换来的答案是做他擅长的事——
拍戏。
这件事老杨最初还担心过,但后来发现他的担心多余了,因为漆檀每到一个新的片场拿到自己的剧本便会自动代入演员的身份,专业敬职。
唯独这几年出过两次事故。
一是三年前漆檀演了一名职业杀手,在面对敬业的小演员演得瑟瑟发抖时,他忽然嚎啕大哭。
片场人人慌乱。
漆檀则被老杨带入了休息室。
他脸颊溢出许多汗水,神情焦虑,就像回到了我出事那天,漆檀苍白着脸把唇瓣咬出血来。
老杨没办法让他得到任何缓解,只能陪着他。
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渗透出熹微光线的小屋里,漆檀蓦地伸手去触碰稀缺的光线,老杨以为他又会忘记,随后问他关于我的事。
没想到他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老杨,桑桑那天救下的孩子还好吗?」
老杨见过那孩子,孩子的父母也一直想见漆檀。
他没打算瞒着:
「挺好的,那孩子现在上初中了。」
漆檀垂睫点点头,哑着嗓音说:「那就好。」
老杨只好叹气拍拍他肩膀。
下一瞬佯装坚强的男人陡然卸下所有防备,变得脆弱如草,眼泪模糊着滑下,变得异常痛苦。
「可我的桑桑呢?」
「我的,」漆檀喉咙滚了滚,「桑桑呢?」
可我只是看着,比他更无力。
02
第二次事故就是在颁奖现场。
微博上关于漆檀和我的词条多达十几条,都爆了。
回想起漆檀做演员的十二年,他从出道起就在微博上公布过我的名字,挖掘他的经纪人老杨劝他要为事业考虑,隐瞒恋情,但他执拗着怎样都不要。
他在第二年演了小制作的电视剧却一炮而红。
粉丝数一夜暴涨几十万,只是随之而来粉丝们就注意到了漆檀的置顶微博,上面写着:【爱人,宁桑桑。】
于是劝退了许多刚来的粉丝,我曾经也私心想过漆檀的前途,所以心里别扭着要和漆檀分手。
然而我刚在微信上和漆檀说完分手感言,鼻涕眼泪哗哗掉,漆檀却拿着相机来屋子里拍我。
他乐此不疲地拍我丑照,我气不过,穿着拖鞋追他。
「神经病哎,干吗拍我!」
一路追逐,我累到瘫倒。
漆檀会颇为讨厌地躺在我身侧,专注地说:「亲爱的宁小姐,你不必为自己在我这里的特殊而掉眼泪,我能火是因为我敬业有天赋,不是因为不谈恋爱。」
我说他自恋臭屁,可第二天漆檀就更新了置顶。
深夜,他写了整整一万字。
上面详述了我和漆檀的相爱历程,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小时候漆檀被家暴在去警察局报案的路上晕倒,是我怯生生地跟着过去正好救了他。
之后漆檀的父母被定性为家暴而判了刑,他的爷爷本就不喜欢他,见我爸妈心善就把他送给了我们家。
于是他自己一个户口,我爸妈养到他长大,二十年我内心干净如水,漆檀却暗自动了心思。
高考结束那天是漆檀的生日。
爸妈出差,我用心给漆檀做好了生日的所有布置,然而灯一关,漆檀却主动向我告白。
我仍然记得那天的场景。
昏黄的灯光,淡淡溢出的蛋糕的香气,连同皮肤白皙的少年闭着的眼睛,虔诚许愿。
漆檀从小就长得好看。
所以我一时看呆了。
于是他吹灭蜡烛睁开眼,我们恰好对视。
扑腾的心跳变得震耳欲聋。
「许愿了吗?」
我慌乱回神,下意识眨眼问他。
「嗯,许了。」
其实我每次都没问过,但一时间没话找话我下意识问他许了什么愿,夜里我单纯得如同待宰的白羊。
漆檀喉咙滚动却想让愿望成真。
于是少年心思压不住似的,执拗虔诚地注视着我:「桑桑,我们能在一起吗?」
