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排队等复查的时候,大屏上正放着鬼才导演的国外获奖直播。
致谢环节,他一个字都没说,当着全世界的面打了个电话。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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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攥着挂号单,被冷气吹得有点发凉,总感觉小腹还是疼的。
出院第三个月,我来医院复查。
但是没想到,好像哪里都能看见他。我呆呆地抬起头,大屏上在直播国外电影节,镜头聚焦着拿着金奖杯的华人青年,眉眼熟悉又陌生。
鬼才导演桑格,出道即巅峰,这两年靠着一部《春生》斩获国内各大奖项之后,现在又摘下国外电影节最佳导演的桂冠。
很多年没有华人面孔站上这个舞台,连医院大屏都在十分钟前换上了直播。
全国瞩目,与荣有焉。
桑格,和我记忆中一样,闪闪发光,明耀迷人。
「我们的电影终于杀回这里了,自豪死了,身上都不痛了。」
「桑格有才就算了,长得还秒杀娱乐圈一线男星。」
「嘘,别说话,桑格要致辞了。」
前后的人都很激动,却屏住呼吸听他的致谢词。我仰着头看屏幕,聚光灯下的桑格一言不发,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直到把手机贴到耳边,我才敢相信,他当着全世界的面,打了个电话。
在他的致谢环节。
然后,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机,响了。漂亮国来电,陌生号码。
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周围人也转过头来,有点不敢置信,神情怪异,嘟囔着转回头去:「真巧。」
是挺巧的,我都要误以为是桑格打的电话了。
我拿起手机,指尖都在颤抖。邻座的小孩手一挥,啪一声把我的手机打飞出去。铃声已经影响了很多人,向我投来不悦的目光。我抿着唇,慌忙地俯下身去捡。
快要碰到手机的时候,小孩突然把我帽子一扯,我脑袋一凉。
铃声在这时候停止,屏幕上亮着个未接来电。
小孩的话天真又残忍:「姐姐,你怎么没有头发?好可怕。」
地板上印出我泛青光秃的头皮,的确没有头发,的确很可怕。我再抬起头,大屏上的青年已经在致辞了,神情微冷。
星光璀璨,世界中央,这是桑格的人生。
叫号叫到我的名字:「第八十六号,丁谷春,三号诊室。」
我应声。这是我的。
02
复查结果不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我躺在沙发里,刷着短视频。从桑格拿奖之后,各大平台连着半个月都是他的消息。
记者在机场围堵桑格,抛出的问题他都没回答。
「桑导,那个万众瞩目的电话究竟是给谁的?」
他在黑衣保镖的护送下回过头,回答了唯一的一个问题。他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只是唇角的笑很讽刺。
桑格说:「我最讨厌的人。」
致谢环节,给最讨厌的人打电话。
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很快就有圈内人爆料,桑格又爱又恨的那个人,是二线小花江丝雨,二者从大学起就认识,恩怨情仇的戏码可以演上八十集连续剧。
我点开通话记录,看着那个漂亮国的未接电话发呆。
我那天从诊室出来之后,又重新打了很多次这个号码。
都没人接,应该是诈骗电话。
算了。
03
「江丝雨算是走大运了,和桑格搭上关系,够她资源接到手软。」
我的经纪人刘姐不忿地拉开窗帘,阳光一下落进我的眼睛里。
微博上又一个词条冲上热搜,#江丝雨丁谷春,点进去就是一片骂声。江丝雨是踩着我上位的,我大学就出道了,起初是演青春剧,后来不知道怎么,路走歪了,一不小心成了喜剧咖。
全国人民一看见我的照片就会笑的那种。
直到我在酒局上救下被下了药的江丝雨,监控视频被传出去,变成了我送后辈给圈内大佬。之前大家都叫我开心闺女,这事起来,大家叫我老鸨。
整个风波中,江丝雨一句话都没说,一句话都没替我澄清。
反而塑造了完美受害人的角色,靠这个接了几部戏,从新人一炮而红。
我那时候刚好查出生病,暂时退圈,却被人骂到门口送花圈。经纪人刘姐心疼我,骂网友缺德,我笑着打趣儿:「没事,这花圈刚好替我省钱。」
我那时候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一直赖活到了现在。
头发掉完,体态消瘦,笑都不会笑了。
但还活着。
随着江丝雨热度的上涨,她的团队又把我的名字拎出来鞭尸。
「丁谷春以为退圈了就没事了吗?滚出来道歉。」
「丁谷春老鸨,当初欺负我女儿新人。真恶心。」
「丁谷春还活着吗?」
都是她超话里的话。
带着我名字的词条热度还在不停上涨,突然有一个红色爆词条空降第一,#桑格综艺。
04
《最真实的 ta》是年前就准备做的重磅综艺,现在上了热搜的原因是据说嘉宾里有桑格。
鬼才导演桑格,极其神秘,就算这两天热度登顶。也没能挖出他更多的信息了。
网传他不仅会去这档综艺,还会在嘉宾里选他新电影的主演。
一时间为抢夺嘉宾名额,真是神仙打架。
刘姐看着这个综艺饼,幽幽叹息:「要是你能去这个综艺,估摸着也就能洗白翻身了。」
她和我都笑了笑。
我现在复出,连广告都接不到,别提这个了。
天上不会掉馅饼。
资本家不会做慈善。
05
天上这回真掉馅饼了。
我站在《最真实的 ta》节目录制的海边别墅前,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我戴了假发,又化了妆,看起来只是比以前消瘦了些。
临行前刘姐说我翻身的机会来了,其实洗不洗白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想活一天,给观众带来一天开心而已。
我面对着久违的摄像机,刚扯出一个开心闺女招牌笑容。
摄像小哥突然一转方向,往我后头拍去。
我回过头,笑容僵在脸上。
