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小子:我是个谐星,你这个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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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草小子》(浅草キッド)原本是日本搞笑巨匠北野武以自己年轻时“下积み”(困苦无法出头天)穷困修行岁月为主题创作的歌曲,后来又以这个名字写成了自传式的小说而且两次被拍成连续剧。记录北野武从浅草脱衣舞剧场法兰西座崛起到成为搞笑巨星的人生经历这次又被搬上了大荧幕。

北野武之所以会红,在于他被视为“天才”的独特思考和才华,与其出身草莾的庶民气质完全结合于一身,是来自东京老街地带自江户时代累积至今的下町“江戸っ子”洒落风格。而北野武带着这种破灭式的毒舌搞笑美学,完全是继承了他的老师,被称为“传说中的浅草师匠”,深见千三郎的真传。但是这位北野武口中“一生都跟不上”的老师,却是晚景凄凉地孤独意外身亡。一直要到北野武写出了自传《浅草小子》之后,大众才认识了这位一生埋没在东京下町的孤高天才。

电影采用了插叙的方式,向观众展示了处在三个不同人生阶段的北野武,以及他与师父深见千三郎的相处。

第一幕是“松鹤家”时期的北野武。在1970年代,这个阶段的阿武(以电影中的名字作为称呼)已经离开了带他进入艺人行业的师父和剧场,与同门师兄阿清(兼子二郎)组成了漫才组合“松鹤家”。因为没有名气,他们只能在各种风月场所和偏乡的小剧场里表演,可以想象,他们的段子毫无吸引力可言,沦为现场可有可无的“杂音”。再也无法忍受被忽视的阿武,终于向一个酒客开炮:“你的脸长得就像狗蛋蛋”。结局可以想象,阿武两人被老板赶了出去。不过,这一幕的毒舌,也为日后北野武的“冒犯”搞笑埋下了伏笔。

关于这个组合的名字,北野武的自传《余生》里写到:“那时候在东京,如果不参加漫才协会的话,是不许表演漫才的,因此就挑了个最好相处的老爷子,拜倒了他的门下。就这样成了松鹤家千代若、千代菊的弟子。(夫妇漫才组合)就这样成了在剧场演出的漫才团体的一员。”

在此之前,阿武还还有一个搭档,因为无法长期忍受这种近乎放下尊严的工作,患上了精神病。没有名气时,只要有机会就必须要去,各种奇怪的场合都要去,需要做好随时可能被羞辱或是没人鸟的准备,甚至是台下就没有几个人。阿武很多次都想放弃漫才回到法兰西座剧场,但是已经被破门的他也只有咬着牙撑下去,期待自己有一天能冒出头来。

第二幕,观众跟随阿武的回忆来到了1960年代。阿武刚进大学读了一个星期的书,就放弃学业,来到法兰西座剧场当电梯接待。而阿武来到剧场其实是想成为一名搞笑艺人,只能拜托剧场阿姨找机会向团长深见千三郎引荐自己。一问三不知且没有任何才艺的阿武,起初没有被深见千三郎看中,而阿武的一顿“彩虹屁”输出:“我看过许多搞笑艺人的表演,还是师父最棒”。竟然打动了深见千三郎,答应教他表演技艺。

阿武开始从替补演员做起,一有空就练习师父传授的踢踏舞步和搞笑技术,终于等来了上台的机会。他的第一个角色是扮演被搭讪的女生,上台前他可以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丑女”,被师父一顿教育,“艺人不是让人笑的,而是要逗人家笑”,谐星是要靠表演获得笑声,而不是靠肤浅的扮丑让人笑。

这句话就可以看出深见的自傲和坚持,艺人通过表演技艺有意识地让观众开心,而不是装疯卖傻,挠胳肢窝的痒让人家觉得可笑就好了。在电影结尾处的长镜头中,当阿武再次步入法兰西座的电梯时,师父在电梯里告诉阿武:“不要去讨好观众, 要由你来告诉观众,什么才是有趣的”。

让阿武“开窍”的是一双高跟鞋。一次在居酒屋聚会结束时,阿武像往常一样给师父把鞋摆正方便穿上。师父却很不满意,提醒他这个时候如果要出“笑点”,就要放一双高跟鞋才会有戏剧冲突,在生活场景里面取材才能塑造出具有共鸣的段子。在师父的点拨下逐渐找到了搞笑艺人的“感觉”,更是大胆地用师父被机器切掉的五根手指来开玩笑:

“师父,听说你是因为饿得受不了,把左手手指全部吃掉了,是真的吗?”师父很自然地接住了抛来的梗:“白痴,我又不是章鱼,我干嘛要吃自己的手。”阿武接着调侃:“可是这样游泳很不方便,游着游着会向左转弯。”师父说:“没错,游着游着就回原地了 ……你给我闭嘴,白痴。”

