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连良
马连良,这位回民大家庭中的瑰宝,自幼便在“门马茶馆”的京戏氛围中浸泡长大。西皮二黄的旋律,如同甘甜的乳汁,滋养着他幼小的心灵。还在咿呀学语之际,那些悠扬的曲调便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耳畔,激发了他对戏剧无尽的热爱与向往。年幼的马连良,被舞台上那神奇的艺术魔力深深吸引,从此曲不离口,戏瘾如野草般疯长,不可遏制。
家人见他如此痴迷于戏剧,便在他八岁那年,将他送入了享有盛名的喜连成科班,师从叶善春大师。然而,马连良的学戏之路并非一帆风顺。起初,他进步缓慢,甚至因口齿不清而屡遭嘲笑和责打,一度面临被扫地出门的窘境。幸得名丑郭春山先生的怜悯与相助,为他求情,才得以继续留在科班,继续追逐他的戏剧梦想。
在科班的日子里,马连良憋足了劲儿,誓要证明自己。为了克服“大舌头”的毛病,他整日拿着一个粗瓷坛子,对着坛口苦练念白,直到口舌生疮也不肯罢休。每当开戏之前,无论自己在戏中角色大小,他总是利用一切时间,将当天要演的剧目从头到尾“默演”一遍,确保心中有数,方能上台。这种近乎痴迷的勤奋与执着,最终铸就了他非凡的艺术成就。他曾自豪地对人说:“别人唱过五十遍的戏,我已经唱过一百遍了。”这份坚持与热爱,正是他艺术道路上最宝贵的财富。
终于,在18岁那年,马连良凭借《借东风》一剧,以其精湛的演技和独特的艺术魅力,一举成名,轰动京城。《借东风》不仅成为了他的代表作,更伴随他在舞台上闪耀了半个世纪,人名与戏名紧紧相连,成为了不朽的传奇。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变数。1965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席卷文艺界,马连良因曾主演京剧《海瑞罢官》而遭受牵连,被赶出了北京京剧团。紧接着,十年运动的爆发更是将他推向了深渊。他被打成“汉奸”、“戏霸”,家中古董文物被洗劫一空,自己也被关押在北京中和剧院的一个简陋小屋内。
1966年12月的一个寒冷冬日,马连良在买完饭后不慎摔倒,心脏病突发,被紧急送往北京阜外医院。然而,由于长期的折磨和病痛,他已经无力再与命运抗争。16日,这位京剧界的巨匠含冤离世,享年66岁。他的离世,不仅让京剧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更让无数戏迷和观众痛心疾首。
马连良的遗体没有被按照回民习俗进行土葬,而是被匆匆火化。他或许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演海瑞会遭此厄运。然而,历史是公正的,他的艺术成就和人格魅力将永远被铭记在人们心中。
谭富英
而另一位京剧界的传奇人物谭富英,他的出生便与戏剧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他降生之日,父亲谭小培正在中和戏园演出大轴《巴骆和》,扮演骆洪勋一角。因妻子的分娩而稍显犹豫的谭小培,在妻子的劝说下毅然离家赴戏。正当他准备上场时,家中传来喜讯——他得了一个儿子。这消息让谭小培眉开眼笑,当天的《巴骆和》也因此演得格外精彩。谭富英的出世,对谭家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作为“四大须生”之一的谭富英,其唱腔被誉为“新谭派”。他嗓音天赋绝佳,又亮又冲,干板剁字,唱快板时清晰带劲,深受观众喜爱。生在梨园世家,又是唱戏的好材料,谭富英在血亲和师承的庇佑下,顺利进入富连成科班深造。科班的教学方式让他迅速成长,未出科便已唱红京城。他与雪艳琴合作的京剧《四郎探母》电影,更是成为了电影史上第一部有声戏曲片,留下了永恒的经典。
谭富英的故事中,“三块三,叫小番”的趣事尤为传颂。在京剧《四郎探母》中,杨四郎有一句翻着唱的嘎调:“站立宫门叫——小——番——!”这句唱词对嗓子要求极高,有的演员选择不唱。但观众却希望以嗓子好著称的谭富英能够挑战这一高难度唱段。然而,面对天津观众时,谭富英因紧张过度而未能成功唱上去,结果遭到了观众的倒好。
面对这一尴尬局面,谭富英并没有气馁,而是选择再次挑战自己。他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方法,安排好“托儿”,在关键时刻先叫好,帮助自己顺利唱上去。这一举动不仅赢得了天津观众的认可,更让他的艺术生涯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谭富英性格好静,喜欢沉浸在书海中,为人忠厚朴实,戏德高尚。在新中国成立后,他担任了北京京剧一团团长,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然而,在父亲重病时,他因听从党的安排而未能及时告知父亲自己要去朝鲜参加“慰问演出”。当父亲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他已经离家远行。不幸的是,父亲在他离家后不久便病逝了。这一遗憾成为了谭富英心中永远的痛。
