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上最可惜的搭档,要是他俩不闹崩,也许能狙击郭德纲
01.
上个月看《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最大的惊喜,莫过于漫才兄弟。迄今为止,这是我看过的本土化最好的漫才。二人表演,那腔调、神态,对日常生活题材的把握,很难不叫人想起长沙的奇志、大兵。如今的年轻人,恐怕已不太知道这对相声搭档的名号。2000年前后,奇志、大兵从湖南走向全国,几乎一夜间,成了相声界最红的组合。那时节,北方的老搭档冯巩、牛群正各奔前程,电视相声阵营,早被赵本山、陈佩斯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奇志、大兵本该成为春晚相声独苗。
可到头来,两人还是分道扬镳。
奇志是大兵的老师,两人相遇,纯属命运撮合。大兵原名任军,生于长沙一个普通职工家庭。大兵自小热爱文艺,上街碰到民间艺人弹月琴,看得走不动道。七八岁的时候,他在广播里听相声,什么马季、李金斗、姜昆,不认识,就觉得有趣。一边听,一边模仿,然后去学校演给同学们看。
要说入门,还是14那年遇到奇志。
奇志本名杨其峙。不是湖南人。老家辽宁,生长于山西。从小文艺天赋过人,唱歌、跳舞、相声,样样拿手。家里排老三,人家管他叫“三尖子”。高中毕业去地方文工团学表演,对外演出《沙家浜》,极具灵气。来选文艺兵的部队文工团直接就把他给叫去了。
爱演、能演,还爱读书。这为日后他和大兵不断出活儿埋下伏笔。在部队,奇志随军下乡,每到一处,就去淘书。读完就能写。有时文艺汇演,一台晚会上一半的节目是他写的。
「奇志、大兵」
人生漫漫路,关键就几步。奇志的关键步伐,主要迈在一个女军官身上。
对方是医院文工团的骨干,被派到奇志所在部队学习。被奇志的才华吸引,一下子坠入爱河。当时奇志还是个普通兵。两人看对眼儿,说结婚就结婚了。婚前,奇志去前线慰问演出,拿了个三等功。
人生的剧本就是神奇。要是没坠入爱河,奇志就不会复员后,拒绝了包括北京在内的几个文工团的邀请,成为湖南女婿。要是没在湖南安家,他也不会遇到14岁的任军,成为他相声的引路人。
1982年,陈佩斯、朱时茂的《吃面条》八字还没一撇,赵本山刚靠着《摔三弦》在东北成名。两年后,青岛开了一个全国相声评比讨论会。马三立、侯宝林等泰山都在。侯宝林收了师胜杰当徒弟。那是新相声的黄金时代。
1982年,奇志的湖南搭档,是郭鑫。两人正在公园里练新创作的相声《啊!马王堆!》。说着说着,一个瘦小孩儿过来,静悄悄地听。
第二天,又来了。等两人练完,小孩儿问,我能跟着你学相声吗?
自此,每周末,任军就拿着录音机去奇志家。拿他自己的话说:
“是奇志教会了我相声起码的知识,什么是相声,怎么欣赏一段相声,如何成为一个相声演员。”
02.
大兵第一次说相声,是在学校。他自己写的,调侃长沙人的塑料普通话。他每抖一个包袱,下面就一阵爆笑。节目最后拿了一等奖。
他想做专业相声演员。大学填志愿,搜遍全国也没找到一个学校教相声(毕竟冯巩当时还没办中戏班)。无奈之下,大兵只好找一个离文艺近的。读了湖南师范大学的音乐系。在师大,他心思还在相声,听、学、写。
每次文艺汇演,他一个音乐系的上去说相声。
1991年,大兵大学毕业。相声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那年,赵本山已经在春晚上塑造起了赵老蔫儿,陈佩斯、朱时茂的《主角与配角》《警察与小偷》《姐夫与小舅子》三部曲,已经奠定了小品在春晚的新王者地位。东北喜剧军团异军突起,京津的相声风光,已不如昨天那般明艳。
那时候,“想着给你们当狗”的郭德纲,在北京还没找到一个踏实的落脚处。远在湖南的大兵,顾不上这些,只想说相声。
曲艺团不招人,他就去了部队文工团。他在怀化当文艺兵,一宿一宿地写相声。当时,许多相声是部队的命题作文,今天让你写后勤的,明天让你写发射旅的。这些大兵都没生活,写得很烦。
「青涩的大兵」
没事儿他就坐车去山里转悠,不知道希望在哪儿,意志几度消沉。有一次,他看到灌木从中一棵参天大树,胸中顿生惊雷,心想,我就是这么一棵树啊,我不能淹没在灌木里啊,我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吗?