桑格和江丝雨联袂而来,海风鼓动他们的衣角。桑格已彻底长开,眉眼卓绝。
「桑...」我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就哑住。
他和江丝雨从我面前擦过。
没分给我一个余光。
我低着头,看着脚尖,从没这样庆幸。
庆幸他永远闪耀,永远迷人。
这样显得我的灰暗,不是那么难堪。
「你。」江丝雨突然转过身来,指了指她身后的行李箱,对我说,「帮我搬到房间里去。」
我回头看了看,江丝雨弯起唇角,点着我:「对,就是你,丁谷春。」
挺违和的,她这两年走的清纯甜妹路线,在我面前倒是不装了。
「江丝雨,在直播呢。」我静静地说。
她的脸色剧变,瞬间换上了平时的甜笑,估计在想什么补救的方法,急得唇色发白。
我又慢悠悠加了句:「骗你的。」
大起大落,江丝雨被耍了道,一口气憋在心头,回头看见桑格压根没等她,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狠狠心还是先自己拉着行李箱追了上去。
节目组能邀请我,无非是看中我和江丝雨之间恩怨带来的话题和流量。
我这样回击,也算是如节目组所愿。
06
我从节目组分的房间收拾好出来后,刚好和桑格撞了个正着,他就住我对门。
应该刚洗了个头,额发有点湿润。
都说红能养人,桑格越发贵气。只有身上的疏离和当初的乖僻少年一致。刚才喊他名字,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现在理智回笼了。
我记着他不太想和我说话,就垂下眼,等他先走。
却听见头顶传来嘲讽:「你的富二代男友不让你吃饭吗?」
我抬起头,桑格眸光冷淡,眼神落在我突出的骨头上。我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扯,遮住瘦弱的腕骨,轻声说:「我减肥。」
他嗤笑一声:「为了嫁进豪门,有够拼的。」
挺难堪、挺直接的。
我张了张嘴。
桑格却已经往楼下去了。
07
《最真实的 ta》请的都是大咖,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代表作哗啦啦地出,我也有一堆代表作,我运气比较好,拍的喜剧片都大爆了。
我自我介绍完,不像其他人那样很快有人接话,气氛冷场了。
我其实是这个综艺里面最格格不入的人,其他人要么是实力流量都有,要么像江丝雨有后台,只有我,暂退圈了两年,身上还背了个大黑料。
大家摸不清我的来路,这些人精干脆保持了沉默。
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江丝雨看着我说:「这些都是好几年前的片子了,丁谷春,这两年你都去干什么去了?」
看着像关心,但她的粉丝追着我骂了两年,说我两年都写不出一个道歉声明。
有传闻我销声匿迹,是嫁入豪门去了。天涯爆贴分析得有理有据,差点连我自己都信了。
桑格不热衷人际交往,从一开始就垂着眼,突然朝我看过来。
我要出口的话哑涩了下。
「去感悟人生、磨练演技了。」我撑着脑袋笑得没心没肺,「现在要是给我个濒死人设的角色,估计我下回就能和桑导一起去去洛杉矶领奖了。」
这话没脸没皮、口气猖狂,大家笑了出来,倒是缓和了陌生的气氛,连桑格眉梢都舒缓了。
但也就舒缓了那么一下,节目组出了新安排,出门采风,顺便散散步破个冰,这边民风民俗不错。
但问题是,别墅得留人做饭。
比起外头采风,做饭的镜头不仅没意思,还很可能不会剪到正片里,很不讨巧。
嘉宾们都推脱说自己不会做饭,躲都来不及。
「丁谷春会。」
我茫然地抬起头,正对上桑格黑沉的眼睛。
我是真没想到他这么烦我,连个露脸的机会都不给,我倒是会做饭,味道也不错。以前煮碗面,桑格会连汤也喝了。但我现在可能不行了。
我味觉有点失灵了。
「我不会——」我刚下意识地反驳,突然看见了周围人的眼神,话转了一下,笑意盈盈,「不会也得会,桑导开口,我必须会啊。」
他唇角勾起一个讽笑。
桑格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说一不二。我就算真不会,也得现场学会。
我口中发苦,事到如今,才尝到一点悔意。
要是我,从来不认识桑格就好了。
08
没想到有个人主动留下来帮衬我,是童星出道的苗苗,也是为了桑格新电影的女主角而来。
「你也别放心上,他只是让江丝雨出口气。桑导不会太难为你的。」苗苗择着菜,背着摄像机低声和我说。
我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我和桑格关系陌生,这样凭空针对我,只可能是为了江丝雨的事情。
我炒了个青菜,让苗苗尝了个味,她一脸扭曲,表情一言难尽:「丁谷春,你是真不会做饭啊。」
我讪讪一笑,只好给她让位。我就给苗苗打打下手,择择菜端端盘子之类的。
饭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客厅里传来一行人欢乐吵嚷的声音,看来外头挺好玩的。
我探出头,正准备招呼大家吃饭,却对上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江丝雨扯着桑格的袖子,笑得也很开心。
我被看见的情形所烫到,立马回过身。苗苗疑惑地看我,我摇了摇头,示意没事,默不作声地把盘子端到餐桌上。
嘉宾们都坐定了,菜味道很好,大家都在夸。
只有桑格,尝了口后,垂下眼,带了点冷意。
一看这个祖宗露出这个表情,我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
桑格拿纸擦了擦嘴,狭长的眼眸冷淡:「丁谷春,是你做的饭吗?」
我脸臊得通红。
有点执拗,有点不依不饶,还让我下不来台。
桑格这样,真挺没意思的。
09
经过饭桌上这一出,大家算是彻底明了了。
我在桑格心里,等同于被拉入黑名单的人。娱乐圈都是见风使舵的人,很快我就陷入了孤立。连苗苗好心伸手帮了我一把,也陷入了尴尬,我也不好意思再拖累她,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我把假发脱掉了,头皮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青茬,像是刚生的小草。再过几个月,说不定我都不用戴假发了。