十年运动爆发后,谭富英在批判一些同行时言辞犀利,失去了传统做人的忠恕标准。在一次会议上,他因对京剧《海港》提出中肯意见而惹怒了江青,被勒令退党并遭受迫害。郁闷之中的他只能呆在家中,直到1977年因病去世。这位京剧界的巨匠虽然离世多年,但他的艺术成就和人格魅力依然闪耀着光芒,激励着后人不断前行。
张君秋
张君秋先生,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不善言辞的模样,却流传着一则令人捧腹的笑谈。据说,有一次他外出演出后,当地领导设宴款待,席间诚邀张先生发表感言。张先生思索片刻,竟脱口而出:“谢谢首长的酒和肉。”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满座欢笑,张先生的质朴与幽默也由此可见一斑。
新中国的成立,如同一股春风,吹散了旧日的阴霾,也激发了张君秋先生的创作激情。年富力强的他,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演戏和艺术创作上。上世纪50年代,他凭借创新剧目《望江亭》中的精湛表演,以自己独有的艺术风格和妙曼声韵,赢得了观众的热烈掌声,更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火山爆发般的轰动效应。张派,这个崭新的艺术流派,就此横空出世!张君秋先生以其令人耳目一新、美轮美奂的艺术风格,成为了继承与创新的典范。
特别是在京剧艺术四大功法中占据首要地位的各种板式调式、旋律唱法方面,他更是做出了重大突破,使得其唱腔新颖别致、清新悦耳、刚柔相济、委婉动人。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一部接一部地推出新剧,且部部都是精品;谭记儿、秦香莲、崔莺莺、柴郡主、秋瑾、珍妃、庄姬、车静芳等一个个鲜活的艺术形象,纷纷走上舞台;一曲曲华美流畅、委婉动听的新唱腔,更是深入人心。无论是在剧场舞台,还是在民间乡里,张派艺术都如春风化雨般滋润着人们的心田,团团有张派,处处有张声。在他的引领下,整个京剧艺术掀起了新的潮流,各流派也得到了蓬勃的发展。
然而,“十年运动”的狂风暴雨却无情地摧残了这位艺术大师。张君秋被打倒,事业被中断,家财被抄没,他的母亲、妻子在迫害中先后离世,父亲也身心饱受摧残。那些年月,对于张君秋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然而,数年后,春回大地,拨乱反正。当张君秋走出牛棚,重返舞台时,他立即振奋精神,全身心投入到艺术创作中,誓要抢救中华民族传统文化艺术。他重披战袍,高擎大旗,再度掀起了张派艺术的热潮。
晚年时期的张君秋,怀着对振兴京剧的高度责任感,发挥了老一辈艺术家不可替代的作用。面对经过十年动荡后京剧事业受到的严重摧残以及京剧人才的严重断档,他毅然决然地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培养青年京剧演员的戏曲教育事业上。他不仅在中国戏曲学院的建设上献计献策、著书立说,还出色地完成了教学工作;
同时,他广收弟子,为京剧事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后继者。他的弟子们遍及海内外,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1986年,张君秋应李瑞环之邀,赴天津参加天津市青年京剧团“百日集训”工作;1990年底,他又应邀赴美讲学,被授予“人文学”荣誉博士学位,并获得“终身艺术成就奖”。这些荣誉不仅是对他个人艺术成就的肯定,更是对他为京剧事业所做出巨大贡献的褒奖。
裘盛戎
再来说说裘盛戎这位京剧界的传奇人物。1971年10月5日,这位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永远离开了我们。裘盛戎是“裘派”的创始人,也是继金少山之后影响最大的京剧名角。他对于京剧艺术的执着追求,使得“裘派”唱腔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如今,铜锤花脸演员多以宗裘为荣,甚至有“十净九裘”之说。
裘盛戎自幼坐科富连成科班,在唱、念、做、打诸方面均打下了扎实的功底。经过长期的艺术实践,他的表演艺术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到了50年代,他的表演艺术已经步入了成熟时期。裘派艺术具有两大显著特点:一是其完整性。在裘盛戎之前的京剧花脸中,有的人以唱功见长,有的则以表演取胜。