两年后,部队裁军,大兵复员。回城,进了长沙广播电台。第一次上节目,人家说你得起个播音名。他一拍脑袋,我刚从部队回来:
“那就叫大兵吧。”
当时他主持《幸运在午间》,特别想买一个画王电视。长沙歌厅文化繁盛。他下班就去夜总会兼主持。一个月就赚了三千。他也想上台说相声,没胆。他发现在歌厅说相声,和你在学校、部队表演,完全两码事。
来人都是花钱的主,你要是不能逗笑人家,下面就让你滚下去。
混了段时间,大兵还是没忍住。1995年,他辞职,找到许久未联系的奇志,两人组成搭档,正式杀入长沙夜场。
然而事情并不容易。
他俩准备的段子,好几家歌厅都没看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洪潮宾馆,踌躇满志地上去,说完,下面没一个乐的。小歌厅的艺术总监在一旁疯狂打手势,意思是你俩差不多得了,没笑点别硬挤。
下台,人家给了30块钱。两人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臊眉耷眼地分了。
这下真明白了,市场才是检验笑点的唯一标准。知耻而后勇,两人回去,开始严格制定创作计划。每天下午到奇志办公室写段子,晚上去歌厅磨现场。不给钱也行,只要能上台。跟脱口秀选手们演开放麦一样。
「奇志、大兵」
当时,长沙最好的歌厅叫琴岛,岛内最火的演员是杨五六、周卫星。两人从长沙市井生活中汲取营养,方言、普通话结合。大兵和奇志,从中受到启发:要想逗乐三教九流,就要从最熟悉的生活里取材。
这就好比四川的李伯清假打,上海的周立波说清口,以地方市井文化为依托,讲听者最熟悉的语言、腔调和日常,笑料才扎实。
果然,磨了一段时间,两人找到了方法。慢慢地,从一家说到两家、三家。最多的时候,一晚上赶五次场。他们走进了琴岛,成了琴岛的招牌。
时至1995,两人每晚最少三个场子,一年演了1500场。
这是靠极致的自律和努力换来的。
无论火成什么样,奇志、大兵在创作上都未曾懈怠。你上电视,一个段子能演十台晚会,去连队,你可以去十个地方。夜总会不行,一个段子你说三天,人家就敢把你轰下台去。这种压力,倒逼创作。每天夜里赶场结束,第二天无论刮风下雨,两人雷打不动地去办公室熬作品。连续数年如此。
1996年除夕,两人跑完场,天已大亮,互相拥抱后,互道新年快乐。第二天下午三点,两人按时来到文联,继续创作。
三年下来,奇志、大兵成了长沙歌厅地界上难以撼动的头牌。
03.