「……」
很显然,我年纪小分不清就拒绝了,考上大学后我们特意选的异地,抱着彻底分道扬镳的想法。
结果第二年漆檀出车祸受伤。
春节,爸妈忙着去外地应酬,照顾伤员的事情就交给了我和护工阿姨,漆檀沉默,我也不理他。
后来大年三十,护工阿姨回家过年。
夜里放烟花,我喜出望外背着漆檀去了阳台。
没来得及等到跨年,身后声音淡淡的。
「为什么不让我看烟火?」
语气暗带了些沮丧。
我呆呆地啊了声,下一瞬天空炸出大片烟火,我看着烟火简直要蹦起来,漆檀却只顾着偷偷看我。
等动静停歇,我发现了,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看地面,让脚尖和地面摩擦共舞,然而额头被抬起。
夜幕下,漆檀整个人黯淡受伤,音质微哑:「宁桑桑,我有那么讨厌吗?」
我一向热心肠,只好忙着说不是不是,用嘴里仓促蹦出来的话解释着我是尴尬,不是讨厌他。
漆檀抿唇沉思:「可你没答应我。」
一句话,脚底更无力执拗地抠出魔法城堡。
再见面是大三那年,我舍友们争先恐后地脱了单,只剩我一个,她们个个好姐们架势把家里哥哥们的资料拿出来给我献宝,还有一个做了 ppt。
社恐的恐怖世界。
端午节我正愁呢,漆檀巧合地给我送来妈妈包的粽子,于是我把他拉过来,笑嘻嘻地向舍友们介绍:「看,这是我男朋友哈。」
顺便掐他一把,说不准露馅。
漆檀不愧是天生的演员,装得很好,唇角的笑意都拦不住,甚至要请大家端午三日游戏剧学院。
舍友们果断抛弃男友们来看帅哥美女。
而漆檀和我装了三天临时情侣。
最后一天,漆檀请大家吃饭。
当晚酒足饭饱后,只有我格外清醒,因为漆檀表现出超高的占有欲不让我喝酒。
等我一个个送走了亲爱的舍友们,漆檀顺势喝醉瘫倒在我身上,不忘记掉出来他的出租房钥匙。
我说他这是在 xsr,他眼睛很好看,喝红的眼睛让睫毛颤抖更有迷惑,「那你准备见死不救吗?」
好吧,为色所迷。
第二年,我就和漆檀在一起了。
毕业后漆檀频繁试戏演戏,记得第三年他争取到了一个有五场戏的路人甲角色,我和他狂欢了一晚上,我说他未来可期,第四年他被老杨发掘,也正好运气爆棚,出演小制作小资本的电影快速爆红。
所以最后他在长篇最后面写:【我不会因为走了很长的路就丢掉最适合我的鞋子,忘记粘过的泥土被她无数次清洗,更不会因为想出名就丢掉初心。
我的初心就是宁桑桑,我爱了她这么多年。】
所以漆檀被誉为爆红即恋爱第一人。
我则看着声明感动得热泪盈眶,顺便发朋友圈内涵:【写的不错,就是谁做你鞋来着?】
漆檀无奈回:【我。】
后来这么多年,漆檀矢志不渝地践行承诺,他喜欢拍摄,经常会把我们的生活拍成 vlog 给粉丝们看,我又被誉为内娱最幸运的嫂子,说我们两个都是珍稀物种。
甚至有人连夜考古完我们的感情史后给我评论留言:【姐姐,你们要是分手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03
那天本来我是要回复的。
结果漆檀半夜因为胃疼住院,我手机都忘了拿急速赶到医院,老杨安慰我说:「哎呀没事儿,就是他这几天进入角色太狠,吃得太少了。」
我们因为这个吵架过几次了。
其实更多的是我单方面吵架,漆檀会答应我的所有要求,听多了又像是敷衍,所以那天凌晨漆檀输液恢复正常后,我回家赌气给他发消息:
【你好,我这次不可能被哄好。】
漆檀很快回我:【去哪?】
之前常常吵架后,我都会选择出门散心,所以这次仍然一样,漆檀也习惯了,他甚至给我找地方。