而裘盛戎则是全面发展了京剧花脸的各个行当,使之在演唱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观看他的精彩演出,人们总能在视觉和听觉两方面都得到艺术美的享受。裘派艺术的另一大特点,则是裘盛戎在舞台上并非为唱而唱、为舞而舞,更不是为了换取观众的掌声而刻意讨好观众。他严格地从生活出发、从人物出发,运用唱、念、做、舞等综合性艺术手段来刻画剧中人物的性格,表现剧中人物丰富复杂的思想感情。因此,他所表演的人物总是性格鲜明、形象逼真,给人留下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裘盛戎》这部剧作,是以裘盛戎的真实生活为基础进行创作的。它展现了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北京京剧团创排现代京剧《杜鹃山》的曲折历程,以及裘盛戎倾尽热情、孜孜以求地在《杜鹃山》中塑造主要角色乌豆的“三起三落”。从演A角到演C角,最后甚至被换下,这其中的心路历程令人唏嘘不已。该剧不仅揭示了裘盛戎在艺术生涯尽头的心路历程,更表现了他对艺术的挚爱以及“为戏而生、为戏而死”的执着追求。同时,剧中还展现了朋友情、夫妻情、师徒情、观众情等多种情感元素,使得整部作品更加丰满而感人。
创作者在谈及创排京剧现代戏的难度时曾表示,确实面临诸多挑战。正如裘先生所言,没了水袖、少了髯口,传统程式都没法用。几位专家老师也曾观看过他演出的《骆驼祥子》,同样面临着手段单一的困境。然而,在创作《裘盛戎》这部剧时,他们还是坚持从寻找传统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出发,一点一滴地去做。他们回归传统,运用一桌二椅等简约的舞台元素,打造出了既传统又现代、甚至带有时尚元素的剧作。对于这样的评价,创作者表示已经感到知足。但同时,他们也清醒地认识到作品中还存在许多不足,需要不断改进和完善。
裘盛戎先生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他的裘派艺术和宝贵的经验,更是一种对京剧艺术执着追求的精神。在排演这部剧时,创作者时时刻刻都在思考,为什么老一辈艺术家能够如此执着地追求艺术,将戏视为生命,甚至喊出“不让唱戏,要我裘盛戎干什么”的豪言壮语。正是这种对艺术的挚爱和执着追求,使得创作者在排演《裘盛戎》这部剧时充满了敬意和热情。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这部剧作,让更多的人了解裘盛戎的传奇人生和艺术成就,同时也希望能够传承和发扬老一辈艺术家的精神风貌和艺术追求。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裘盛戎先生最终因癌症离世。而致癌的原因,竟是因为他心情不舒畅,因为不让他演戏。他曾无奈地说:“我是憋死的。”对于他而言,有戏演的时候,他能够沉浸在戏里,琢磨表演、唱腔等事宜,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而没戏演的时候,他就整天沉默不语,独自一个人闷着。这或许就是艺术家与艺术的不解之缘吧。一旦离开了艺术,艺术家的生命也就失去了色彩和活力。十年动乱期间,有多少人才因此而折损!他们有的身体上受到了摧残,更多的则是死于精神上的压抑和苦闷。
《裘盛戎》剧本的尾声,安排了一场深情而庄重的《告别》场景。盛戎,这位梨园巨擘,已至风烛残年,病体缠绵,却仍心系舞台,情牵观众。他强撑病体,录下了一段饱含深情与不舍的告别之音,悠悠唱响:
“唱戏四十载光阴长,
知音遍布四海广。
梦中犹自高歌昂,
醒来却已卧病榻旁。
老树苍劲春又至寒霜,
枯枝摇曳难再绽新芳。
非是怨恨树老叶黄,
只盼新绿覆满枝上。
挥手作别情难量,
泪眼望穿杜鹃香。
那漫山遍野的杜鹃哟,
似我心中不灭的火光。”
这段歌声,字字含泪,句句含情,不仅是对自己艺术生涯的深情回顾,更是对未来戏曲艺术传承的美好期许。盛戎虽已老去,但他的艺术精神,那份对艺术的忠贞不渝、执着追求与挚爱深情,却如同不灭的火种,照亮着后来者的道路。我们衷心希望,这份宝贵的艺术遗产能够代代相传,让盛戎的艺术之光永远照耀在戏曲的天空,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戏曲人,继续在这片舞台上绽放光彩,让那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永远在观众心中绚丽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