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问新闻前辈詹国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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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节那天,褚朝新传来信息,准备做一访谈,作为对记者节的小小纪念。

然而不巧,收到提问,已近傍晚,来不及当天回复了。

第二天,我将问题逐一作答,传给小褚。

昨天,这篇访谈在小褚公众号刊发出来。

转载于下,算是对记者节一个迟到的纪念吧。

十问新闻前辈詹国枢

chuzhaoxin 衣者褚 2024年11月10日 10:28 湖南

詹国枢,曾任经济日报副总编辑、人民日报海外版总编辑,新闻前辈,对我颇多鼓励与支持。前些时进京,本想去拜访他,当面问一些问题,可惜未能如愿,只好书面提问,詹老师昨日也书面作了回答。

我过去一直在市场化媒体工作,极少与詹老师这样的新闻前辈对话,这次对话,算是一次业务请教,也算是一次不同性质的媒体人之间的业务交流沟通。

感谢詹老师不弃我这样一个自媒体人的身份,耐心细致回答这些新闻业务问题。从对话看,我们的某些观念是不同的,但这种不同,只是业务判断的不同,本质上,我们对于新闻的理解是接近的。现将詹老师的答复公布出来,以飨读者。

褚朝新问詹老师的问题:

1、我们根本没见过面,您应该也不太了解我,您为什么会信任我,多次转载我的稿子?(哈哈,这个问题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求表扬的意思?)

答:过去,我们确实不认识,虽然你在南方周末已经相当有名,但对于我,恕我直言,并不晓得你。因为世界太大,人的精力有限,只会生活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我曾讲过一个故事,张艺谋请人吃饭,挨个介绍嘉宾,介绍到旁边的巩俐时说,她,我就不用介绍了吧?聂卫平大睁着眼睛说,她是谁?全桌大笑。我之所以认识你,是人民日报出版社编辑小张的介绍,小张正是我《听凭风雨来》这本书的责任编辑。我们人很谈得来,彼此非常信任,所以,他介绍认为靠得住的朋友,我也会视为朋友。至于多次转载你的稿子,是因为你的稿子质量比较高。我的公众号有一口号,老詹既生产水,也是优质水的搬运工。这一点我是一视同仁,没有亲疏之分的。

2、我过去工作过的几家媒体基本都是市场化媒体,所写的多数都是监督报道,采访经常受阻或者是不太受地方政府的欢迎,您过去工作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有没有遇到过不太受欢迎的情况,如何处置应对的?

答:我过去工作过的媒体有两家,一是经济日报社,一是人民日报海外版。从大类看,都属于党报,传统主流媒体。我们也搞监督报道,一般称为批评报道。批评地方政府的不足或者缺点,甚至错误,从内心讲,当地当然是不欢迎的。我们的报道往往是,驻地记者发现问题后,觉得有一定价值,经过核实,便报道出来。报道以后,常常还会有追踪报道,采访地方有关部门,协助地方政府把问题解决好,也可以说是“多帮忙,少添乱”吧。所以,总体上并没有受阻或者干扰。

3、很多地方会以来访的记者有没有记者证说事,以没有记者证为由拒绝采访,您怎么看待这件事?你有过没有记者证也出去采访的经历吗,地方上配合采访吗?

答:如果地方要求记者出示记者证,否则不接受采访。我认为这没有错,并非不合理要求。既然你是记者,当然有记者证,出示一下,又有何妨?如今假记者很多,地方有担心,也很正常。我过去到下面采访,一是有驻地记者陪同,二是事先都打了招呼,所以,不存在受拒之事,地方也相当配合。

4、现在经常有人说“新闻已死”,您觉得新闻真的死了吗?我个人是不太认可这种观点的,我认为新闻一直都客观存在, 不会死,只不过是被呈现出来的少了,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答:“新闻已死”这个说法,我是不认同的。新闻随时都在发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怎么能说新闻“已死”了呢?有人这样说,显然是另有所指,无非想借此发发牢骚而已。新闻其实客观存在,而且不断发生着。不过,如今报道得少了,或者筛选更严了。有些原本是新闻,因为种种原因,不宜或者不许报道。所以从总量看,现在“新闻”确实比过去少了。报纸上刊登的很多其实并不是新闻。报纸本是新闻纸,你大量版面不刊登新闻,净整些套话空话,说了也没用的话,读者怎么会买你的账?

5、身边有没有人对您写公众号这件事持反对意见?您的公号影响力越来越大,后台有没有读者求助或者反映一些问题,您怎么处理这些信息?

答:至今没人对我写公众号持反对意见。尤其报社同仁和领导,偶尔能听到一些肯定乃至夸赞之词,认为老詹退而不休,笔耕不辍。我曾经写过《信息时代,人民日报向何处去》,按说话题相当敏感,且与自己身份也并不相符,但因为是正面着眼,提了一些建设性意见,所以也从未有领导表示不满或者批评。后台确实会接到读者求助或反映一些问题,我都会回复,但只是原则上讲讲自己看法,提点建议而已,不会亲自参与或者前去调查,我一退休老头,哪有那么些精力?我也晓得自己已经吃不了几碗干饭,每天喝点稀粥,维持生命而已。

6、现在的新闻环境与十年前有些不同,与二十年前更是大不同,您对当下的新闻从业者有什么建议?