1996年,老郭的相声大会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奇志、大兵已经是长沙各大歌厅老板的摇钱树。大家争着抢他们的节目。
一方应允了,必须去,去了还得赶紧走,以免耽误下一场,得罪另一家。
某次,一家歌厅想吃独食,可奇志、大兵已经谈好了另一家。两人说,那边早就说了,我们不能违约啊。谈来谈去,老板还是不爽。
不久,两人便遭受了拳脚之苦。一次演出路上,两人被一群社会小伙拦住。对方冲上来就打。十二个人打大兵一个。不打别的地方,专往脸上抡。奇志被一脚踹飞,大拇指当场错位。大兵被揍得晕晕乎乎,脑袋都肿了。
奇志忍着痛,骑摩托带他去了医院。
老板想吃独食,并不奇怪。那一年,奇志、大兵火到什么程度呢?他们在大剧院搞了一次专场演出,票价炒到了一千二一张。
诸位,那可是1996年啊。
火成这样,和一个叫龙丹妮的人有关。
这也是命。1995年,欧阳常林做湖南经视台台长,四处招兵买马,把年仅22岁的龙丹妮招进来。龙丹妮遍览港台娱乐节目,做了《幸运3721》。熟悉歌厅文化的她把奇志、大兵请到经视舞台上。本来说做一期嘉宾,结果大受欢迎。
好在头几年,两人在歌厅里攒了无数段子。期期上,期期不带重样的。
「两人上湖南经视节目」
节目播出,火遍全省。第二年,两人拿了湖南省电视相声大赛二等奖。名声传到北京。两年后,奇志、大兵登上春晚,讲了一段《白吃》。
《白吃》讽刺的是公款吃喝。节目不长,4分钟多一点,还差点被毙。但这段相声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两人的表演,实在太老练了,且打破了北方相声的垄断地位。看过奇志、大兵作品的想必知道,他俩表演是一绝。两人最拿手的双簧节目,哪怕不怎么好笑的包袱,经他们一演,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外,在讽刺上,奇志、大兵也继承了相声的光荣传统。如果说他们歌厅里演的段子还偏搞笑、耍宝,后来上电视表演的《审贼》《治感冒》《楼上楼下》则相当敢说,也贴近生活。上至官员,下至市井,处处讥讽。像《我是110》这种作品,简直就是相声版的漫才兄弟。
前段时间看罗永浩直播,说漫才兄弟和之前许多漫才组合不同,那些人是段子接段子,漫才兄弟一上来,先是立人物,一秒钟就让你通过人物建立剧情。看过奇志、大兵的都知道,这些都是他俩玩剩下的。
奇志、大兵在舞台上的关系,也不是传统的捧逗,有时贱兮兮,有时傻乎乎,角色随剧情变化。包袱节奏,明显比晚会相声要快。
他们上春晚那年,正是冯巩、牛群最后一次合作。以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出意外,奇志、大兵能接住人气,在春晚上立起一个品牌。
结果还是掰了。
04.
创作《治感冒》时,两人发生了分歧。
奇志觉得不错,大兵却兴致不高。当晚演出,大兵没去,奇志临时和主持人合作,讲了几个段子。虽然作品在央视相声大赛上拿奖,还让大兵拿了一个最佳捧哏,但裂隙埋下,隔阂越来越深。此后,奇志主动给大兵打电话,邀请他出演《一笑治百病》,两人一度回归,但终究还是各奔天涯。
对外,两人始终以“创作分歧”为由,作为“和平分手”的解释。但吃瓜群众,则认为是关系上谁主导谁的改变。
最早,奇志是老师。后来,两人是搭档。出名后,大兵贱兮兮的风格似乎更受欢迎。此后,许多场合报幕,把奇志、大兵,改成了大兵、奇志。两人裂穴后,有记者去采访马季。奇志也在。马老感叹:
“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啊。”
不仅如此,相声的江湖,讲究一个师门。奇志教过大兵,但不是相声界的师徒关系。两人各寻师门,又牵扯出一个辈分之说。
「从地方走进央视」
更有趣的说法,来自说相声的汪洋。他在一次直播中说,1999年,奇志、大兵火了,要上春晚,后台审查时,所有说相声的都盼着节目被枪毙。奇志有心拜师常宝华,相声界一听说,个个上门“教育”常老,这事就不了了之。
汪洋还说,相声门儿里,谁要是火了,就总有人想尽办法要把他们拆对。
这是汪老师一家之言,是不是真的如此,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反正这么多年看下来,只能说我们谦儿大爷,是最会做人的。
也是老郭运气好啊。
2003年,奇志、大兵正式结束了合作关系。当晚演出结束,大兵主动提出分开。奇志当时并没有很痛苦,反倒睡了一个好觉,觉得很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可后来一天夜里,奇志心情十分抑郁,不想说话,和朋友开车出去,绕着湘江的桥一圈圈打转。最后把车停下,沉默。
朋友问啥事儿。他只是摇头。
嘴里冒出两个字:大兵。
再后来,他上马东的节目,提及他和大兵被打,自己送大兵去医院的往事,忍不住落泪。节目是湖南台的。大兵也去了,显得很潇洒,并未落泪。只是看着大荧幕上两人的照片,有过一瞬间的失神。
「奇志接受马东采访」
节目里,奇志说,以后两人会各自生长,长成大树。大兵也说,分开对两人的创作都好。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大兵后来跟赵卫国合作,终究没能再现当初的人气风采。奇志先找了徒弟徐文,又先后换徒弟搭档,一点点销声匿迹。两人各走一边,未能挽回电视相声最后的荣光。
大兵做过主持人,做过话剧团团长,稀稀拉拉上了一些综艺节目和喜剧节目,流传开的作品,却越来越少。奇志一心培养徒弟,挖掘了一些新人后,几乎不再露面。时至今日,两人早成为上世纪的传说。
当然,电视相声乃至相声的没落,不是一个人、一对搭档的问题。这里面是一个时代的问题,一个江湖的问题,一整个创作环境的问题。
到今天,除了德云社立起来一块叫得响的招牌,相声的声量,其实很小。假如奇志、大兵不分开,扛起另一面大旗虽然没指望,但至少,能让今时今日相声的面貌,更多姿多彩一点。
毕竟,他们早年也是立足于市井,抖江湖包袱出身。
05.
