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许多描写失败者的故事,《走走停停》里的吴迪,“大城市容不下肉身,小城市容不下灵魂”,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家里蹲的日子里,他没有病急乱投医,而是努力找到自己步调的节奏,无论混得好不好。吴迪的经历抚慰着每一个活在巨大痛苦和压力下的人。在走和停的间隙里,在对和错争执下,在上进和躺平的矛盾中,娓娓道来:放轻松,你可以活在自己的时区里,走走停停。
《0.5的男人》中,被职场暴力伤透的雅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世。当他在密不透风的社会准则下一步步走出来,从母亲口中的“努力活着”,到跟过往的自己重叠起来,剧集提供了雪融花开的美好感觉。一段送侄子去上学的路,渐渐打开了自己的心结,能够在避之唯恐不及日常环境里,调和出人与人难能可贵的温情。
“鲁蛇”(loser)并不意味着人生就此沉沦,他们恰恰是活得最用力的一群人。在电影《百元之恋》(百円の恋)中,一子从人生泥淖中挣扎出来,通过学习拳击而逐渐找回活着的意义。自始至终,她很想赢,却都没有赢得什么,但作为观众,内心却被一子撞开了一个口,久久不能平复。
一子长期在家耍废,整天躲在房间里打游戏,靠母亲养着。妹妹二三子实在看不爽姐姐的摆烂,抱怨了几句后两人扭打在了一起,一子与母亲、妹妹不欢而散,第二天收拾好行李搬出去自己住,在一家百元便利店里打工。一子上班时路过的一家拳馆吸引了她的注意,看着里面生龙活虎的练习者,她若有所思。
32岁的一子,神情萎靡,长头发几乎把脸全部遮住,走路佝着背,寡言少语。一子过着低欲望的人生,她从未想过要获得什么,更不用说主动改变。她犹如偶然飘落于生命长河的一片落叶,只是随着水流向前漂去。我们无法从一子的身上感受到任何生气,而她的眼神也总是空洞、黯淡,丝毫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热情。就算搬走一个人住,亦或到商店打工,这些人生状态的变化,也未曾看到她的喜怒哀乐。
在拳击馆练习的狩野,吸引了一子的目光,每次路过,都会特意停下来看看再走。狩野有个奇怪的习惯,会在一子打工的百元店里一次拿好几根香蕉放在收银台,付钱之后却不拿走。一子收起香蕉,在拳击馆外默默地等着狩野,把香蕉还给他,就这样和自己的 crush 有了第一次的接触,两人还在休息日一同出游,却因为“无趣”草草收场。
狩野依旧维持着付钱买香蕉却不要的奇怪习惯,其中一次他因为没钱,扔出两张拳击馆的比赛入场券来抵钱。这是狩野拳击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他在赛场上被对手无情地击打,毫无还手之力,处处落的下风。而一子却看得入迷,除了对狩野的爱慕,她也对拳击运动产生了兴趣。在不断的攻击和挨打中,拳击仿佛有一种奋不顾身的美感,像极了与生活缠斗的失败者的人生。尤其是最后,当输掉比赛的狩野起身和对手拍拍肩膀,握手言和,这种看似矛盾的和解仪式好像打开了一子重新审视人生的开关。
看完比赛的当晚,一子被同事性侵,报警后她在警察到达前离开了酒店。遭受暴力后的一子并没有陷入精神崩溃,她只是一遍一遍地喊着“好痛”,再点起一根烟,缓缓地走回家。对一子而言,她很早就把自己扔进了阴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价值,相比精神上的创伤,这场暴力更多给她带来了肉体的疼痛。
第二天,她在拳击馆报名了拳击练习,默默训练,反复练习,跟着教练的要求,调整自己的架势。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开始练习拳击,只知道一子的目的是想在擂台上打一次,赢得比赛,证明她这个“废柴”是可以在真实人生中做一会赢家的,而不只在虚拟的电子游戏中获得胜利。