答:记者节当天,澎湃新闻发了一篇社论《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专业记者挺身而出》,写得相当精彩。能够在当下写出这样的社论,可以算得是称职新闻从业者所为了。文章说,“关注公共议题,才能有力回应现实。越是在复杂多变的传播环境,越是要聚焦社会问题,发挥舆论监督作用,推动社会进步。当下专业记者最核心的价值,不再只是提供信息,而是直面质疑,经受审视,为舆论场廓清迷雾,为复杂世界的运转方式提供解释,用高品质的报道赢得公众的信任与支持。”这都说得非常好。关键是你从内心认同不认同;认同之后,行动不行动;行动之后,有可能受冷落,有可能会碰壁,甚至受到打击,当此时也,你还坚持不坚持。

7、您的书里多次提到老范,很多读者被两位之间的简单纯净的友情所打动,您还能再讲一点老范的故事吗?

答:能够遇到老范,在他手下工作多年,这是我人生之幸。老范在人民日报总编辑任上退下后,我写了一篇《恩师老范》,选取了与他交往的几个故事,一些同行看了,认为比较真实,也很感动。再讲一个老范策划报道的事吧。经济日报在老范担任总编辑期间,推出了不少很有影响的系列深度报道。最终拿大主意的,当然是总编辑老范,但主意从何而来?常常是从下面而来。记得有年开全国记者会,广东记者汇报情况时谈到,我们广东是香一年,臭一年,香香臭臭又一年。老范说,好呀,这就是个好题目嘛!你好好写篇《香香臭臭说广东》,可以上一版头条!当天记者会上,各地记者纷纷发言,一套系列报道,就此产生。以广东打头,接下来《真真假假说福建》、《快快慢慢说上海》、《穷穷富富说江西》……全都放在一版显著位置。这组报道一经推出,在全国影响不小,在新闻界也广受好评。

8、书里写到一个细节我比较感兴趣,您说在经济日报当副总编辑时,两个排在您后面的副总编辑都升上去了,您原地没动。您当时一点情绪都没有吗?自己的同级变成了自己的上级,怎么相处?您在书里说自己不知道原因,老范应该知道啊,以您两位之间的交情,他应该会跟您谈这件事吧?

答:你所说的,是在我人生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一件事。确实,两位在排名上在我后面的副总编辑,在两次班子调整中,都当了总编辑,而我却一直原地不动。什么原因?我确实不知道。至于老范,估计他也不知道。因为,他早已调到人民日报当总编辑去了。经济日报的班子调整,我想他是不会过问,因而也是不知道的。至于如何与曾经的同级、如今的上级相处,我还是处理得比较得体的,不但坚决服从新领导的各种决定,而且积极响应他们提出的号召。新领导决定要搞一个“走基层”系列报道,我第一个带队下到河南,一个月,我们报道小组写了近30篇报道。我回家后,老伴问我咋又黑又瘦?结果瘦了8斤!我并非要怎么表现,而是觉得,只要对报社好,有利于报社工作,我就应该全力以赴,没有其他更多想法。

9、您在书里写到您不愿意当副市长,更愿意回到新闻单位当记者,如果重新让您选择,您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吗?

答:如果现在回答这个问题,我仍然是“不愿意当市长”。因为我考虑过,我已年过不惑,三观已经形成,对于行政工作,已经不适应甚至很不适应。与人相处,周旋,非我所愿,亦非我所长。我还是愿意当个记者,搞新闻工作,这是我发自内心热爱的工作,天天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顺便把吃饭问题解决了,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

10、您的书出版后,应该也在您的朋友圈引起了一些反响,有没有一些与这本书有关的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

答:我这本书,出版至今,尚未听到读者有不满意的反映。前两天看到一个读者反馈统计,好评率是99.97%。其中一位有意见的读者,是因为运输途中书的封面受损。对于内容,几乎全是正面肯定,这让我感到比较欣慰。记得内蒙有位中学校长,读了这本书后,觉得不错,而且对正在成长的学生有参考价值,于是又先后几次购买此书。也有朋友告诉我,他特地多买了几本,连孙子辈都考虑到了,说是等以后孩子长大,再送给他们。

编后小议:

小褚这个访谈,在他的公号发表以后,有位读者立即转给了我,并写下一段话。我读后,很感动。因为,这是一个年轻读者说的心里话,非常真诚。现转发于下。

詹老师:刚刚看了您跟褚朝新老师的书面问答,感觉这样的一次对话,包括业务交流,以及职业探讨,真好!作为读者都沉浸其中,受益其中。问得专业,答得更是到位,完全倾囊而赠,从问到答,贯穿的是真诚,就像是朋友之间聊天,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不掖着,实实在在的,没有什么距离感。感谢互联网,在新闻职业愈发收窄的当下,能有您这样的新闻前辈和褚朝新这样的新闻专业高手,彼此未谋面而交流,粉丝们也跟着互通有无,把过去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从而冥冥中有了传承。而你们散发其间的职业水准和人格魅力,也熏陶着像我这样的小粉丝,由衷地感知新闻文字的魅力,以及背后的情怀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