和奇志、大兵不同,冯巩、牛群算是赶上了相声的好日子。
尤其是冯巩,几乎是靠相声改变了命运。众所周知,冯巩是冯国璋的后人。这事儿今天听来牛逼。放在冯巩的少年时代,却是个障碍。
冯巩生于天津民主道58号,冯氏家族故居。他爸妈本不打算要他,去医院引产时没排上号。就生下来了。他的名字出自《楚辞》,心巩巩而不夷,一听就很有文化。十年动乱时,军阀旧事被扒,家里吃了不少苦。
一家人被赶出宅子,住进大昌兴胡同大杂院,一个12平的小屋。他父亲被遣返原籍,劳动改造。少年时代,冯巩喜欢传统曲艺,拉得一手好京胡。后来跟郭冬临搭档,还特意露了一手。凭借琴技,他成了学校工宣队骨干。
这期间,他被选去代表学校参赛,说马季的相声《友谊颂》。在汇演中拿了一等奖。马季听说此事,专程去看他,发现是个好苗子,就把他往相声的路上引。中学毕业,好几个文工团点名要他,想把他拉去部队当文艺兵。
结果政审不过关。他只能去天津纺织机械厂当工人。
他与刘伟结识,搭档说相声,是文艺骨干。沈阳军区的人看过他俩表演,想调入部队。冯巩和刘伟“私奔”到沈阳区军,待了快一年,无法解决军籍问题,相当于黑户,只能悻悻而归。这期间,纺织机械厂领导一直向上打报告要人。两人无奈回津,一回厂,按“自动离职”给处理了。
在当时,没有单位,那就是社会盲流啊,闲散人员,前途尽毁。
「冯巩老师几乎没变」
幸亏这时,天津制线厂找到二人,给拉去做了钳工。两人给厂里拿了许多大奖。冯巩深刻锻炼了创作能力,在《工人日报》发了不少作品。不久,铁路文工团来天津选演员,看到两人说《红娘》,赞不绝口。
侯耀文想把两人调去北京,亲自找厂长。厂长说,人才谁都爱,厂里也需要啊。
最后是苦口婆心,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弄到了北京。
1981年,五四文艺晚会,首都体育馆,冯巩、刘伟说了一段《说话与礼貌》。慢慢在北京立住了。活儿立住了,编制没解决。眼看要娶媳妇,冯巩不想再这么北漂。马季当时是中国广播说唱团的团长,想把他和刘伟调去团里。这一来,闲言碎语又来了,说冯巩翅膀硬了,要攀高枝啊。
多年后,冯巩和朱军在春晚上演《艺术人生》,吟诗一句: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这算是他前半生的写照。
「刘伟与冯巩」
折腾半天,冯巩和刘伟终于进了说唱团。1986年,两人上春晚《虎年说虎》。在马季的帮扶下,二人慢慢成为相声圈顶流新秀。偏偏就在1988年,刘伟做了一个日后看来不怎么明智的决定,跑去了澳洲。
这一来,冯巩落单,只好再想办法。说来又是命里造化,1988年,恰好牛群上春晚说了一段《巧立名目》,一句“领导!冒号——!”,红遍大江南北。节目1987年就准备上的,临时给毙了。1988年,风气一变,又上去了。
要不是这点波折,两人未必能碰到一起。
06.