「米兰风景不错,那有一个酒店是我之前拍戏去过的地方,你先去,再等两天杀青后我去找你。」
我说我才不去。
然后到米兰的航班晚上七点准时到达,我把飞机票拍过去,然而下一瞬一切就像场荒诞的梦一样。
那孩子嚎啕大哭,变态杀人狂拿着掉血的匕首杀红了眼看向他,机场人人自危,我惊慌失措之间一把拉过他护在怀里。
氛围安静到不能再安静。
痛苦与死亡无所顾忌地包围了我,接连几刀,我呼吸慢慢,那孩子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喊我姐姐。
我摸摸他的头,失力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警察也钳制住了变态杀人狂。
那天整个微博炸成一锅粥,无数人在深夜里怀念我,痛哭流涕,而漆檀毫无血色的脸上绷紧,我的身体被盖上白布,他颤抖着手却怎样都不敢开。
最后,还是掀开了。
空间惨白,漆檀像个破碎的泥娃娃,整个人颓废至极,勾着唇连连后退,最后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喊我的名字,其实根本没有声音。
我听得到,漆檀破碎的话音痛苦不堪。
他一字一句形同吞刀,说的是:「宁桑桑,你别赌气了好不好,回来好吗,我什么也不做陪着你。」
「我按时吃饭……」
「我和你一起去米兰——」
老杨和漆檀团队的人哭成一片,人们的悲伤像是一阵巨大的龙卷风,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国家。
那天微博上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叫我回来。
黑粉们也上线:【宁桑桑,你做戏够了就回来。】
他们随之扒出来,漆檀其实在米兰的小镇里设置了一场巨大的求婚盛宴,在我即将到达的目的地,邀请了我们共同的好友和圈里的艺人们。
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道。
我身体冰凉一片,漆檀却不肯承认我死亡的事实,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执拗地把我拉起来,用手臂残存的手温执意温暖我,让我醒过来。
我火葬那天是我妈妈趁着漆檀不吃不喝三天昏迷的时候找的机会,于是他再醒来,就是等我化成一堆粉的时候,他抱着骨灰盒手指死死发紫。
却控制着力度不让我受伤。
「宁桑桑,你是不是在骗我?」
「你怎么不理我呢?」
他猩红着眼,对着不能说话的骨灰盒喃喃自语。
后来无尽的大海里,他一点点将我放到海里,海鸥自由翱翔,海豚们排成一排,漆檀却还是不肯让我走,是我妈妈实在看不下去拿了回来。
「逝者安息,漆檀你不能这样知道吗?」
可漆檀一句话听不进去。
大概是一个月后,漆檀暴瘦三十斤,他缺席了所有电视剧的宣发和团建,有一天老杨去他房子里拿一份要过期的合同,打开门发现了昏迷的漆檀。
还有他手腕上刺眼的动脉伤口。
就这样治疗了一年又一年,漆檀好了。
就连心理医生也认为他在越来越好。
然而颁奖典礼上当晚,漆檀又病了。
于是下了后台,他西装革履,看着围过来担忧的人群,下意识焦虑地摸着带疤痕的手腕看向老杨:「你怎么了,桑桑的消息还是没有吗?」
04
我的消息再也不会有了。
最起码对于这世界上正常的人来说是这样,可漆檀不一样,老杨也没办法说,他无法拯救一个陷入自己贫瘠世界的病人。