锁骨上有检查留下的印记,一道手术留下的疤横过肚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消瘦但眼睛明亮。
我扯了把自己的脸,笑起来:「喂,丁谷春。」
「给大家留下更多的东西吧。」
我又吃了药,结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就披了件外套走到走廊阳台上吹风。远处的海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风一吹能闻见海水的味道。
我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刚想回房间休息,却听见有对话声从我身后传来。
「桑格,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呢?我哪里做得不好了啊?」
江丝雨哭泣着。
我扣着栏杆的手紧了紧,一瞬间就猜出了她卑微祈求的人是谁。偷听别人讲话不道德,但是是我先来的,只是我站的地方比较隐蔽,有白色的纱挡着,他们才没看见我。
我现在离开肯定会撞上他们,那就更说不清楚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了两个字:「抱歉。」
不知道江丝雨做了什么事,才勾出这爱恨情仇的纠葛来,不过也不关我的事了。
等到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来,我又等了一会,等一切都重回安静,才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一回头却撞进桑格的眼睛。
他靠着墙,指尖夹了根烟,像一点星火,正看着我。
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了。
但我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抽烟了?」
他明明最讨厌抽烟酗酒的人了。
「人都是会变的。」他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在嘲讽谁。
10
人都是会变的。
可我从第一次见到桑格开始,我就相信他永远干净纯粹。
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酸涩和直觉。
桑格高二转校来的,刚一进校,消息就传遍了全年级,说来了个大帅比。我那时候爱笑、人缘好,整天乐呵呵的,什么坏事都砸不到我头上,老师随手一指,就把新同学托付给我了。
「丁谷春。」我一抬头,撞进新同学漆黑的眼底,单眼皮,看人倦懒。
「你新同桌,多照顾人家啊。」
我激动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老师说,桑格有点孤僻。
后来我觉得老师说得有点含蓄了,何止有点啊。
他长成那样,清瘦单眼皮,皮肤白皙。我琢磨着为着这张脸,大家都不能孤立他啊,他肯定得过得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桑格长那么好就算了,连脾气也那么算了。不是大家孤立他,他一个人孤立了全世界。
全世界里面,总有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比如我。
那时候的桑格,浑身刺,谁近谁流血,偏偏我皮厚。
桑格对我冷了一年脸,硬生生没冷住我,他可能也没想到,丁谷春,压根不是个会看脸色的人。其实我也不是图什么,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我对边上所有人都这样,希望他们天天开心。
但桑格,有点特殊。
但我那时候毕竟年龄小,不知道这种特殊来自哪里。
直到有一次,边上人打赌,赌桑格睫毛有多少根。我趁桑格午睡的时候,数他的睫毛,又长又密,鼻梁线条优越。
一根两根三根。
四根五根六根。
我慢慢地数,又总是数不清,就得从头开始数。午睡的桑格突然抬起手,把我的眼睛给捂住:「别数了,睡觉。」
少年声音喑哑,掌心滚烫。
一下两下三下。
四下五下六下。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我剧烈的心跳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11
桑格转学来之后,一直跟着爷爷住。后来我才知道,桑格十七岁这年,一场车祸夺走了他父母的生命。他剩下的亲人只有爷爷了。他的冷漠,不是没有缘由。
桑格成绩好,老师让他给我补习。他居然也没拒绝,我就经常放学后,蹦蹦跳跳跟着他回家。
他爷爷很喜欢我,偷偷给我看桑格小时候的照片,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爷爷对我比桑格好,连给我煮面,都要多加一个蛋,桑格嘴上不说,心里其实生闷气。
「爷爷啊爷爷,你咋这么喜欢我?」我嗦着面问。
爷爷笑眯眯的,他说:「桑格他奶奶,一直想要个孙女。我觉得你和我有缘,而且,桑格喜欢你。」
一直竖着耳朵的冷面少年突然被呛住,耳朵通红。
我狐疑地看着他,却收到桑格凶巴巴一句:「吃饭。」
我摸不着头脑,就只好傻呵呵地笑。
其实我知道爷爷瞎说的,他喜欢我,其实是因为桑格和我玩了之后,真的开朗了一点,陆陆续续又交了几个朋友。我从他唯一的朋友变成朋友之一,心理也没失衡。
其实,我特别喜欢看他在阳光下面笑的样子。
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但我和桑格差距有点大,高考之后就愈发明显。他上的顶尖高校,和我的学校不仅地理位置差几千公里,社会地位上也是。他军训比我晚,我已经晒成了小黑碳,还悄悄抽空坐了几个小时的高铁去找他。
大学太大,我找不到他,扯着人就问:「你认识导演系的桑格吗?」