牛群也不是一般家庭。他父亲齐恩周,做过天津财贸学院的院长。齐恩周是个老革命,年轻时做地下工作,1937年,被叛徒出卖,跑去延安。
在延安,齐恩周干起活儿来十分卖力。毛主席见了说,你可真是力大如牛啊。
齐恩周索性改名,叫牛达。后来生了几个孩子,有叫牛路的,有叫牛舵的。小儿子出生后,眼看家里一群牛,就管儿子叫牛群了。
牛达是个严肃的教育者,对牛群管教严苛,又是让读报,又是让背书。牛群11岁时,牛达老人西去。为了拉扯几个孩子,牛母相当辛苦。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牛群一早没想说相声,想当老师或医生。插队下乡,在村里学针灸,他把自己扎得满胳膊是洞,不得要领,遂死了从医的心。
牛群21岁那年入伍。本来他超龄了。他二姐在天津是个部门领导,帮他走了一个后门。一开始,他也没想说相声,看舞台都哆嗦。
「青春洋溢的牛群老师」
没想到,他们那个通讯连有个演唱队,看他是城里来的,文艺汇演,非要他去唱快板。他这一唱,拿了全团第一。又代表师部去军区参赛。活该他吃这碗饭,军区汇演,人家看这小伙子气质不错,直接把他弄到了战友文工团。
到了文工团,牛群才算正儿八经搞起了相声。他遇到了第一个搭档,徐成。后来又换了赵福玉。在赵福玉的印象中,牛群是个极度刻苦、认真的人。他爱创作,爱钻研,志向也高,写相声时一个语气词、一个标点都不能错。
“很多演员都没他那个钻劲儿。”
而且,人家越是说他不行,他越是较劲,要做出来看。大夏天的,能闷在屋子里不出来,吃着方便面改作品,不改出来不算完。
早期,牛群写了个揭露四人帮的《原形毕露》,比较稚嫩。出去演,掌声不多。他没气馁,擅长找自己的表演特点,很快写了个《训夫》。那个作品里,牛群基本上摸索出自己爱使相儿的风格,情感张扬外露,拿腔作调一绝。这个作品拿了全国相声评比的创作、表演双一等奖。
1984年,他去了军艺,跟李培森混一起,弄了不少好作品。有些讽刺作品力度大,常被领导枪毙。当时,牛群已经声名在外。写了《威胁》之后,稍微有点膨胀。跟着姜昆、马季出去走穴,部队也管不了他。
不久,他就和赵福玉分开了。
随后,他和李培森写出了一个改变人生的作品。
「牛群和李立山」
李培森不是说相声的,他是《解放军文艺》戏曲曲艺的编辑。1982年,总政和军艺搞了一个全军曲艺骨干培训班,他是这个班的主管。
李培森文学底子不错,和牛群对“打报告”这件事深恶痛绝,觉得在系统里,屁大点事儿就要打报告。两人就此写了一个讽刺作品。作品写完,李培森把骨干培训班里的李立山找来了。李立山在军队里有个外号,叫“全军一大量”,谁都能捧。他看了作品,说你们这个主题太敏感,不好通过啊。
于是弱化“打报告”,换成了对以公谋私的批判。作品里写了四件事,吃烤鸭、买轮椅、买骨灰盒、植树。单位里的人,以四件事巧立名目,私吞公家利益,往兜里装好处。全演下来,要20多分钟。
这个作品在地方上反响热烈,每到一处都炸场。春晚剧组看了,想推上去。但没那么多时间,最后就缩减到只剩“吃烤鸭”一件事,主题聚焦,变成了公款大吃大喝的问题。1987年本来要上,临时给撤了。
结果就在那年,正省部级的倪献策因徇私舞弊被判刑,贪腐成焦点。风向一变,1988年,牛群上春晚,一句“冒号——!”红了。
但牛群并不是冯巩合作的第一人选。
「春晚《巧立名目》」
冯巩本来想找牛振华的。
1988年,冯巩和倪萍合作过一部戏,叫《那五》。讲的是满清八旗落魄子弟的故事。冯巩是导演谢添亲自去找的,男主角。剧里,牛群、牛振华都去打过酱油。刘伟走后,冯巩有意和牛振华搭档,李立山给拦了一句,说牛振华棒是棒,只是他创作上稍微差点意思,你不如找能写的牛群。
一句话,盘活了两个人的运气。
从此,擅长创作的牛群,和冯巩成了搭档。牛振华那边没成,被冯巩介绍给了黄建新,参演了《站直啰,别趴下》,后来又参演《背靠背,脸对脸》,拿下了东京影帝。两部电影我都写过,在此不赘述了。
感兴趣的,直接戳这里:《背靠背,脸对脸》,和《站直啰,别趴下》。
07.