阿武的努力让师父颇为认可,只是师父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有默默地想办法帮助他们。他先把自己的踢踏舞鞋送给了阿武,还帮他租了房子,假装不经意间遇到徒弟们“顺便”请他们去吃饭。

然而,电视的出现迅速让剧场迅速落寞,这种不用出门、花一次钱就能无限享受快乐的方式被人们接受。同时,漫才这一古老的喜剧表演形式,因为电视的普及又在1970年代掀起了一股热潮。在电视拍摄技术不成熟的年代,漫才的表演不需要特别置景,不需要准备服装,也不需要复杂的拍摄设备,两个艺人一人担任滑稽的角色负责装傻(ボケ),另一人担较严肃的角色负责吐槽(ツッコミ),借由彼此的互动讲述笑话,就能拍摄成为节目。

师父的剧场也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需要老婆在外面借钱维持剧场的周转。甚至到最后,夫妇两人不得不出去找工作维持家计。师父似乎很抗拒电视以及在电视上表演,他觉得观众无法通过荧幕感受到艺人的技艺,他还很不喜欢漫才,觉得“就是两个人在鬼扯而已”。

当他的新老徒弟们敏锐地察觉到时代的变化,纷纷想要尝试新鲜事物时。师父却还是执拗地坚持自己的短剧表演,但剧场已经从观众座无虚席到只剩下两三个观众,甚至连最受欢迎的脱衣舞表演也没有人看了。所以,阿武想要离开,去尝试和接触新的表演形式。

师父当然不认同阿武的想法,阿武鼓起勇气回了话:“那我就要在这里等死吗?!在这里客人再怎么爆笑是有什么鬼用!”师父故作挖苦,问阿武“你什么时候可以说出这种还蛮好笑的话了。”阿武此时已两眼泛泪,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笑着抬头望向培养自己至今的师父说:“因为我受到师匠的锻炼啊。”

阿武离开了法兰西座,去探索另一条艺能立志之路。就像第一幕呈现的那样,这条路也不是一路坦途,需要有强大的内心和意志力才能坚持走下去。

第三幕,时间又回到了第一幕的场景。阿武和阿清两人决定学习美国 stand-up comedian 演员莱尼 · 布鲁斯 (Lenny Bruce)。他的喜剧内容包含政治、宗教、性、讽刺内容、粗俗内容等百无禁忌的元素,段子里充斥着冒犯和政治不正确,在极端保守的年代,开创了黑色讽刺幽默的先河。

变化从改名开始,两人按照音乐节奏的概念,为自己的组合取名为 TWO BEAT。当他们再度登上舞台时,画风突变,各种冒犯、刻板印象和地狱梗层出不穷:“这位八十岁的观众,不要听到一半就死了啊”“团结力量大,一起闯红灯不用怕”“老奶奶买卫生巾,一切只为了虚荣心”“山形县的人,现在看到飞机还会跪下膜拜,不管是那种飞机飞过,都说是 B29 ”。

TWO BEAT 的全新风格收到了剧场观众的喜爱,从来没有人把这些私下的调侃和戏谑搬上舞台,观众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得更开心。TWO BEAT 的起飞转捩点是他们赢得了放送演绎大赏,在电视节目尺度极为有限的年代,大胆挑战电视台和观众底线,是十分有勇气的行为。不过,这种冒险获得了认可和喜爱,更是成就了北野武。

随时抛出地狱梗的能力已经内化在了阿武内心,师父死后的灵堂里,阿武对着因火灾而去世的师父遗像说:“师父你干嘛这么急?死了就会有人烧你了干嘛自己烧啊?不过听说火葬场因为你自己先烧一半了,所以算我们半价就好,真的赚到了。”

电影《浅草小子》用类似舞台剧的风格回忆了北野武人生中的重要节点,阿武学习踢踏舞的断乱,营造出一种老式洋风日片的感觉。不过,比起《浅草小子》原作中阿武对于自己在剧场生活中春光与“鸟”日子,电影很明显收敛且删掉不少他与当时脱衣舞娘的感情和情欲戏,转而描绘他与师父深见千三郎之间师徒之情为重点。

在第70届红白歌会上,北野武上台献唱歌曲《浅草小子》。当年,北野武因目睹漫才好友人气跌落,有感而发,写下这首歌。当唱到“不要说我们已抛弃梦想,我们明明是没有其他路可以选的两个人”时,北野武有些哽咽。转行做导演的他,没有继续漫才表演,面对江河日下的故友,北野武有些自责:倘若自己没有离开,或许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