他只能孤零零地把漆檀带回家,十年扮演着漆檀本该慈祥的父亲一样,风雨无阻,带着受伤狼狈的儿子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今晚不出意外的漆檀又上热搜了。
广场中的人有惋惜的、悲伤的,不乏也有声讨的,骂漆檀神经病,说他有病就趁早拿好奖杯别再来演戏。
怀念的人更多,于是漆檀和我的 vlog 又再次被营销号拿出来放在大众面前,评论区哭成一片。
老杨叫团队先安抚好粉丝的情绪,然后再让心理医生明天去漆檀的两居室里,提前等着就好。
其实那房子十几年了,漆檀又是个很重感情、很念旧的人,这些年不管有没有钱都没有换过。
另外一个房间里锁着的都是我的东西,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是要把我的贴身物品烧掉火葬,但漆檀不肯,后面又发生那么多事,就一直锁在里面了。
上面的锁隐隐有锈迹。
夜里老杨安顿好一切后给漆檀递上新的剧本,只是为了起到安抚作用,因为他知道这部片子是部狗血烂片,漆檀挑戏一向眼光高,看不上。
这手段他曾用了无数次。
顺便给他们两个点了鸭血粉丝汤。
漆檀一看剧本就会变得无比专注,不论质量与否,于是老杨的手在他发红的眼睛下晃了晃,那双好看到稀缺的眼睛懵懵懂懂地回神。
「吃点吧。」老杨说。
漆檀正打算摇头,却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笑了:「老杨,我想起来桑桑了,她昨天刚跟我闹完别扭,就因为我没好好吃饭。」
老杨早已习惯无数次,漆檀潜意识里会把时间模糊或者打乱,可无一例外都是和我有关,他喉咙哽咽佯装大笑:「那你要听她的话啊,不听话她这别扭难消。」
夜里漆檀的眼睛里笑意氤氲,沉默着一口一口吃下饭食,等吃完饭他放下这部没什么营养的剧本,起身穿好外套,老杨眯了会儿的工夫警铃大响。
「漆檀,你去做什么?」
原来给漆檀招聘的助理都是随身二十四小时看护的,而且数量要多,至少三个,这次百星颁奖会来的是外地,一晚,老杨主动包揽了这份工。
漆檀穿衣的动作顿了顿,旋即好笑着说:「怎么这么紧张,我白天不好出门,现在清静,只是想出去给桑桑买些礼物,她快过生日了。」
老杨紧张得支支吾吾,嘴笨极了:「可、可是你忘了今天颁奖说的什么吗?」
「什么,」漆檀下意识回忆,时间不长,他顺理成章很快得出答案,「给我们《白日狂欢》拿奖啊。」
「……」
看来他的病最近越来越严重了。
老杨都在考虑要不要停了漆檀的工作,于是又撒谎:「那等明天回上海再买吧,她喜欢你陪着她,而且你挑的礼物桑桑都嫌你直男不是吗?」
肌肉记忆,漆檀很快勾起唇角。
想起从前我们在一起第一次漆檀给我买的是 128 色的全色系眼影,很贵的,又是莲花状,当时我就气笑了,第二次漆檀有所改进,送的小雏菊。
是啊,没想到那一年我真走了。
再后来就是他拍戏忙得很,我说没必要给我挑礼物了,真受不起,漆檀就不送了,他性格敏感,又心思细腻,所以他找到了折中的方式。
每次带着我一起出门逛街,我踮起脚揽住他脖子夸他:「这行,哥们,这个我很喜欢。」
漆檀总会因为我说话的语气,唇角藏不住笑。
他最浪漫的时候大概就是准备求婚仪式。
一针一线都在盯着偷偷做,把所有亲戚朋友们请到米兰,万事俱备,唯独没料到我死在了机场。
风吹动血腥气和来不及感受的痛苦还没清晰感受到,我呼吸清晰到骨髓深刻,恍惚间想着。
我可真叛逆啊,为什么一定要吵架呢?