对于当年看惯了传统捧逗组合的广大群众而言,冯巩、牛群所谓的子母哏,还是很有新意的。90年代,春晚小品迎来盛世,冯巩、牛群组合成了能与之分庭抗礼的一根独苗,可谓电视相声最耀眼的余晖。
《生日祝词》《拍卖》《最差先生》《小偷公司》《有话坐着说》,成为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就当时而言,冯巩、牛群的作品,讽刺性、表演风格、趣味,以及题材新颖度,都达到了一定水准,不像后来的电视相声,纯咯吱人。
1999年,奇志、大兵登上春晚。冯巩、牛群上去说了一段《瞧这俩爹》。万万没想到,没多久,牛群就跑到蒙城当了挂名县长。
第二年春晚,冯巩只好与郭冬临临时搭档,演旧曲新唱。
「冯巩、牛群在春晚」
其实当县长之前,牛群就还有别的志向。最为人熟知的,便是摄影。凭借名人身份,牛群拍过不少名人,还出了本《牛眼看家》的影集。其中很多作品,如今还在网上流传,比如陈道明跪下来抱着杜宪那张,以及冯小刚一脸肃穆站得像个卫兵那张。牛群还在十几个城市办过影展。
不能武断地说牛群是“官迷”,他应该是个有高远志向的人。去蒙城前,他就去现代出版社当了副社长,接手《名人》杂志,做了主编。可惜办了几期,并不赚钱,还闹出个拖欠稿费,就没下文了。
据往期报道,最早蒙城找牛群,是五洲牛肉集团找牛群代言。集团总经理于世民觉得,光从商业上合作还不够,如果能和政府结合,为蒙城打造一块活招牌,那就更好。时任县委书记孙克杰一点就通,亲自拜访牛群。经过三四个月的酝酿,搞出来一个“名誉县长”,蒙城随后闻名全国。
2000年年底,牛群赴蒙城。一上任,就豪言壮语,要把蒙城打造成国家级旅游基地。他挖掘开发了“尉迟寺遗址”,炒红了蒙城牛肉,带去了5个亿投资,建造了一座牛群商贸城,总建筑面积高达20万平方米。
两年后,任期结束。蒙城又搞一次选举,通过正式程序,牛群又成为了第九位县长,自称为“品牌县长”。上任当天,蒙城礼堂气氛热烈,牛群所到之处,都是笑脸、掌声。就职演说上,他唱了一首《今天你笑了没有》。
歌里有句词,叫做:
“怎么都是一辈子,不笑白不笑”。
可很快,牛群就不怎么笑得出来了。除了荣誉和掌声,当这个副县长,牛群受到了巨大质疑。他接管了蒙城的聋哑学校,改名为“牛群特殊教育学校”。后来学校改民办,他成为了法人。学校办完,他又与人合办一家“五子牛饮品”,同样是法人、大股东。然后,问题来了。一是外界怀疑牛群靠聋哑学校敛财,私吞财产,二是饮品公司不断负债,被合作商告上法庭。
媒体写了一系列不客气的文章,管他叫债务人。有报纸怀疑他在蒙城权力太大,绿灯太多,说拿地就拿地,说造城就造城,太过“癫狂”。
「牛群在蒙城经常落泪」
为了自证清白,牛群对外宣布:裸捐!把所有演出、版税等个人收入捐给了中华慈善总会,用于特殊教育事业,甚至连遗体都提前捐了。那些年,他只拿出版社发的2000元工资。尽管如此,外界质疑声仍不绝于耳。
牛群最终没能改变一座城的命运。
在他之前,蒙城好几任领导都进去了。包括请他的那位孙克杰。他请辞时,媒体说他败走蒙城。后来,他上鲁豫的节目,提及裸捐和在蒙城的挫败,情绪有过激动,眼神有过黯淡,不怎么笑得出来。
李立山说他这个人,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时他再想回舞台,难了。
08.
