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农民骂人是这个时代最耻辱的东西”

——来自网易云音乐村民“Jewelry8”在《工厂》歌曲下方的评

在当下一众“走起来了”的说唱歌手里，河南说唱之神（后简称“河南神”）是特别的那个。

他的名字很特别，除了恶搞，很少会有人公开叫自己“XX之神”；

他的气质很特别，在公开场合也总显得很丧很颓，自称“积极的虚无主义者”；

他的穿着打扮很特别，至少走在大街上，你很难察觉出这是一位拥有百万量级粉丝的明星音乐人；

他的性格也有点特别，自认为有些“回避型人格”，在公开场合一点儿也不活络；

甚至连他的生活地点也算得上特别，直到现在，他仍然居住在家乡河南，没有在成名后迁往北上广深，或者像很多rapper那样随大流跑到成都去。

这种特别当然也反映在作品上。

《工厂》这样的作品出现在2024年的中文说唱圈，显得极为特别，震撼了众多说唱爱好者，以及许多从来不听说唱音乐的普通人。人们已许久没有在中文说唱里听到这样扎根瓦砾，却真情实感、深挖内心、言之有物、且兼具音乐性的歌曲了。整首歌曲表达的内容既直白，又深刻；既个人，又普世；既是河南一隅，也是中国大地。

他自己也知道这首歌应该会受欢迎，去了《中国新说唱》节目，在阿卡贝拉环节发现全场都在耍帅，逆反心理起来，他决定就唱《工厂》。果然，在全场躁动的气氛下，他用颤抖的声音清唱了这首在现场格格不入的歌曲，游走在跑调边缘的歌声唱出了不一般的歌词，全场安静了。

他自己唱完后觉得挺满意，只是有些“太激动了”。但在播出的镜头里，事情却呈现出极端化走向，喜欢的如获至宝，称之为少有的说唱精品；不喜欢的则对其进行了激烈批评，认为这根本都不算是“音乐”。“其实当时现场都觉得挺牛X的，很多人都在鼓掌，只是节目拍出来做了一些效果，让你们觉得现场是另一种反应。”河南神自己这样解释。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首歌成为了那期节目的一个爆点，并在MV发布后获得了更大声量。

但河南神自己却尽力避免让自己被这首歌的光芒笼罩。“我当然知道这个歌火了，这对我肯定是有很大影响的，但是我尽量避免它对我造成任何影响，因为我要做自己，不会因为它火了，我以后还搞这种歌。”

搞这首歌本身也只是因为他在某一个时刻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听到伴奏，觉得合适就写了，没有那么故意说要写个这样的歌。”他也反复强调，这首歌在情感上绝对是正面的，“怎么说嘞？就像你和你妈妈的关系差不多吧，你们之间可能真的有问题有矛盾，但你肯定还是爱她的嘛，就那种感觉。”

河南神尽量避免和家人聊起《工厂》。当然也不只是这首歌，每次妈妈和他一聊起工作，河南神都会立刻打断。“我是回避人格嘛，我不太想知道她是怎么看待这首歌的。”

很难说河南神的妈妈在看到“我没有热爱这里，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和“可是妈妈这并不是个容易的问题，做错的并不是那些农民”这样的歌词时会不会掉下眼泪，毕竟这些描述有点直白得过于残忍了。

河南神真名张方钊，出生成长在河南焦作的郊区，算是乡下了。父亲早逝，母亲在幼儿园工作，一个人把他拉扯大。10岁的时候，家里的麦田需要打药，母亲药物过敏，他自己背着药筒打完了几亩地。

你很难说这种从小被迫独立的环境给了河南神什么影响，但至少他的母亲还是给了他一个很正面的成长环境，让他完全没有很多单亲家庭小孩不自信的感觉，甚至自称“有点自大”。“我妈妈是鼓励式教育，很会带小孩的那种家长。”母亲也不吝惜对他教育上的投入，河南神小学时就有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他也因此很早就接触到了MC HotDog 、蛋堡和C Block等人的音乐，甚至很早就学会了“翻墙”。

可能是因为真的有天赋吧，初中时，河南神就开始自己做beat写歌了。“大概是2012、13年那会儿吧，我们都在网上交流”，河南神说，“现在我们都在网易云发歌，那会儿还没有网易云，大家主要活跃在豆瓣小站，满舒克马思唯他们都是从那里火起来的。”

高中时，为了拿个大学文凭，他消停了两年，成功考上了一所位于东北的大学。一进大学校园，他就彻底放飞自我，开始全身心搞音乐。刚开始是在寝室，大二就搬了出去，租了套房子弄了些设备，没日没夜地做歌，开始在网易云音乐上传作品。