那个男生嘟囔着:「又一个找桑格的,那不就是?」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群男生刚好往我这边走来,中间那个高挺清瘦,就是桑格。路上的人都在偷偷看他。
我一向没心没肺,却不知为何心抽动了一下,很久后才知道,这种感情叫作,自惭形愧。
我顿了顿才挥手,大声叫他的名字:「桑格!」
他抬起头,有点不敢置信,毕竟我昨晚和他打电话的时候,还在千里之外。他的眼睛很亮,那一刻蝉声聒噪盛大,我意识到,我再也不能好好和他相处了。
我喜欢上桑格了。
就不能,忽视他对我的冷漠,忽视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忽视掉我对于桑格可有可无这个事实。
12
桑格他们刚军训完,正准备去吃饭,正好捎上我。在学校边的私房菜坐下的时候,又凑过来几个桑格社团的学长学姐,一桌子满满当当的。
我融不进桑格的圈子,我只会笑,那些他们专业的术语我都听不懂。桑格的父母都是老艺术家,他天生就是当导演的料子。虽然才刚入学,可这桌人里都以他为中心。
只要他愿意,他就永远夺目。
桑格给我夹的菜太多,我就闷头吃。
有人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打趣道:「桑格,小女友啊?」
桑格否认,淡淡道:「高中同学。」
好吧,我还是有点托大了。我和桑格,朋友都不是。
有个对桑格有意的学姐状似无意地问我:「你是对面 F 大的吗?」
那也是座百年名校,但我不是。我摇摇头,说了自己的学校名。她一下就松懈下来,看我的眼神再没有威胁忌惮。
一顿饭下来,我肚子吃撑了,却还要去赶高铁。
桑格皱眉:「这么晚了,还要赶车?」
「明天有课。」
桑格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也许也不能理解,就一天多的假期,我为什么非得千里迢迢地来见他一面。我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
桑格送我到车站闸机口。
其实这顿饭吃得挺值的,看见桑格交了那么多朋友我也就放心了。我和他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以后,不出意料的话,我不会再联系他了。按着这样发展,估计很快这点情分就散完了。
这次说了再见,可就真是分道扬镳了。
「下次别来了。」桑格看着我的头顶,叹了口气。
我盯着脚尖:「好。」
「换我来找你。」桑格说。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刚好撞进他的眼睛。桑格表情还是冷的,偏偏脸红了大半,从耳间到脖子。
「丁谷春,谈恋爱吗?」
我脑子嗡嗡的,手比理智快一步,扯着他脖子就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比薄荷还凉。
两个人都生涩,但那些记忆,早就和夏天一起汹涌消失了。
现在在我眼前的,早就不是那个桑格了。
13
我参加这档综艺,就已经做好了和桑格见面的准备。
我以为我们是和平分手,做的最坏打算不过是成为陌生人,没想到他还真挺不给我面子的,连带着众人都不给我面子。
这本来就是一个慢综艺,第一期也就带观众领略一下风土人情。
今天节目组给大家的安排是海边一日游。
总共三辆车,两辆坐满了,第三辆是桑格的。
遗憾的是,我们桑导有个怪癖,不喜欢和别人共坐一车。前面那辆车的车窗摇下来了,露出江丝雨带笑的眼睛,眼里就透着一句话——丁谷春,你也有今天。
和她昨晚上哭哭啼啼的样子大相径庭。到现在都没理解,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我叹了口气,心里在想该怎么去这海边。
一辆敞篷在我身边停下,桑格戴着墨镜,声音低沉:「上车。」
江丝雨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脸色很难看。
桑格见我不应声,眉角堆起不耐烦,我在他变脸之前赶紧坐上了桑格副驾驶,也不管江丝雨脸色多斑斓了。
桑格车上没摄像小哥,唯一的随车摄像头还给他用衣服盖住了,就载着我沿着环海公路开,早就把后头的人给甩掉了。
我有时候不理解桑格,不知道像他这样不喜欢在摄像头下的人为什么要接这一档综艺。
公路宽敞寂静,大海的风呼啸而来,阳光倾洒而下。
我仰起头,享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温暖。
从出院以来,我觉得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好幸福。
只是两个人不说话,也怪尴尬的。桑格他爷爷也很喜欢晒太阳。我从忙于事业开始,后来又生了病,有几年没见过他爷爷了。
我犹豫了下,问:「桑格,爷爷身体还好吗?」
行驶得很顺畅的车突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往前一跌,又被安全带死死地拉回来,勒得我恶心。
我转过头刚要询问出声,又变成了尖叫。
桑格重新踩下了油门,这次是狂飙,引擎声在公路上长啸。长发糊了我一脸,风都变得刺骨起来。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失重的感觉,桑格是知道的。
他的下颌咬得很紧,听着我的尖叫声也没松一点。
我从没这么清楚地认识到——
桑格恨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目的地海滩停下。
我踉踉跄跄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就到路边吐了,脸色苍白地缓了好一会,才发颤着抬起头,桑格逆着光站在我面前,看不清神色。
「我爷爷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死前看的最后一则新闻,是你的绯闻。」
明明桑格才是那个站着的人,却像是被全世界丢掉的小孩一样。
我站不起身。
只是怎么也没想通,我和桑格,两个人原来这么好,怎么变成这样了?