可我在电光石火间又想了想,那个孩子又有什么错,他才那么小,好像从前无助的漆檀……
05
大概是死亡给人生放了纪录片。
我回到了跟漆檀报警的时候,看到他光着脚,小小的身子,走一步都在地上流着血,看不清楚路,磕磕绊绊,最后昏倒在了那年柳树的阴影下。
我穿着公主裙出现了。
惊慌失措的眉眼恰好让彻底昏迷前的漆檀看了个正着,他呼吸艰难,被打得隐隐渗漏出骨头的手颤抖着试图去触碰我的脚,可没来得及便闭上眼睫。
爸妈追着我出来紧随其后,见状捂嘴震惊,后来是警车响动,漆檀被送去医院治疗,他爸不安地按动手心,喝醉后跟警察磕头认错:「同志,我不敢了,我纯粹是喝醉了闹事。」
警察脸都气青了:「闹事把人孩子骨头都打出来?」
大概因为有身份已经很克制了,他俯下身狠狠看着漆不群,压着嗓音说:「那孩子腰上被活生生扎了五颗钉子,你们简直就是畜生。」
「枉为人父母!」
漆不群呜咽着磕头认错,可惜没用。
再过五个月,漆檀的伤口大大小小好了不少,那天爸妈收拾出来的房间干净宽敞,上面摆满了毛绒玩具,还有一台新装的电视机。
于是门铃响起,爸爸拉着我的手去开门,妈妈穿着裙子摆放好香喷喷的宫保鸡丁小跑过来。
门外万里无云,而背着书包和拉着简陋行李箱的漆檀怯生生地握紧书包带,他眼皮很薄,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他掀唇蠕动着唇瓣,却什么也说不出。
爸爸笑着把行李箱接过来:「漆檀,欢迎你加入我们。」
漆檀跟我讲,这一幕他记了一辈子。
无数个日日夜夜回想起原生家庭带来的那段痛苦的经历时,他都会在午夜梦回冷汗满身起来。
然后看着满屋的毛绒玩具随意拉过来抱起一个。
他会想。
真好,我不再是一个人。
……
可惜怎么兜兜转转漆檀又好像一个人了。
老杨再醒来的时候,他揉着发昏的头打了个哈欠,然而刚要喝水,就发现漆檀的屋子空无一人。
他脑袋空白一片,着急忙慌地从床边找到早晨七点静音的手机,被打了 23 次,大概是发现没成效,助理给他发来一张截图和一段视频。
截图是漆檀又上热搜了。
视频是穿着睡衣的漆檀在陌生的时代广场上素面朝天,拿着照片温和有礼的,一个个问过路的人。
「请问你有看到过宁桑桑吗?」
「能告诉我宁桑桑是去米兰了吗?」
「桑桑,对,是我未婚妻,你认识她吗?」
明星效应,无数人围了起来,水泄不通,漆檀茫然站在天地间,苍白的唇抿着,难得发了脾气。
他是个谦逊温和的人,发脾气也只不过是蹙眉。
「请不要挡路,我在找人。」
紧接着有个过路觉得好玩的行人忍不住了。
「宁桑桑死了,你找不到她的。」
一句话,人群中声讨顿时频发,漆檀却直接愣在了原地,他体力一向惊人,饶是再好的脾气也没忍住,目光狠厉地捉住那行人的领子,脸色臭得可怕。
「我警告你,不要开这种没底线的玩笑。」
环境挺乱的,只听到哭声一片。
老杨心痛如绞,助理最下边的消息弹出来:【老杨,出事的时候就在我家附近,现在我和漆哥在警察局呢,走个流程就回来了。】
老杨说好,傍晚天黑了,助理敲门,打开门发现漆檀好好地抱着一只一米五的大熊。
他问:「这大熊是怎么回事?」
然而漆檀神情呆滞,俊颜棱角分明,一如既往热心肠地向老杨介绍:「什么大熊,这是桑桑啊。」
老杨直接傻了。
助理解释说回来的路上漆檀忽然在礼品店外面看到大熊一动不动,所以不忍心给他买了。
老杨简直无语:「姑爷,他喜欢城堡你怎么不去给他买?」老杨只感觉自己要烧到一千度高温,急匆匆收拾行李,「快点,要多快有多快回去。」
06
漆檀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网上舆论声势也不断在发酵,一时间老杨忙得焦头烂额。
恨不得自己分出来八个身体。
心理医生说漆檀的抑郁症没有一点好转,相比四年前显然更差了,老杨忍不住摸着光头发脾气:「那你当初为什么看不出来?」
「人都这样了,你就没半点责任吗?」
医生按着眉心颇为无奈:「杨升,漆檀这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他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死结,你又不是不知道,解不开靠吃药也只是杯水车薪。」
老杨还想理论理论,医生不想和不懂沟通的人说话,这么多年的朋友直接收拾东西离开。
「让漆檀按时吃饭,终止他一切活动,24 小时监护,最好警惕,他再次自杀的情况不是不可能!」
老杨也很快冷静下来。
这次漆檀没醒来的时间太长了,居然有三天。
他回到漆檀的卧室时,漆檀还在拿相机拍摄,大熊坐在沙发上,打开的电视机正对着它。
漆檀笑得温柔:「宁桑桑,你怎么总是一个表情?」