有别于大多数说唱歌手，从一开始，他就没做过那种“炸”的、“炫酷”的歌。不是不会，就是不喜欢。

“反正我没有写过那种炫富的，或者是装X的音乐。”河南神很坦率地说，不加掩饰，也的确没必要遮掩。“主要是你的生活里跟这些东西根本不搭边儿，你get不到那种点，get不到那种帅。”

翻听他从最初到现在的作品，你能发现他始终在音乐里完成自我表达，音乐就像是他的情感树洞一样。在《唉》里，他说“哪些是对的，我不清楚”，但“从没有过后悔认识你”；在《真心话就是大冒险》里，他也说自己“从不迷茫”、“不做说唱我就没事干”。单就文字审美来说，他偏爱内心直白的语言远超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宣泄。

当然，这种对内心的剖析挖掘、以及相对应的emo风格旋律说唱，也成为了他身上鲜明的音乐标签，让他在这条“用音乐传递焦虑”的路上逐渐走红，甚至连自己在网易云音乐的ID名称都改成了“焦虑哥2024”，更别说他还有一首在网易云音乐评论数7000+的热门歌曲《我有点焦虑》。而有意思的点就在于，当你真的听完了这首全曲出现9次“焦虑”的歌曲时，你反而会有一种“有被抚慰到”、“没那么焦虑了”的奇妙感受。

这与他的创作习惯有直接关系，比如在行业里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不写歌词直接唱”。“我写歌是没有写歌词这个环节的。”河南神说。特别的人果然在很多方面都是特别的，“我不是说我今天要写这个主题，我就埋下头去写；而是我心里想通了，我就会直接跟着beat唱出来。”

以《工厂》为例，这首有超过400字歌词的歌曲同样如此。“前半部分我可能只用了30分钟就连唱带录弄完了”，河南神说，“也就是后半部分，因为有一些关于自我探索的部分，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改了改。”

只能说，除了真的很真诚外，这位河南说唱现阶段的头号明星也是真的有点“神”。

这种看似有些“随意”的创作方式绝不代表着河南神不重视歌词。相反，在他看来，歌词才是说唱音乐区别于其他音乐风格的核心要素，甚至没有之一。

“我觉得说唱跟其他音乐在表达上是有区别的，它有更多的歌词可以表达更多的内容。”河南神说。

也可能就是因为特别重视内容的表达而非追求“躁”和“炸”，河南神在对外呈现上缺少人们对嘻哈文化的刻板认识。在说唱节目里，他也显得特立独行，穿着普通，表情寥寥，甚至有些“没精打采”，被来自北京的说唱同行@秃子2z质疑称：“你那精神状态，寒碜不寒碜？”

但这样的评价对他毫无影响。“我觉得他们太表演了，我不喜欢摄像机一来人就换张脸。”他直言不讳，“这种节目适合那种比较有表演力的人去，但是我不适应，我接受不了摄像机一来大家就要欢呼起来叫起来，我觉得没意义。”

他始终觉得外界的这些喧哗躁动缺乏意义，虽然他也说不清楚什么才有意义。这也是他自称“积极的虚无主义者”的来源，而其中“积极”的部分主要集中在创作上。“我觉得就算一切没有意义，我也要燃烧自己，一直燃烧到死”，他说，“虽然这样也没有意义，但这样起码很刺激，而且很燃烧，这就是我选择的活法和死法。”

的确，“人生”和“时代”这样的词汇都太过空泛，而好的作品是真的能够流传下去并影响到千千万万人，这是他在万千世俗之物中选择的自我燃烧之法。“我要获得更多影响力，我要做出更厉害的歌。”河南神说道。

于是他今年转变了心态，自称“想更物质一些”，愈发将自己的精力投注到创作上。每天起床后开始录歌，录完歌去健身，健完身继续录歌，然后打游戏睡觉，以此往复。

新专辑即将面世，他说新专辑的主题就是“钱”。“其实《工厂》就是新专辑里的一首歌”，他说，“因为钱是很现实的幸福，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钱来推动，你如果太理想，那你就真的有问题。”

《工厂》所表达的真情实感与对金钱名利的追求在他身上完全自洽。今年8月，网易云音乐中文说唱音乐奖将《工厂》评为了半年度最佳单曲，他转发了那张海报，并留言称“下半年也将会是我”。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这就是我妈妈教我的。”河南神说，“我从来没怀疑过我自己。”这种自信总又让人想起他这个特别的名字——河南说唱之神。

当年，想到网上那些对河南的地域歧视言论，年轻气盛的他起了这个名字。几年后，他真的成为了这个名字最好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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