14
我以为我和桑格是和平分手。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咬牙切齿,也许也是一种感情不深刻的体现。
我大学那会,舍友都知道我有个很帅很优秀的男朋友,可见过桑格的照片之后都失了声,不知道怎么替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什么意思,倒不是说我不好,而是桑格他太好了。
好到,我经常觉得,他喜欢我比我喜欢他少很多,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且,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以至于我大二的时候,学校海选某部校园电视剧女主角的时候,我十分踊跃地就报名了。没想到导演一眼就看中了我,说我的笑容有种不一样的感染力。
我也没多想。我想的就是能离桑格近一点。
万一有天能当他的女主角了呢?
我准备等他生日的时候,再告诉他,给他个惊喜。
电视剧取景也是在我们学校,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吻戏,男主角的手刚落到我头发上,我就听见一声压着怒火的叫声:「丁谷春!」
我转过头,就见着桑格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桑格虽然说他会来找我,但其实一次都没来过,结果一来就撞上个大的。惊喜瞬间变成了隐瞒。我心里知道这下完了,忐忑了很久,NG 得导演都看不下去,让我回去休息调整一下状态。
我打了一肚子腹稿,该怎么和桑格解释。
结果迎上的就是桑格冷冰冰的眼神,他说:「就这么想火?」
像被一盆冰水泼了个激灵。
可能在桑格面前我没心没肺惯了,他也就不知道我也会难受,我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说:「是。我想火。」
他转身就回高铁站了,我舍友她们不看好这段恋情是对的,我和桑格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我给他发信息,他又忙很少回。他的大学漂亮女生很多,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能收到他的追求者打来的挑衅电话。他的同学,嘴上不说,其实也觉得我配不上桑格。
后来没想到我凭着这部剧红了,忙的人成了我,忙通告、忙拍戏,很少有时间去纠缠桑格。
有时候我翻记录才发现,上回聊天还是在两周前。
有段时间,我被卷入绯闻中,其实是被推出来给人挡刀。
一连没接到桑格几个电话。
收到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分手。」
只有两个字。桑格把我全平台拉黑,再找不到他人。
其实一开始,我进演艺圈,是为了离他近一点,不知道怎么,越走越远了。
15
原来绯闻那段时间,桑格爷爷刚好去世了。爷爷给我打过电话的,但只字不提自己,只问我和桑格发生什么了,我又很多话想说,到出口的时候反而犹豫了,最后什么都没说。
总感觉那个小老头还在慢慢地煮着茶,问我和桑格吃不吃红糖鸡蛋。桑格一般不吃,我一个人吃俩。
我刚吐过,歉疚绞上我的心,总感觉我的小腹又开始疼了。
我抿了抿唇,说:「对不起。」
我为我当初没能陪在桑格身边抱歉,也为没和爷爷解释清楚抱歉。
他嗤笑一声:「爷爷卧病在床,你绯闻登报,和男明星前后脚出酒店被拍到,丁谷春,你确实应该道歉。」
这种事情,最难辩解。公关结束后我给桑格打过电话解释的,但已经错过最好的时间了。
他也不想再听了。
桑格顿了顿,看着蹲在地上因为难受缩成一团的我,眼神冷漠,什么都没再说转过了身。
他没看见我脸色已经苍白得纸一样。
我看着桑格的背影,突然有点庆幸,幸好桑格和我早就分手。
不然,说不准他前脚失去爷爷,后脚就得送走我了。
那样,确实挺残酷的。
16
摄像机面前,我至少还有点职业素养的,一低头的功夫,笑容就又挂在脸上了。
桑格不在,不知道跑哪去了。
虽然桑格表现得对我有偏见,大家有点见风使舵,但架不住我人嘴甜又踏实勤快,忙前忙后支着烧烤摊和帐篷,又有演喜剧的天赋在身上,气氛被我烘托得热烘烘的。
苗苗说:「谷春这笑容真魔性啊,一笑我感觉自己养了个闺女。」
感觉冷淡她,就是亏待女儿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我路人缘好的原因,要不是江丝雨和我生病那回事,我现在指不定多火呢。
等到篝火生好了,天色已经坠入了丝绒蓝。海风浮动,有音乐人拿着吉他就开始弹唱,挺治愈的。
有人沿着海边的沙滩慢慢走回,海浪温柔地打湿他的脚。
桑格回来了,还在我身旁坐下了。
我的动作僵了僵,可他的面色平常,不知道想通了点什么,一直困在他眉间的阴郁散开了。他掏出一把贝壳,放在大家的面前:「一人一个,刚刚捡的。」
这些贝壳海螺都挺漂亮的,我心里怕桑格又搞什么幼稚行为针对我。
他最后才分给我,每人一个,剩下一摞都是我的。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侧颜在暗里有点莫测,漫不经心的,看样子是顺手的。
有个影后姐姐掐了把我的脸,塞了几把肉串在我手上:「当演员也不能瘦成这样啊,小谷春。」
其实油腻腻的,我的胃养惯了,吃不下。
笑了笑,结果面前又多了几盘菜。
江丝雨也会来事儿,给每个人都发了仙女棒,说是许愿能灵。
大家都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的人了,没想到对这么点小彩头倒是挺热衷。一个个在许愿,什么今年暴富新剧大火。连桑格都点了仙女棒,但没听清楚许的什么愿。
只有我支着脑袋,看着大家笑。
苗苗问我:「没有愿望吗?」
篝火跳跃,我看见每个人脸上都有喜悦,连桑格看我的眼神都柔和了。
我说:「那就希望大家都天天开心吧。」
天天开心。
别的,就没有了。
17
看了海边的夜空,第二天又在沙滩上疯玩了一上午。有时候,欢乐也是需要天赋的,扮丑捧哏这回事我最擅长了。
我给影后挡沙袋,脑袋被砸得有点懵。苗苗趁给我擦脸上沙子的时间,低声和我说:「没必要这么拼,以现在的情况看,你肯定能翻身。」
苗苗真好。
我眼里有点热,她低声说:「之前那事,我在现场,知道怎么回事。」我瞬间懂了,她说的是我被江丝雨诬陷那回事,她知道实情但没办法声援。当时那下药的大佬下令封杀我,但她现在愿意帮我,已经很好了。
我摇摇头,眼睛亮亮的:「没事。我不在意。」
我是真的挺喜欢,给大家带来欢乐的感觉。
步行回车上的时候,大家都赤着脚踩在细沙上。我走着走着,脚底一疼,被玻璃渣子扎到了,血挺快地滴在沙滩上。
桑格离我最近,蹲下身捏住我的脚,查看着伤势。大家看我不说话,以为我吓着了。我突然出声,指着不远处,那里有几只螃蟹招摇过市,我有点不可思议:「螃蟹真的是横着走路的。」
大家:...