和牛群散伙后,冯巩再没找固定搭档。
此后春晚,他的作品,相声的痕迹越来越轻,小品风格越来越重。但跟小品演员比,他的剧作优势又不是很大,就显得有点尴尬。
有人还给他那些作品安了个新名字,叫“泛相声”。
其实叫小品也没错。而且早在90年代小品崛起之际,冯巩一条腿就迈进了小品界。1990年,央视搞“经济半小时文艺晚会”,冯巩第一次尝试演小品。第二年某晚会,他演了一个《探亲》。此后,《综艺大观》上,他经常和女演员搭档演夫妻故事。不少本子,都是一个叫冯小刚的人写的。
在他合作对象里,有红极一时的马晓晴、吕丽萍。后来上春晚,也是这套路。
当初央视推“艺苑风景线”栏目,冯巩主动揽下,搭创作班子,保证节目质量。那时,相声、小品,在他这里就变得模糊了。冯小刚给他和牛振华写的《皇冠与面的》,你说是小品也可以,说底子是相声也没错。
「《皇冠与面的》,牛振华与冯巩」
除了小品,早在80年代末,冯巩就涉足影视。最早演过一个《业余警察》。第二年,他自己创作了短系列剧《开心阿O》。再后来,他演电影,拿过金鸡奖最佳男主。自编自导《别拿自己不当干部》,拿了华表奖。
那期间,演小品、搞电影,他也没带牛群。
2005年,牛群风雨归来,找过冯巩。两人创作了一个双簧相声剧《为你喝彩》。送到春晚,没过终审。两人为印尼海啸义演时说过这段儿。牛群上鲁豫节目时说,主动找冯巩搭过一两回,可每到春晚前,就遇上事儿,出来些负面报导,影响自己,也影响冯巩,俩人再也没合作过。
牛群在春晚留下的最后的、令人记忆深刻的形象,可能就是《策划》里买赵本山下蛋公鸡的那个记者。但那个角色,换谁演都行。至于冯巩,随着春晚语言类节目的整体没落,作品也越来越不好笑了。
时至今日,无论冯巩、牛群,还是奇志、大兵,都仿佛成了一种久远的、不仔细想都想不起来的回忆。他们的作品,囿于电视相声这一艺术形式本身的桎梏,诚然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在逗人发笑这件本来就很难的事情上,四位已经做得非常精彩、到位了。
相较于今天,那个时代,并没有那么多搞笑的段子、视频,也没有那么多平台可供民间创作者去发光发热,电视媒体掌握充分的话语权,在它的播出规范和创作边界中起舞,能贡献那样一批佳作,着实不易。
「俱往矣」
至于说裂穴,这或许是在一个名利诱惑日渐泛滥的时代无法逃避的宿命,尤其像奇志、大兵、冯巩、牛群这种都能写、自身风格都极强的演员,谁给谁做绿叶,到头来都心有不甘。
有时,甚至不是为钱,也不是为名,只是一个人忽然走上更大的舞台,人生就有了更多的选择。像我之前写的「本山、范伟往事」,彪哥离开大帅,往根上说,就是这个道理。
一种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会迎来它的黄金时代和黯淡岁月,一台晚会上的语言类节目,能辉煌地制造年度流行语,也会慢慢凋零成为吐槽对象,一些为几代国民留下时代记忆的搭档,能深度绑定,又凭什么不能分道扬镳呢?
对于广大电视观众而言,在他们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看过他们最精彩的表演,为我们的生活添加了诸多滋味和笑料,这就足够了。
人生风雨有几多愁绪,就留待他们自己在岁月暮色中,慢慢品味咂摸吧。
盛衰、荣辱、聚散离合,滚滚红尘中的故事,也不过就是这些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