另一边,退役后的狩野失去了目标,喝醉后来到一子打工的百元店吐得到处都是,被一子“捡”回家里面。两个人就这样生活在了一起,吃饭、聊天、抽烟、做爱,一子白天练习拳击,下午去上班,清晨回家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俨然就是一个家庭开始的雏形。但是狩野却不那么认为,还要一子不要觉得生活在一起她就是老婆了。狩野很快不辞而别,去寻觅新欢。
一子总算是明白了,只有拳击才是可以获得对等回报的事情。她全情投入到拳击的训练中来,全力以赴的为了某一天可以站在擂台上比赛做着准备。日复一日地训练,给一子带来的是从精神到肉体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拥有了更标准的体态,一改往日“松垮垮”的样子,头发束起,就像把精气神提了起来一样,说话肯定、大声和自信,那个畏畏缩缩地一子悄然间脱胎换骨,积攒了满身的元气。
一子的父亲再度见到她时,也在感叹一子独立生活以后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更是第一次看见一子有了笑容。父亲感叹,幸好一子没有变得和他一样,年轻时没有追逐自己喜欢的事物,老来变得没有自信。
拳击给予一子真实的存在感,肌肉的酸痛,打击时的确实感,奔跑后的大汗淋漓,也塑造出了更健康和强大的内心。拳馆内的标语:保持饥饿,保持愤怒(Hungry,Angry),就像是一子现在的人生状态,也是推进她站在拳击擂台上的动力。
一子如愿站上了拳击擂台上,她面对的是一位四连胜的强劲对手。不出意外,一子被打得落花流水,口吐血沫,她只能一直防守,却又暴露出自己更多的弱点,被对手抓住猛烈攻击。中场休息时,大家都劝一子要不要就此放弃,对一个初学者来说,有这样的进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单一子却反复念叨:“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近乎自虐式的搏斗,好像是在殴打之前的自己,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都是一子人生中出现的困境,它们气势汹汹,每一个都恨不得把一子按在地上摩擦。一子能做的是不断反抗,让自己站稳不要倒下。在最后一个回合中,一子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向对手打出她练习时最擅长的左勾拳。一子精准击中对手的面部,完成了整场比赛的第一次进攻。 这也是她的唯一一次进攻。在所有人都希望她乘势而上时,对手迅速调整好状态,还给一子另一记左勾拳。她被彻底击倒在地,眼睛已经肿得无法睁开。
《火花》有一段台词,来自于两个来东京打拼多年无果后的喜剧新人的感叹:“我啊,是为了表演足以推翻世界常识的漫才而走上这条路的。唯一推翻的,只有“努力必定会有回报”这句美丽的话”。
同样地,一子竭尽全力也没能打败生活,努力并不一定会有回报。作为观众,我们却不觉得一子输了一场比赛,让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相反,一子在练习拳击的过程中,打开了她新的人生,努力练习挥洒汗水,在阳光下奔跑,一扫之前所有的人生阴霾,甚至在工作中面对前辈的欺凌时,不再选择躲闪,而是重拳出击。比赛结束后,一子在场馆外遇到了狩野,她号啕大哭不仅有委屈和不服气,也有尽兴后的舒坦。学会主动出击时,她已经走出了过往人生中的荒芜低谷,那一拳不足以扭转结局,但不代表那不是帅气的一拳。所以,与其说一子竭尽全力但一败涂地,她其实是竭尽全力终于与生活和解。
诚如一子所言:“我是只值一百元的女人。”《百元之恋》终究是属于市井小人物的鲁蛇颂,他们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或是什么极具标志性的不凡蜕变。末尾一场意料中的比赛没有励志片常见的结果,却也因此更为贴近观影的你我,这是《百元之恋》的可贵之处。“这场电影马上就要结束,请忘掉这样的我。今后的每一天就算不拍成电影,能普通地过每一天就好。”故事结束前,主题曲如是唱着,普通地过每一天,才是鲁蛇的人生写照。