苗苗说:「丁谷春,你脑回路有点清奇。」
我才注意到,在我面前俯身的是桑格,这么一会功夫,他连伤口都简单处理了下。又转过身,示意我跳到他背上去。受宠若惊过度,那可就是惊吓了。
他有点不耐烦,低声解释:「除了我,别人都不合适。快点上来。」
在场其他男性,都是已婚,这样说起来,确实他最合适。
我跳到他背上,感觉他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走得很慢,环着他脖子的时候,恍惚里回到了高考刚结束的那个夏天,空气里都是葡萄汽水的味道。我感觉喉间发苦,有些事和人,都回不去了。
18
车到半路的时候下雨了,大家都受了潮,一回别墅都跑去洗澡了。
晚饭时我来得晚,大家都已经落定,我对面刚好和江丝雨相对。这饭吃得有点奇怪,其他人都说自己不饿,动了没俩筷子。只有我对面的江丝雨,艰难地往自己嘴里送饭,只是五官乱飞,和她演戏的时候有点像。
我肚子饿了,大口大口吃着饭。
到最后才发现,大家盯着我的眼神都有点怪异。久未开口的桑格顿了顿,才开口:「好吃吗?」
江丝雨勉强地笑,点了点头。
我才想起来问,茫然道:「谁做的?」
桑格温和:「我。」
桑格做饭,记忆里真的是很难吃。
苗苗闷笑,大概是觉得我们三个真是奇葩。看到大家笑,我也垂着眼笑,说:「好吃啊,怎么不好吃,吃了那么多呢。」
至少这盐重得,让我尝到一点味道了。
19
我到导演组想联系刘姐,我带的药不够了,刚拿到手机走到隐蔽处。却又听见江丝雨在打电话,梨花带雨的。
「宋总,我真没想找别人,我一直跟着你的呀,怎么会背着你搞小动作呢。我参加这个综艺,和桑格根本没关系。之前我和桑格那个电话热搜,也都是团队炒作。」
「退出综艺?我不想退出。你别为难我好吗,宋总?」
「我知道,我没记恨你当初给我下药那件事。都是情趣,谁让那个丁谷春多管闲事了。」
那一声宋总,千娇百媚,宛转回音。
大概是急了,都口不择言了。
那次江丝雨下药,要送给的那位大佬就是宋总。没想到兜兜转转,宋总还是成为了她的金主。当时要不是这位宋总下令封杀我,我也不会凉得那么快。
不过这两年下来,这位宋总已经大不如前了。
怪不得江丝雨要跑路,比起这个中年金主,人俊又如日中天的桑格,当然是最优破局法了。
我垂下眼,停止手机录音键。
录音完成。
20
江丝雨的态度转变了。如果说她之前对桑格的态度还欲拒还迎,现在是明晃晃地示好。
先是自曝自己是桑格学妹,烘托了他们大学的美好生活;又是明里暗里暗示,桑格电影节上是给她打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接到。
这个架势,看来她是真准备抛开她的金主,抱紧桑格这条金大腿了。
苗苗一直看不惯江丝雨,压根不信这回事。
在饭桌上故意提起这回事,谦卑道:「桑总,那天电影节上,您给谁打的电话啊?方便露个底不?」
桑格的眼皮一颤。
大家都没期望得到他的回答,可他吐出了四个字:「今生挚爱。」
满座哗然。节目组导演满意了,这期综艺,必爆无疑。
苗苗的嗓子紧了紧,小心翼翼地问:「桑导,那她在座吗?」
江丝雨的手都在颤,呼吸急促起来。
桑格垂下眼,沉默了一会,说:「在。」
江丝雨几乎压不住喜悦,捏着勺子的手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摄像小哥十分上道,对准了她的面部和手部进行特写,我都能想到后期加上什么粉红泡泡的弹幕了。
这部棋,算她给走对了。
我鼻间一热,感觉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我慌忙离席,冲到卫生间。
鼻血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征兆。
门口有声音,我以为是苗苗,捂着鼻子说:「不用管我,我没事,就是上火了,等会就回去。」
听到卫生间的门被咔哒从里反扣上的声音,我才意识到不是苗苗,抬起头,从镜子里看见我身后的桑格。
桑格打开水龙头,伸出手把我手上的血给洗干净,长睫垂着:「丁谷春。这几年你不是忙着嫁豪门去了吗?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了?」
我鼻间的血已经止住了。
我笑着说:「没有啊。没嫁豪门,我在很认真地活下去。」
他的手有点用力,按得我发疼,桑格转过头来,眼角泛红,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手上有针孔,你吸那些违法的东西了?」
我沉默了一会,当着他的面把头上的假发给揭了,笑着说:「不是。我生病了,生了两年的病。」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我赤裸难堪的头颅,很久没能说出话。
桑格脸上血色尽失,好像生病的是他一样,压着暴怒的声音:「别笑了!丁谷春。」
我习惯笑了。
我从桑格手中抽回手。
也习惯没有桑格的日子了。
21