刚说完就又困得不行,自己轻手轻脚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老杨看着睡熟的漆檀,眼圈不由酸胀。
他坐在床边叹口气:「漆檀,你到底多久能醒呢?」
然而第二天老杨进来的时候漆檀的卧室黑漆漆的,床上人一点没动,他正打算推开窗帘。
却听床上的人嗓音沙哑说:「别开。」
漆檀握着大熊的手,静默情绪许久后喉咙干涩:「老杨,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也不是。」老杨顿了顿,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昨天那场颇为戏剧化的闹剧,深重叹了口气。
「算是吧。」
既然都知道了,再瞒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漆檀背对着他,屋内黑沉,整个背影连同他这个人像是被埋葬到了绝望的孤岛里,这一点也不像宁桑桑在的时候的他,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漆檀绝不会容许自己在宁桑桑面前出现脆弱的模样。
可他愿意顶天立地,要护住谁呢。
沉默了好半天,钟爱了小十年演艺事业的漆檀强撑着音质平静道:「老杨,我不适合演戏了。」
话一出,老杨足足反应了好半天。
「什么意思?」他呆了呆,「你说明白点,我不懂。」
漆檀声音沉稳如一潭死水:「……退圈吧。」
老杨气得发抖,咬着牙叉腰眼睛都瞪大了,又摸着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漆檀,你胡闹。」
他做这行这么多年,又在漆檀身边这些年,除了宁桑桑,没人知道漆檀有多想要做演员。
「你的出息呢!
当初五场戏的路人甲你都能钻研出五种情绪,成名火了你跑去拍文艺片,大导演的资本片你看都不看,成天没日没夜看剧本,你说你不适合!?」
他感觉世界都要炸了。
「那群 yp 乱搞的流量明星都活蹦乱跳,怎么你漆檀样样敬业就不行了,影帝烫手是吧?」
然而漆檀全盘接收,沉默着闭上眼睛:「老杨,我病了。」
一句话而已,打得老杨嚅动嘴唇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红着眼圈说:「还能好啊,漆檀。」
此时此刻的漆檀脆弱得一览无余。
「好不了了,丢了鞋的人还怎么走路?」
……出了门的老杨倚着墙从胸腔里叹出口气。
而后抬头任由眼泪掉落,他再也忍不住了,对着空气里无助开口:「桑桑,你在天有灵救救漆檀吧。」
助理们赶忙来搀扶杨升。
他摇摇头示意拒绝:「你们看好漆檀就行。」
杨升脑子里已经在研究漆檀退圈的事情了。
这世界上,人命才是最重要的。
况且,他也耗不起了。
07
漆檀状况时好时坏,经常无缘无故在阳台看外面很久,有时会呆呆地坐上一整夜。
有时又会自言自语地抱着大熊说着什么。
房子小,杨升又是个细心性子,里里外外的窗户都被他找人层层加固了,还在漆檀身上安了定位装置。
现在漆檀很乖很安静,可以不说话一整天。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他吃饭,他甚至可以忘记吃饭这回事,衣服被不小心掉下来的饭菜弄脏,他也会毫无所察,像个未出世的孩子,懵懂无知。
他犯病的时候从不会喊爸爸妈妈,只会喊宁桑桑。
那天助理小张正做着饭呢,身后漆檀忽然弯唇倚在厨房看他,望着漆檀身后有另外一个助理小张才放心,他耐着性子笑着:「漆哥,怎么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漆檀表现得和正常人无异。
他轻叹口气,唇边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宁桑桑嫌我没好好吃饭跑去机场了,但我明天要求婚,今晚漆哥带你们几个一起飞米兰。」
小张是漆檀的骨灰级粉丝,他来的时间不长,却通过这些时间的接触,知道漆檀里里外外都是个好人,即便病了也从来不装。
漆檀从没有明星架子,亲和善良。
于是小张吸吸鼻涕,忍着酸红的眼圈佯装自然笑着说:「行啊哥,那你今天多吃几碗饭。」
漆檀点点头说好。
当晚漆檀又忘了要去米兰的事情,他难得清醒了会儿,九点打电话把老杨叫了过来。
客厅里两人面对面。
漆檀心情很好的样子,看着老杨拿出来的一沓文件还惊讶了下:「有这么多吗?」
老杨心情完全相反,故意说反话:「那你说呢,漆影帝?」
现如今中国从哪里找出来一个 32 岁能拿到世界级认可的影帝人物啊,炙手可热的长情实力派影帝?