别墅不远处有个福利院,是今天的行程,也算是呼吁社会关爱儿童。等这一站结束,大家都有几天的假期放松放松,在此期间,录制好的上半期综艺也会播出。
我当时和经纪人签的合同也就到此为止,接下去的录制,我不会继续参加了。
我毕竟刚出院没几个月,还要时刻提防复发,能够有这么一个地方让我重回大众视野,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几天,我也确实玩得挺开心的。
江丝雨的好名声,有一半是靠做慈善来的,她的团队经常炒作她献爱心给福利院儿童。
福利院的院长亲自来迎接的我们,看向的却不是那些前辈,也不是江丝雨。她不认识那些娱乐圈明星和大咖,直直地看向我:「是丁谷春女士吗?」
我点点头。
她微笑着说:「谢谢你之前的捐助,福利院的孩子们才能有这么好的生活。」
周围的人都讶异地看着我,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意识到,这家福利院也许是我资助的其中一家。之前当演员骤然暴富,赚了挺多钱,不知道怎么花,干脆全都捐了,没想到误打误撞今天给遇上了,我连忙摆摆手:「我之前也是福利院出来的,也算是补贴娘家了。」
这话还不如不说,大家更惊讶了。苗苗说:「我还以为谷春这样好的性格,什么都不记仇,整天笑嘻嘻的,得是千娇万宠宠出来的。」
我挠了挠头:「也没有吧,我就是在谷雨那个时节给我的院长捡到的。所以我才叫谷春。」
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时节。
刚好万物生长,生机勃勃。
福利院里的小孩都挺乖。江丝雨从刚刚听到院长致谢开始就有点下不来台,现在干脆躲一边去了。她担心这些孩子手没轻没重,扯坏她昂贵的衣服。
我靠着紫藤花长廊,在画画,身边围了一堆小孩,看我在白色的纸上填颜色。
「姐姐,天空为什么是黄色的?」
我本来想输出一些大道理,什么「天空没有规定就是蓝色的啦」,话到嘴边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姐姐不会画画。」
有人把我手中的画板接了过去,手掌修长白皙,隐见青色血管。桑格审美确实很好,随便描勾了几笔,我画得一塌糊涂的画作就被他妙手回春救了回来。
桑格擅长隐藏情绪,刚刚卫生间里的失控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你明明和我说,你家庭美满。」
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叹了口气:「那时候青春期,女孩子心思多,怕你觉得我可怜,就编着个谎话骗了你。没想到你真信了。但我没别的坏心思。」
他低声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是问我生病的事情,
我故作大方地耸耸肩,忍住酸涩:「那时候我们都分手好久了,我知道你很忙的。」
节目组的素材拍的差不多了,已经在准备收工了,也就意味着,快到离别的时候了。
我抿了抿唇,说:「抱歉。」
这或许是我和桑格见的最后一面了。他步子越迈越大,早就不是我跑两步就能追上的距离了。
我做的后悔事其实不算多,但当时固执己见骚扰桑格算一桩:「很抱歉当初一直烦着你。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不答应老师让你和我做同桌了。老师把我俩都坑惨啦。要是没有我打扰你,你高中生活肯定过得不错。」
「谈恋爱的时候,总觉得不公平,我喜欢你那么多,你却那么小气,只喜欢我那么点,到后面不欢而散。其实,我们就只适合当朋友、当同学。我接第一部戏的时候,也就想离你近一点。没想到你生气了。我也是真的很抱歉,爷爷去世前还见着那样的新闻。你可以告诉我,让我和他解释的啊。」
桑格沉默听了很久,这才开口:「我联系不上你。打不通电话、也进不去你身边。」
要不说我和桑格真是缘分差呢,我火的时候他在筹备剧本、资金,他火的时候我早暂退圈养病。
这话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我想了想,还是祝福他:「喜欢的人要抓紧啊,不要让她跑掉了。桑导,一直在顶峰吧。」
我从十七岁开始,就喜欢看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桑格。
到我现在二十七岁,还是喜欢看他闪闪发光。
桑格,一直往前跑吧。
22
首期《最真实的 ta》播出了,反响不错。这综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本,主打的就是一个词,真实。
意思就是,该剪、不该剪的都会剪进去。
比如江丝雨让我拎箱子这回事、又比如她屡次臭脸差别对待这回事。我听见江丝雨叮嘱过导演组剪辑的事情,没想到人家压根没听进去。她的风评翻了一半车,反倒是我吸了一波粉。