漆檀好笑,摇摇头没说话。
半夜这两人商谈许久都累了,漆檀看着微博上的七千万粉丝,和那条恒古不变的置顶视频出了神。
老杨知道他舍不得,拍拍他肩膀:「行了,退圈声明你发吧,选个正常工作时间点,休息时间营销号们和宣发的工作人员们也累。」
漆檀从喉咙里应一声。
事到最后,代言的违约金该赔的也赔了,这些年的账目清清楚楚,老杨只抽了一成的工资给自己。
夜晚太安静了,蝉鸣声四面八方赶来。
风却大,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暴雨。
临别,漆檀体质一向怕冷却站在台阶上,忽然看着老杨的光头笑了笑,老杨注意到他视线后假意瞪他一眼:「小白眼狼,看老子什么呢!」
没想到漆檀目光深深,却在寂静的夜里淡声说:「老杨,其实你真挺像我爸爸的。」
他又补充一句,「嗯,我说的是平常人家的爸爸。」
老杨没太在意,权当夸赞了:「行,有你这句话老子不白干。」
下一瞬就被漆檀狗熊抱了下,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分开了,漆檀瘦太多了,他像老杨平常对他一样拍拍老杨的肩膀,开玩笑语气说:「走吧,就当做了场梦。」
老杨鸡皮疙瘩掉一地,按下汽车钥匙,也玩笑说:「滚,快发声明,不然明天娱记可有得看了。」
目送着老杨离开,漆檀又回到了没有宁桑桑,安静到容易窒息的屋子里,在回到沙发不久后小张他们果然不放心跟了过来。
过了一个小时,漆檀深思熟虑发完了退圈声明。
深夜,漆檀装成犯病时候的样子,沉默呆滞,最后默默睡下,他是个天生的演员,紧闭眼睫,控制着呼吸的频率让人们放心转身离开。
小声的交谈在长廊里响起来。
「漆哥的药记得两个小时以后拿过来。」
一个小时后,漆檀盖好被子沉睡的样子仍然明显,小张安心着掖掖被角离开。
只不过漆檀这次是侧着睡的,半张脸都埋住了。
再两个小时以后,小文按照流程拿着药走进来,他轻喊着漆檀的名字,这次却再怎样都喊不醒了。
……
白天,漆檀在家中割腕自杀的消息曝了。
广场上人们纷纷留言:【骗子,我告诉你,造谣的人亖全家。】
【我不信,这肯定是假的对不对!】
随后暴雨天气,老杨凌晨奔去医院摔倒的视频也快速挤占各大平台热搜,视频里老杨捂着脸泣不成声,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连走路都没力气了。
这下所有人都相信了。
随之爆炸的,是漆檀在上午十点定时发布的退圈消息,他重新置顶了自己的微博主页。
【朋友们,我去找宁桑桑了。】
【不必为我难过。
这场大雨便是你们送我一程。】
第二天小雨将歇,无数人红着眼圈拿着雏菊到漆檀家门口,保安们最初都在拦着,后来老杨哑着嗓音阻止:「不用了,漆檀一直很爱他的粉丝,送送就送送吧。」
也算是老天可怜,那场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整一个月,天放晴出现彩虹的那天,老杨发了条朋友圈。
【孩子,和桑桑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