弹幕挺有意思的,连我和苗苗的 cp 都有人能磕。
「丁谷春一笑,我怎么也跟着她开心,有种自己生娃了的错觉。」
「我开心闺女回来啦,江丝雨阴阳人退退退!」
「丁谷春老鸨的事情没道歉,江丝雨把她脸踩地上都是轻的!」
其实当初江丝雨那回事,我一开始就解释过,只是被那位宋总一直压着,一手遮天。好在现在江丝雨为了桑格,算是和那位宋总闹掰了。
江丝雨的团队,只好借桑格来炒热度转移注意力,尤其是综艺中桑格说自己喜欢的人就在场那句,都被盘包浆了。不过确实卓有成效,大家挺爱磕这种旷世奇恋。
直到从不发微博的桑格更新了状态。
桑格 V:不熟,别蹭。
这波洗白操作算是人仰马翻,特别是前段时间电影节打电话那事,江丝雨团队铺天盖地地炒,网民都已经信以为真,没想到只是单纯蹭热度。
这时候,网上流传出了一段完整的监控视频,我如何救下江丝雨的,清清楚楚,多年真相终于大白。有很多知晓内情的圈内人纷纷转发为我证明。她当时怎么踩着我上位的,现在就是怎么灰头土脸地跌下来的。
江丝雨给我打过电话,声音嘶哑,听不出原来的清脆:「丁谷春,你人那么好,再帮帮我,你帮我说两句话,我就不会那么惨了。」
我没说话,把电话给挂断了。
她当初怎么保持沉默的,我现在也照样奉还。顺手还把上回江丝雨和她金主的录音放了出去,算是锤上加锤。
兵败如山倒,她的黑料越挖越多,不仅挖出金主这回事,还有诈捐之类的,解约的解约,赔钱的赔钱,算是彻底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
23
去医院复查前,我收到了几大箱纸箱。我有点好奇地打开,都是桑格的东西,全都有关我。
像是打开了属于他的时光书。
里面有很多照片,有我和他的合照,也有我单人的。有张照片反面写上了小煤碳三个字,我翻过去,果然是那年大一军训,我千里迢迢地去找桑格时被抓拍的。青春无敌,眼睛亮闪闪的。
有我和桑格爷爷的合照,和他的合照很少。
再往后面,收藏的都是我出道后的写真和 CD,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桑格还是在收集我的照片,好像这样就能参与我的人生一样。
桑格的日记都在里面,一个阴郁孤僻的少年是怎样把一个女孩藏进心里的。但他有很多东西都不懂。
那时,我们都年少。
有一本书,全书都是空白,只写了一句话——「十七岁这年,一朵向阳花蓬勃闯进我的生命。像是一场迟到滂沱的春雨,经年不歇,万物萌发」。
东西太多,我一下子看不完。还是先去了医院复查,结果和我隐隐感觉的一样,很糟糕,癌症复发还转移了。
我又住进了医院,但现在我有很多东西打发时间了。
很久都没听见桑格的消息,我以为他去为了新电影的事情忙碌了,没想到他开了发布会,宣布了退圈。记者问他归期何期,桑格消瘦了不少,抬起眼说:「我的唯一女主角在医院里,她什么时候好,我什么时候回来。」
鬼才导演桑格于巅峰时,急流勇退,算是把舆论点炸了。
顺着之前综艺里、采访里的话,又根据知情人爆料,终于顺藤摸瓜出我来。桑格丁谷春两个名字,挂在一起讨论了很久。
桑格消失这段时间,给我请国外专家去了。
天天守在我的床前,有时候我半夜睡醒了,还看见他疲红着眼盯着我,像是怕我一不留神就没了。我后知后觉地想到,桑格爷爷也是缠绵病榻才死去。
他那时的难过,又要经历一遍。
我就劝他:「桑格,往前看啊。」
他把眼睛埋进我瘦弱的手心里,有温热的液体盈出,他哑涩道:「走不了了,被困住了。再往前不了了。」
我在网上刷到粉丝做的出道集锦视频,从我还是一个新人开始,到后来综艺里,年岁愈长笑容却没变。大家都知道我病了,所以看综艺里剪辑出来的台词格外伤感。
视频里我口气猖狂:「我感悟生命去了,现在给我一个濒死的角色,我下回能和桑导一起去洛杉矶领奖。」
我味觉失灵:「桑导做的饭挺好吃的啊。」
视频最后一幕落在海滩边,篝火印在我白皙的脸上,我安静地说:「我自己没愿望。要许的话,就祝大家天天开心吧。」
大家,天天开心。
到这里结束。
我的老粉新粉连带着路人都哭,大概是知道我人之将死,全网无黑粉。
我意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天突然很想吃橘子,就像毕业那年我和桑格说,我要喝葡萄汽水一样,
桑格定定地看着我,几乎是乞求我说:「好,我去买。你别睡着,你等等我。」
我点点头。
我知道他跑得很快,但我真的有点等不住了。慢慢地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我一直没打通的电话。
铃声刚响,就被接起来了。
桑格的声音气喘吁吁,带了点不知为何的焦急喝心慌,透过听筒传出来:「谷春,我就快回来了。」
后面的话,我就都再也听不清楚了。
我好困,闭上了眼睛。
好像看见了十七岁的桑格,他就在我左手侧,伸出手就能碰到。
他凶巴巴的。
桑格说:「丁谷春,别看我,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